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清凉,小丫鬟们脚步匆匆躲着水坑走路。她们叽叽喳喳,面带笑意,三两成群赶往王殿东耳,取走秦王送她们的夏季衣衫。
据说那漂亮衣衫,是从平康坊华彩阁订购而来。名店衣品果然不凡,放眼望去秦王府里彩带飘摆,衣袂翩跹。
唐翡唐翠终于如愿以偿获得锦衣,丫鬟心情愉悦,在王殿石阶上转圈圈。
姑娘活泼俊俏,欢笑着翩翩起舞,倒也赏心悦目。
苏御刚来郡主府时,她们才十三四周岁,两年半过去,发育成熟,都成大姑娘了。
霄凤阁二楼窗户开着,云髻高耸头扎簪环的唐灵儿抱着手站在窗前,看着成群结队的丫鬟去了又来。
丫鬟们的新衣各具特色,给郡主府里增添不少色彩。
看着那些笑逐颜开的丫鬟,郡主捏了捏愈发臃肿的手腕,轻轻叹了口气,坐回到榻上,继续伏案工作。
又一日没吃午餐,难免腹中饥饿,可是为了减肥,也只能忍受。想起唐皇后,就是分娩后体重猛增,惹得万隆帝不喜,才有了新欢。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不能重蹈七姑覆辙。
今日并不很忙,郡主批了几张条子便依窗而坐。忽见秦王带着婢女林娟和小太监童玉进到小西院。二奴手里抱着衣衫,不知是送给谁的。
郡主眼尖,距离稍近,便能看出衣衫不平常。云锦走金线的做工,一看就是不是给普通人穿的。秦王府里有资格穿这件衣服的只有自己。
一向威严的郡主蓦地笑了。
没与楼下的秦王打招呼,而是坐回榻上,举起小镜,抬手按压鬓角,再扯扯衣襟,才坐稳,嘴角含笑。忽而觉得自己不应该面带笑意,于是故作平静坐在那里,等待秦王送衣衫上来。
苏御带着童玉林娟准备上楼,这时梅红衫追了上来,道:“李甫送来消息,说张密昨夜遇刺,恶斗一场,右手基本废了,而且还中有剧毒。”
“哦?”苏御站住脚:“查到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梅红衫认真道:“若秦王想查,现在就去告诉李甫。”
苏御摆手:“锦衣卫有四百人,而且职权很大。要是想查,他们自己就会查,无需我们出手。不必回李甫,只告诉马修,让红黑寺留意江湖口风就好。”
“明白。”梅红衫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苏御也送给梅红衫一套红袍,而且是从里到外的全套。可这妮子非要把好衣服穿在里面,外面套着铠甲,似乎故意要把自己与别人区分开。
秦王在楼下说话,完颜清和诛邪骏背着小书包回来,把孔吉远远甩在身后。过了月门,完颜清不跑了,藏在门后,偷瞄孔吉,打算突然跳出,吓唬与他。可孔吉跑到门口,感觉不妙,他也藏到门口。两个小孩藏在墙两侧,一起探头去看对面,结果撞了个正着。完颜清尖叫一声,大笑着跑了。
秦王在家里是慢性子,生活中很少着急,可郡主还端坐在榻上等着呢。唐灵儿是急脾气,觉得时间不对,不禁抻脖子向下望去。
说巧不巧,这时苏御上了楼来。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今日上楼竟然没有脚步声,掀开门帘,歪头看向书房。
当时郡主正偷偷摸摸的样子趴在窗边向后看,高耸云髻晃来晃去。
……
“高手就是高手,果然出手不凡。这钱,花得值!”
韩韦回到庚王府东厢,坐在屋里自言自语。
虽然他并未亲眼所见,可打听得知,张密被折磨得很惨。右手皮开肉绽,可能是废了。据说还中了毒。具体中什么毒,郎中也说不清楚。
郎中越是说不清楚,韩韦越是深信不疑。
脑补张密的惨状,韩韦情不自禁笑出声来:“这还只是个开始,你小子就慢慢享受吧。”
韩韦坐到榻上,顺势倒下,双手枕在脑后,得意道:“跟我斗,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韩韦回屋只是想安静安静,细细琢磨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张密已被打倒,那就应该带着三合会去南市抢地盘。与此同时,他还有另外一个打算……
“咚,咚咚。”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韩先生在吗?”
