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西院里有一口小池塘,池子里放养着百年的锦鲤千年的龟。这些小祖宗每天都有专人负责伺候,生活过得舒心惬意。
池塘的地理位置偏僻,池面上遍植睡莲,水岸旁桃林杏树成荫,是个偷闲躲懒的好去处。
一对身着执事官制服的小姑娘坐在水边的石桌旁,一脸紧张地盯着手中小小的手机屏幕。
这俩姑娘一个叫夏雪,一个叫乐之,两人都是东宫的女官。今日邻国某位大人物来访,一大早太子与靖南侯便一道出宫了。午后她俩闲来无事,便像往常一样偷偷聚在这里打发时间。
夏雪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屏幕,一旁的乐之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她一把抓住夏雪的手腕,道:“停停停,她过去了!她过去了!看见了吗?刚刚门边是不是有一道人影过去了?”
“哪儿呢?”夏雪停下疯狂快进的手,将视频进度条往回拨了一小段:“我怎么没看见?”
“回放回放。”情急之下,乐之一把抢过夏雪手里的手机,将视频画面定格在某一个时间点:“你看,就是这里。”
画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她穿着一条花裙子,头上扎着花里胡哨的小辫,一个人蹲在门边玩耍。
这本该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画面,但怪就怪在小女孩的表情木然,动作机械,细细看去,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状,处处都透着诡异。
两个姑娘望着屏幕里的画面,都沉默了下来。这个视频源自于最近网络上疯传的一段监控录像,据说是从龙元殡仪馆流出来。
视频拍到的东西真假难辨,内容也说不上劲爆,按理说在网络世界掀不起什么风浪。但碰巧的是,一个粉丝千万级的探险灵异类博主对这个视频极感兴趣,第二天就带着一个当红的流量明星去殡仪馆现场做了一次探险直播。
这次直播自然如博主预期的一般,引起了很强烈的反响。随着热度节节攀升,事件也就越传越玄乎。
关于这次灵异事件背后的故事,坊间流传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版本。甚至还有自媒体为了KPI,公布了视频中这个小女孩的信息。
一周不到的时间,龙元殡仪馆的灵异事件已经顶替了98路公交车,成为了最新的都市传说。
当视频播到小姑娘放下手中的玩具,一步一步朝镜头前走来的时候,乐之不敢再看,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夏雪:“你说,这会是真的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谁知道呢?据说很多人都在殡仪馆亲眼见过这个小女孩的鬼魂。”夏雪显然比乐之淡定许多,她下滑着页面,津津有味地看着视频下方其他网友的评论:“要说邪门,还有什么地方比得上咱们宫里?古往今来不知道冤死过多少人呢,听说连先帝都…”
“停停停,你疯了,不可妄议君上!”乐之连忙打断了夏雪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飞快地看了一圈四周,又往同伴身边挤了挤:“别说了别说了,我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乐之话音刚落,二人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人声,那道人声问:“什么事儿呢这么可怕?”
这个声音凭空出现,吓得乐之险些将夏雪手里手机拍进水里。她回身仰头望去,看见来人是一个年轻男子。
正午的阳光十分刺眼,那个人逆着光站着,一时间看不清面容。
皇宫之中戒备森严,断然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她只当这位是哪个宫里的同事:“你真是吓死我了。”乐之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将手机递上前去,热心地解释道:“就是这两天网上的那个视频,龙元殡仪馆拍到鬼那个事儿,我和你说,这事儿可邪门了…”
乐之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夏雪就猛地站了起身,起身时她还不忘拉了一把乐之的衣袖。
“干什么呢?”女孩不明所以地跟着站了起来,目光再度顺着笔直的裤腿向上看去,直到这时她才看清这位男同事的脸。
“侯爷!”女孩连忙站直身子,将手机藏在身后。
“没事,不要紧张,我只是路过。”叶钊灵和气地冲二人笑了笑,也来到石桌旁坐下:“什么视频这么有意思,也让我瞧瞧?”
叶钊灵中午才在女官那里分享了网络上的最新热点,晚上回到书斋后,竟也从严天嘴里听到了这件事。
别看严天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十分生动。叶钊灵提笔在砚台里沾了点墨,调侃道:“没想到你们皇室中人也这么热衷于网上冲浪。”
一周后就是正奉大夫的生辰,老大人一生不爱金银爱风雅,贵重的礼物不收,庸俗的礼物不收,不合他老人家眼缘的礼物也不收。眼下又处于容铮拉拢正奉大夫的关键时期,送礼这件事着实让东宫的幕僚们费了一番心思。
眼看日子临近,寿礼的事还没着落,容铮大胆提出让叶钊灵写一幅字作为贺礼。
在这件事上,叶钊灵答应得爽快,只是容铮的文学素养平平,叶钊灵的狗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象牙,两人推诿了半天,谁都不敢在正奉大夫面前班门弄斧,于是干脆题了一组大文豪沈天明的七律寿诗。
“最近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听说视频里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首都本地人。”严天停下手中研墨的动作,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奇怪的是,现实中这个女孩还好好地活着!”
