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街上行人渐稀,直到天光变暗,灯火升起,外出的凡进也已归来,陈开仍然坐在凉夜中,好似入定一般,望向远处。
外出不知道干什么的凡进也在入夜的时候归来,陈重本想提醒自家少主,也到了晚饭的时间,凡进挥手制止了他,过去在自己徒弟边上坐下,自斟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也如徒弟一般,看着层层渐远的屋檐和檐隙间的星星点点。
良久之后,陈开的声音响起:
“我想跟随师父学习武艺!”
“为何?”
为了回归,陈开坚信,无论是科学也罢,神迹也好,自己既然能来,也应当有回去的办法。而目前所知的情况,只有离尘——破碎虚空,游离尘世!
或许是回归的唯一路径,尽管只是江湖传说一样缥缈的东西,但陈开相信,传说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这极有可能是自己回去的方式。
他以前过的并不差,钱财、地位、名声、爱情,他都有,而今呢?穿越到这个世界,就算是一个世子身份又如何,无非是住在老古董的建筑里,吃着寡淡的食物,面对这一群毫无乐趣的人和事,甚至连普通百姓都能享受的手机、电脑、网络、汽车都没有,治安环境还糟糕透顶,随时可能gameover!
权力?莫搞笑了,自己作为国际财团的顶梁柱,能够调动的人力和钱财岂是一个落魄世子能比的?
趣味?太阳底下哪有什么新鲜事情,以前出于职业需要,他研究过经济史,但是不论古今,满篇所述无论冠以多么堂皇的理由,本质无非吃人二字。
当然,这一切都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很想她!
她知道自己“死去”的消息,一定十分难过,一想到那双温柔灵动的眼睛里,此刻或许溢满泪水,他便心如刀绞!
走的时候是初冬,来到这里是初春,错乱的时间给了他希望,武艺修炼至离尘或许需要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以后,但自己一定有机会回到曾经临死前的时候,一定有机会的!
这些事情暂时没办法跟师父说,师父对他好都是出于承诺,出于对西王府的回报,这时候告诉他,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是陈开,就算对方能够相信,又心怀大善,不干掉自己,想来也不会再教自己武艺,失去这样一位当世武道巅峰的名师,自己恐怕很难再有机会达到离尘。
“为了报仇!”陈开思索之后,坚定回答。
身负血仇,奋发图强,老套的情节,却也是当下最合理的情节,他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陈重欣慰的眼神!
“唉”,凡进先是长叹一口气,片刻之后才说到:“既然你不愿意说,为师不会追问。其实我这两天也一直奇怪,你对你父母的死,好像...怎么说呢,也不是说不悲怆,你在李白衣面前说的那些话,说明你还是极为在意你父母、在意西王府,但我总感觉有些不对。”
陈开心中紧张起来,宗师的第六感这么敏锐吗,但他经历过大场面也不少,当下沉声问到:
“师父以为徒儿应当悲伤恸哭,或者每日每时咬牙切齿?”
陈重有些着急,刀圣武道地位超然,这也本是一个重礼的时代,陈开本不该对自己的师父如此说话,但凡进偏偏对这些俗礼嗤之以鼻,对陈开也好像格外宽容。
“算了,心性坚韧终究是好事,就拿你要学武艺这件事,你只说要做,却不问能不能做到。
你并不是好高骛远的人,显然你心里已经思考过这些问题,并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做到!既然如此,那你打算如何处理原西的事情,你父亲一生的心血,你莫不是就要这样不管了?”
“不会的,其实这件事说难很难,说简单也简单!”
“哦?”凡进饶有兴致。
“父王虽然不在了,但若有人想从外围攻破原西,短时间也不可能,因为原西军是父王一手打造,父王虽死,我陈家尚在,目前,军中大部分将士仍然忠诚可用,这个时候其实外部压力越大,大家越是齐心协力,原西越是稳固。宇成干基大概是看透了这一点,才退兵,要用留言挑起纷争,造成信任危机,想让原西不攻自破!”