听到这个声音,韩韦立刻站了起来。这位老者可不是普通人,而是庚王身边最重要的幕僚之一,汤胥。
韩韦快速推开门,一笑道:“派个小童召唤一声便是了,怎是汤老亲自过来?”
汤胥轻捋胡须笑了笑:“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韩韦会意点头,请汤胥进屋,关好门。
让座,汤胥没坐,只是背着手道:“虽然咱俩年纪相差大了点,可说到底都是在给庚王办事,本是同僚,无须客气。如今庚王有大事要办,问谁能办好?老夫举荐韩先生。”
韩韦立刻抱拳道:“蒙汤老瞧得起,韩韦感激,只是不知是何大事?”
……
庚王府第五进院,庚王赵准正在练射箭,“嘭”的一声弓弦响,三十步远正中靶心,瞬间引来一阵叫好声。
赵准把弓丢给身旁小厮,扭头向门口望去,见汤胥带着韩韦进院,他挥手让众人散去,自己大踏步走进常丰楼。
庚王殿是赵准办公的地方,常丰楼可以说是赵准的内书房,就好像苏御的小西楼。只有会见心腹和重要客人才会在这里。
韩韦虽跟赵准有些时日,可他还是头一次进到这里,不免有些激动。
赵准坐在榻上,汤胥韩韦坐在下面席上。
婢女送来茶水点心,便退出屋子,关好门。
赵准轻声道:“不知是哪个蠢货,在这个时候刺杀赵锵。之前刺杀赵御本就是败招,没想到又来一次,而且得手。我听说赵锵伤得很重,可能要熬不过去了。可贤王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杀了他又能如何呢?更何况贤王的孙子们已经长大。”
赵准啜了口茶,又道:“贤王安排九个孙子进军队。这次燕云一战,其中五个去过战场。真刀真枪的历练一番,更是不能小觑了。”
汤胥道:“连续刺杀,不但未能离间贤王派系,反而让他们变得更加紧密团结。老夫还听说,秦王冒险给赵锵拔箭。秦王说,若赵锵能活,他继续担当军职;若赵锵死,他就放弃些军职。这明显是在向贤王表忠心呢,而贤王一直非常信任他。通过这件事,就更信任。所以,即便是赵锵死,贤王也不会剥夺秦王兵权,反而更加器重。”
赵准盯着韩韦:“你去查,到底是谁在搞刺杀。查到有赏!”
韩韦立刻站起身:“给庚王办事乃是本分,无需有赏。”
赵准一笑道:“说得好。但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该赏还是要赏。”
韩韦高声道:“卑职必全力以赴!”
简短几句话,韩韦便走了。
韩韦走后,汤胥一笑道:“王爷这样做就对了,韩韦立功心切,必然搞出不小动静来。贤王秦王若是知道,必然感激王爷。而王爷作为康王的人,这样做也算是替康王表态。”
赵准皱眉:“可真凶到底是谁呢,别不会真的是康王吧?而这件事本与我无关,如今我上杆子管,会不会反而惹来怀疑?”
汤胥冷笑一声:“王爷,您怎能说这件事与您无关呢?”
赵准一愣神:“此话怎讲?”
“朱雀活着回来,不但把绑架她外甥女的凶手画影图形,而且还说这人可能是红黑神教的人。”汤胥颇显神秘地道:“莫非王爷不知道,红黑神教八大弟子里,有一个人是咱们太妃的亲属?”
赵准道:“你说的是冯真青?”
汤胥摇头:“冯真青不是道光坊冯家,而咱们太妃的亲戚是一名外甥,他叫儒尚农。是王爷您的一位庶姨娘生的,早已不在人世。您或许不太熟悉这个人,但老朽熟悉,见到图形,一眼认出是他。”
赵准凝眉想了想,突然有些恼羞成怒:“汤老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是太妃干的?”
汤胥有些为难地道:“王爷,难道还用怀疑吗?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可能!”赵准怒拍桌案:“太妃怎……”
“哎呀,王爷,您小点声!”年迈老者猛地扑过来,按住赵准,几乎是跪在地上:“王爷心怀坦荡,可是您不能以为别人也是如此啊。您不考虑的,太妃要替您考虑。您说不想争权夺位,可您是亲王,而且曾带领一党与曹玉簪激烈争夺。您说不想争权,谁信啊?现在形势如此,您不想争也得争。既然太妃已经出手,王爷就应该继续!”
赵准太阳穴青筋暴起,眼眶发红盯着汤胥:“如何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