“这有什么奇怪的。”容铮正站在叶钊灵身边专心致志地看他运笔,听严天这么说,随口搭腔道:“网上的言论本就没有依据,大多是道听途说。”
“事情没那么简单。”严天索性放下墨锭,连磨笔墨都无暇伺候了:“有媒体去女孩就读的学校采访进行了采访,您猜这么着?那个校长闪烁其词漏洞百出,十分可疑!”
“还有这种事?这女孩现在到底是死是活?”叶钊灵边写边好奇道:“有人联系到现实中的这个小姑娘了吗?”
严天道:“没有,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网友还在社交平台上为她发起了一个话题,现在全网的活人都在找她。”
“唔。”叶钊灵醉心于艺术创作,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那还真是有些奇怪。”
叶钊灵心中有丘壑,下笔又快又稳,不消片刻的功夫,一幅寿诗很快就完成了。
他撇下笔,后退一步,眯着眼睛欣赏了一会儿自己作品,问身边容铮:“正奉大夫过生日就送这个,会不会太寒酸了些?说到底我也不是什么书法名家。”
“不会,他会喜欢的。”容铮对叶钊灵的字十分有信心,他让严天取出自己的私章,在叶钊灵的落款旁盖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我再加两个添头吧。”言毕,叶钊灵从笔架上重新取下一支新笔。只见他用笔随意沾了沾笔洗里的清水,再次提笔在宣纸的空白处写了起来。
容铮看着纸面上不断晕开的水迹,难得好奇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延寿长生符。”叶钊灵像是在天桥卖大力丸似的,语气十分夸张:“挂在家里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容铮自小就是被唯物主义思想武装过的,十分看不上这些神神叨叨的封建迷信,当即评价道:“巫祝之术。”
“话可不能乱说,在宫里行巫祝可是违反《宫廷规范管理条例》的。”听容铮这么说,叶钊灵也不恼。他低头吹了吹纸面上水渍,对容铮道:“今天买一送一,我也给您写一个。”
说着,他不给容铮拒绝的机会,一把拉过他的手,提笔就在他的手心写了起来。
手掌上传来笔锋冰凉的触感,有些湿,也有点痒。从这个角度,容铮只能看到叶钊灵低垂的眼眸。容铮这才发现,他的眼皮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容铮面上虽百般不愿,但任由叶钊灵在自己的手上胡作非为,并没有阻止。当笔尖行至掌心的时候,他的心口似乎也被这湿湿凉凉的笔锋扫了个正着。
他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别动。”叶钊灵察觉到了容铮的小动作,他捉住容铮的手指,攥在自己的手心。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容铮顿时感到有些不大自在。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无所适从,以一种近乎无理取闹的方式找着茬:“你写的是什么?不显灵的话可以找你负责吗?”
“想得倒美,赠品不包售后。”叶钊灵手上笔势不停,随口安抚道:“耐心点,马上就好了。”
严天原想上前去凑个热闹,他偷偷打量了一眼容铮,又看了看叶钊灵,决定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默默翻开一本书,把自己当作一个只会喘气的摆件。
一道玄灵咒不过寥寥数笔,叶钊灵画得格外认真。一撇一捺一勾,笔笔落点精妙。随着一道若有若无的金光一闪而过,最后一笔终于落定。
叶钊灵将容铮的手指拢起,握成一个拳。
“刚才那个发光的是什么?”容铮也看到了收笔时的那抹金光。
“哪有什么金光?”叶钊灵没想到容铮能看到他最后施加在符咒上的灵力,心下也有些讶异。但他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殿下您气糊涂了。”
容铮一言不发地看着叶钊灵,他的掌心握着未干的水渍,这湿漉漉的感觉竟不让人觉得讨厌。
“好了。”叶钊灵松开容铮的手,反手将笔丢进笔洗,站起身来看着太子,煞有介事地笑道:“今后您定会事事顺遂,百邪不侵。”
叶钊灵坐回案前又题了一首五言寿诗,就推说今日劳累过度,要回房休息了。
叶钊灵离开后,严天才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来到容铮面前。
“启智学校大火的事已经压不住了,有匿名人士趁着殡仪馆的热度,公布了启智学校火灾真实伤亡情况。技术部门已经证明视频是伪造的。这起灵异事件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为的就是揭露火灾真相。”严天的脸上没有了方才的玩笑之意,面色十分凝重:“眼下舆情全面爆发是迟早的事,需早做准备。”
“知道了。”掌心的水渍已经干透,容铮垂眸望着手中“薛定谔的玄灵咒”,道:“明日让人将这两幅字装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