“原西最大的问题也不是外部压力,而是内部凝聚力的丧失,起了别样心思的将士也并非不忠,更可能是迷茫。跟着父王,他们什么都不怕,可父王一去,他们自然会担心自己的未来,如今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美好的期望,在加上一个稳定平衡的机制,便可原西短期无虞。”
陈重看着少主侃侃而谈,心中越发欣慰,只当这一切都是王爷王妃教导的功劳,凡进却暗自思忖,自己徒弟身上的气质,太过令人惊讶。他见过陈开的母亲——西王妃,那是一个言谈举止令人折服的贵女,也见过陈开的父亲——西王,那是一个睿智而坦率的大将,或许也真的只有这样的人中龙凤,才能生出,培养出陈开这样的后人。
“期望其实已经有了,师父名震天下,几乎是当世神仙般的人物,作为西王府陈家的继承人,我虽然年幼,却能被师父收为徒弟,也算的上是攀高枝,他们也该对我、对西王府的未来有信心。
至于机制,我想让重爷爷将西王令和大将军印送回原西,将西王令交给姑姑,由姑姑出面代掌原西政事,再有杜先生他们从中辅佐,可保内事无虑。大将军印则交给郭叔叔,由他名正言顺地掌管原西兵马,让几位高层将领全力配合,则可保外事无虑。
将士骁勇,内政者不敢叛;内政者善经营,掌管粮草军饷,则将士亦不敢叛,彼此合作而又互相制约,再有师父的名头威慑着,数年内,虽做不到繁荣扩张,却也不至于为人所乘。原西数百里地,只经过几年的治理,根基肯定不是十分坚固,若是操作得当,也可以趁未来几年时间,进一步将基础打得更加坚实!”
一席话说完,陈重已经激动地连说几个好,原先就常听王府几位先生夸赞少主,少主果真是麒麟儿!
凡进却默默喝着凉茶,目露隐忧神色。
“师父觉得有不妥?”毕竟是根据有限信息和认知想出的办法,陈开也不敢托大。
凡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不妥,而是太妥了!《易经》有言:物极必反。为师虽不在江湖走动,但阅人无数,你以少年之恣,便如此聪慧,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不过这都是应该背负的东西,你能解决原西的隐忧,想来应该是好事。算了,先吃饭吧,既然情况紧急,我一会儿帮老陈再看看伤,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出发吧。”
陈重本因凡进说陈开物极必反有些不高兴,不过倒也没多说什么,如今凡进又主动帮他疗伤,心下感激,便想通了,凡先生是极好的人,说什么话也是为了少主好。
三人回到房间吃饭,铁传雄那边却是陈重下午已经让小二送了饭菜,吃过了,如今在打坐调息。
晚上,陈开本要等陈重睡下后再想些事情,却见陈重坐在床边,并未打算离去,便说道:“重爷爷最近辛苦,也早些休息吧。”
陈重则满含慈爱地给他掖了掖被角,说道:“少主先睡吧,老奴不累,想来老奴明天就要与少主分开,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就想多看看少主”
话音温柔,随后仰了仰头,过了一阵才又开口,“少主以后随凡先生学艺,可能要吃些苦的,不过少主自幼聪慧,体格也强健,早已被王爷王妃打下基础。就是王爷王妃已去,老奴也要离开,以后的路,要少主一个人去走了……”
说道最后,语气充满慈爱,声音也越来越低下去。
陈开感觉很不舒服,他能感受到陈重强行抑制着情绪,仰起头应该也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流泪。
曾经三十几年,除了少数几个人,他一向将感情看得淡漠,却也最受不得别人对他太好,尽管这情感不是针对他来的,但却是他直面的感受,实在是让他有些…有些焦躁。
于是他便说道:“重爷爷,你不必亲自送令牌和印信回去的,我会找其他人去送,镖局、或者铁传雄也行,反正幕后那些人都不知道,你跟我一起走!”
陈重笑着道:“老奴也想跟着服侍少主,但这西王令和大将军印,是咱们西王府的象征,万万不可疏忽,王妃亲自把它们交到我手里,如今我也必须亲自它先放回原西,只等着少主长大了,好再拿回手里。
少主不用担心,老奴再怎么不中用,那也是一品大成的高手,放在江湖上也是可以开宗立派的人物,这些个宵小啊,要不了老奴的命,等老奴把东西放回去,便去找少主”
听了这些话,陈开也只得默然,他知道,虽然只是送两样东西回去,但估计凶险不亚于逃亡,因为这东西吸引力太大!
西王令是西王地位和意志的象征,原西大将军印,代表着原西军事的最高权力!若是平时,这两样东西虽然重要,却起不了决定作用,但如今,西王新薨,原西正值权力变动之时,这两样东西便显得至关重要!天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些东西。
另一方面,如今原西一把手没了,局面混乱可想而知,怀璧入局,就算东西送到,又如何全身而退?不退,那些想找世子和刀圣的人恐怕不会对他一个老仆客气!
偏偏师父不去西王府,要不然,自己就能一边学武,一边动用西王府的资源,查探离尘或者其它能够让他回归的消息。
占了这具身体,这名叫陈重的老伯他是想管一管,但是他目前却也没这个能力,他不能代替老人去送东西,他也无法劝动老人不去送东西。
毕竟,他有他的牵挂要去追寻,老人以西王府仆人身份为傲,也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
人各有路,道不相同!
这是人生无奈的一种,也是很多人都明白的道理,陈开自然也懂,只是,懂,并不意味着可以坦然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