“公主，这是圣旨！”从来不没有接旨人，不领旨的道理！
她咬着牙，倔着骨，跪在那里。无论，宣旨人如何唤她起来接旨，她都无动于衷。
这旨她不能接，不接这圣旨，就还有等下去可能。
还可以等那个人的花桥，等那个人说好的白头到老！
“公主，想要抗旨吗？”老人轻声问。
夜薇月抬头望着他，眼里泪光四溢，眼神是全然的抗拒。
她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是她？纵然被弃冷宫，纵然方才还在与筱碧说这玩笑话。但是，她打心里，就从来不觉得她父皇会将她远嫁，还是嫁去那种蛮夷之地。
“公主，这不只是圣意，更是民心所向，老臣恳请公主领旨。”头发雪白的老人，被搀扶上前，直直地跪在她跟前。
她认识他，他是朝中德高望重的重臣，是父皇所倚重的栋梁。特赐君前不跪的特权。
他现在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远嫁苍狼，以一己之身，息百年战火。
夜薇月看着老人，袖中紧握的手，身体忍不住颤抖。她像一片树叶，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树叶，她顽固的占据在枝头，就是不肯落下。
“公主！我朝与苍狼交战百年，两国之境饱受征战之苦，百姓流离，不得安乐！老臣恳请公主，看在苍生的份上，领旨吧！”
白发苍苍的头颅，一下一下重重叩在地上。
叩击声，沉重而坚定。
“臣等，恳请公主领旨！”跟随而来的大臣和侍卫，跪了一地。只有一人在站在。
穿着紫陌羽麟服的少郎将，站在檐下，身姿挺拔如松柏，容颜俊美无俦。
“臣，恳请公主领旨！”站在檐下的少郎将，抱拳、俯身、下跪。
“末将恳请公主以苍生为重，以百姓为念。”他说。
最后一片树叶，突然失去所有的活力，颓然落地。
夜薇月，仿佛被抽空了一样，倔强着挺立着的背脊，一下子就坍塌溃败。
郑嘉泽，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连你逼我！逼我领旨谢恩，逼我去嫁给别一个人！
郑嘉泽！郑嘉泽！郑嘉泽！
郑嘉泽……
“儿臣，领旨。谢父皇隆恩。诸位大人，都请回吧。”她的声音空洞，没有任何情绪。
长袖和衣摆，垂在地上，然后被拖走，在地上拖出一道凄艳的色彩。
夜色如墨，大雨如注，窗前一盏灯，灯火如豆。
筱碧看了一眼，床上的沉睡的人，准备放在帷帐。
而睡在床上的人，却突如其来做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
“公主？”筱碧吓了一跳，唤了她一声。
夜薇月没人任何反映，依旧直愣愣的看着前方，犹如着了魔。
“公主，你怎么了？”筱碧伸手在她眼前摇了摇，心里却直打鼓，这是怎么了？瞧着跟被诈尸了一样，公主你可别吓我啊。呸呸！公主又没死，诈什么尸啊！
“一梦十年，浮生过境，皆是过眼云烟！”夜薇月转眼看她，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公主，不睡了吗。”筱碧将斗篷披在夜薇月身上，关心。
“这雨，什么开始下的？”抬眼望着窗外的夜色。
窗外自是一片漆黑，不可见物。而她看着这片夜色，心中却有一种重见天日的释然。
“下了快两个时辰了。”
才两个时辰吗？为什么会有历经千年风霜的感觉？
明明只是一个梦，却好像真的那样走过了一生。要那样过一生吗？
怎么可能！绝不！
眼望着窗外的夜色，透着夜色似乎望见了这座锦绣江山。
筱碧看着默不作声，望着窗外夜色的夜薇月，这一刻夜薇月身上所透出的气息，让她心里心中悸然。
她感觉夜薇月身体里面，好像被注入某种力量。即使，她现在默然无声，依然可以感觉到那种力量。那种力量，让夜薇月散发着坚定、庞大的气息，让她不像是天真烂漫的少女，跟像一堵墙，一堵盘踞千古、阅尽沧海桑田的城墙。
墙上染满了血迹、刻满了伤痕，却依旧耸立，并将继续耸立。
“筱碧。”
“啊？”
“我朝自太高祖建朝，迄今已有三百年。太高祖时，苍狼为属国，年年来贡，以臣自居。后，孝帝时，平邑公主下嫁苍狼，开两国秦晋之好。然而，平邑公主出嫁的十六年后，少帝继位，当时苍狼大军南下，攻破许京，剑指阳皲，少帝弃城而逃，迁都华城。”
“当年若非占据渤江之险，我大楚险遭灭顶之祸！”
陈年旧事，被娓娓道来。筱碧只觉得，周身发寒，她不敢猜测夜薇月讲这些旧事的意图。因为万一猜到，说不定她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直到，武帝继位，得中兴之治，我朝才得以还都阳皲。你可知道，这中间过了多少年？”
“这中间了过了百年光景啊。”
“五年前，苍狼大军，攻破夕阳关，累十三皇叔身死，累芗城郑氏一族被削功绩，全族上下被贬为奴！”
“筱碧！你说本宫如何能嫁去苍狼！”
“本宫为何要嫁去苍狼？！”
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夜色，瞬间天地亮如白昼。夜薇月身后的铜镜中清晰的倒映出她裹在华服中的纤细身影，一折就断。
突如其来的闪电转瞬即逝，随后巨大雷声滚滚而来。
厉声的责问，夹带这滚滚雷声，在室内回荡不休！
“奴婢不懂！”筱碧心头一跳，敛衣跪倒在地，垂头在胸，不敢再看她一眼。
她刚刚看错了，这不是一堵墙。这分明一柄剑，将锋芒收敛的剑，一旦剑出，必然是，不见血不回！
心头忽然有些怅然，这些年与她同居桐宫内，两人相依为命，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但是，此时的夜薇月，却让她心生惧意，这哪里还是那个与她朝夕相处的小公主？
“本宫不想嫁，本宫也不能嫁！”夜薇月振袖，离去。
但是，又能怎么样了？筱碧跪在地上，死死盯着地上那一块不被烛火所照亮的阴影，心中暗忖。
临渊台
始建于天寿年间，后幽王入住中宫，以金粉纹饰，镶明珠为灯，改为思羽台，与台上夜夜笙箫，歌舞升平。后，成帝登基为帝，登此台曰：“孤每登此台，便如临深渊。”遂改为临渊台。
临渊台很高，离天很近。近的，那些云彩似乎唾手可得。而台上，有人席地而坐，他一袭白衣，风姿飘渺，恰如天上垂下来的云。
“你就是寒渐仪？”身披九重紫的女子，站在临渊台的另一头，那层层叠叠的裙摆，在风中摇曳，宛如佛前盛开的莲花，肃穆且无情。一如那裙摆的主人。
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后世之人以鸿渐之仪，赞美君子之美好风度与高绝才能。夜薇月看着这个人，他身为当朝太傅之子，在花朝会上连续三次名列文武两榜之榜首。无能是风度还是才学，他都配得这个名字。
“正是。”那人微微颔首，权当回应，毫无君臣之礼。
夜薇月看着他，这就是她父皇为她选得先生，教她苍狼风俗礼仪。可是，她实在无法将这个宛如天之垂云的男人，跟苍狼二字联系起来。
“久闻公子盛名，今日得见，果然不负盛名。”夜薇月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寒某尚不知，在下有何盛名，能让公主得闻啊？”他淡然一笑。
“风华无双世外客，任是无情也动人。公子连续三年在花朝会上，拿下文武两榜榜首，这风姿不知倾倒了多少人。”说是倾慕，言语间却全然淡漠。
“无论当日多少人为寒某倾倒，这其中都没有公主不是吗？”寒渐仪含笑，望着她。
夜薇月眼眸低垂没有说话。
“公主早已是心有所属，寒某可猜对了？”
“你失礼了，寒公子。”夜薇月抬眸，眉眼之间全无笑意：“父皇着你来教授本宫，是为了让本宫了解苍狼风俗礼仪，你若能担此任，立即开始便是；若不能本宫明日便禀明父皇，换人就是。休要再顾左右，而言其他。”
“公主，您这可是恼羞成怒了吗？这可不好。寒某，只是……”
在他说话间，夜薇月拂袖而起，转身离开。
“还请公主留步！再听寒某一言！”
夜薇月径直往前走，丝毫没有留步的意思。
“在下知公主之心愿，并愿鼎力相助！”寒渐仪站起身，高声说道。
“本宫有何心愿，需要你来相助？”夜薇月回身看他。
“苍狼若灭，嫁与何处！”
夜薇月看他的眼神，猝然化作一柄淬火的利剑，带着无比慑人的锋锐劈向他。
而他依旧含笑而立，嘴角挂着七分笑意，一派淡然自若。
夜薇月的眼中的锋芒，却渐渐收敛了起来，漆黑的眼眸中，又恢复成波澜不兴的样子。
“寒公子，到底为何而来？”夜薇月问。
那人白衣如雪，翩然如仙，全然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但却一语中的，说出了她心中所想。
苍狼若灭，嫁与何处？
梦中一切，皆由这桩婚事所起！所以，她不会嫁！但是，军令如山，从来不由她！既然这样，那就灭了苍狼！苍狼二字不复存在，还有谁能毁去这万里繁华？
“寒公子，莫要说笑。本宫何德何能诛灭苍狼？”夜薇月收敛起所有情绪，淡然说道。
“此处只有你我两人，公主有何须隐瞒了？”寒渐仪目光炯炯地盯着夜薇月，似乎看透了她内心所有的想法。
“真是笑话。”对于他的郑重，夜薇月一笑置之：“我朝与苍狼交战三百年之久，纵然太高祖在世之时，也不敢发此狂言！诛灭苍狼，寒公子，怕是宿醉未醒吧。”
“文官惜财，武将惜命。我朝风气羸弱至此，想要诛灭苍狼，的确犹如痴人说梦。”飞快瞄了一眼夜薇月，一抹“你说的全是废话”的不耐烦正从夜薇月眼底一闪而过，恰巧落在他眼里。
“但是，公主便要因此认命了吗？公主可知，十三王爷热血未冷，夕阳关下亡魂未安，公主当真甘心，就此作罢，嫁与苍狼吗？”
寒渐仪说完之后，静静看着她。夜薇月亦沉默着，没有出声。
一时之间，临渊台只剩细微的风声，吹起两鬓散落的发丝。
十三王爷热血未冷，夕阳关下亡魂未安。这句话，却狠狠戳在了夜薇月心上，十三王夜峵，五年前战死夕阳关，从此成为夜薇月心中一道伤疤，触之即让她心痛无比。
十三皇叔，她的十三皇叔。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宫墙之上，她放佛可以看到：
一个高大而挺拔的背影，他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女孩牵着他长长的衣袖，两个人慢慢走过重重宫阙，走上高高的城楼，在城楼看外面广阔无垠的世界。
“哦……好漂亮……”女孩松开手中的衣角，趴在城楼上。下方的城池，被夕阳染出一片绚烂的色彩，那样的广阔美景，让她欢呼雀跃，兴奋不已。
“好看吗？”英俊的男人走过去将她抱起来，让在站在城楼的女墙之上，让她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嗯……好看”女孩转头看着他回答。
“薇月。你要记着人站得越高，就要看得越远。我们都是天家贵胄，下面的都是我们的子民。他们视我们为天，我们便要做他们的天，好好保护他们，守卫这片土地！”
“好的！十三皇叔，等我长大了，一定会保护他们的！”
十三皇叔，你从开始就知道，保护意味着牺牲对吗？如果，牺牲薇月一人，当真可以换来百年太平！薇月何惜此身？
但是，纵然我远嫁苍狼也换不来万世太平。不是薇月不愿，而是根本换不来太平。
苍狼！嫁到苍狼！这一切总是让她想到那个梦境。一旦想到梦境的结局，她便感觉一种，犹如置身九幽地狱的寒意！
她不会嫁，苍狼也不能留！否则，这万里江山终成一片焦土！
安夺尧歌，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心心念念的人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