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大相国寺千佛殿。
帘幕被撤去,凡羽孤坐佛前,一方小几,一盏油灯,两个蒲团。
东边幽暗的密室里,似乎有女人在打扫。可一道报门声传来,那女人的身影就消失了,就好像那里从来没有过人。
一名紫袍金带的高挑男子来到殿门前,将腰间长剑交到无两和尚手中,随即大踏步走入殿内。来到凡羽面前,单膝跪地:“唐振拜见舅父。”
“振儿,坐。”
“谢舅父。”
唐振刚坐下,凡羽闷头问了一句:“方才我先后问过子昭(孟丹青)和法茂(西门真森)。诸子百家,帝王应该用哪一家?子昭说是法家,而法茂说是儒家。震儿觉得呢?”
唐振思忖片刻:“兵家,兵固则国稳。”
凡羽面无表情:“振儿说得对,但不全对。大国之道,兵强,可御敌,可扩张。但使民不富,久则必乱。”
唐振不语。
“算了,咱们不说这个。”凡羽抬头,盯着唐振:“你说说,他在你那里表现如何?我听胡荣和苏茂盛说,民御公车和税改都是他的主意,他们别不是在骗我吧?”
唐振道:“是苏御的主意,没错。”
凡羽皱眉:“可赵棣为何说不是苏御的主意?”
唐振道:“甥不知。”
凡羽轻撵佛珠:“别人可以说不知,但振儿不可以。”
唐振微微皱眉:“甥猜测,棣皇舅是想扶持赵准。”
凡羽轻轻点头:“他与我说,那些是赵准的主意。”
凡羽脸上没有表情,手却捏紧佛珠:“这个赵棣,我把皇位让给他,他不要,反而要扶持赵准。”
凡羽将佛珠放下:“其实准儿是一个不错的孩子,若这是一个大一统的梁朝,我相信他能当一个好皇帝。可惜现在不是,而他不足以平定天下。赵挺倒是有勇有谋,可他那人心胸狭隘。他要是当上皇帝,没等他去打别人,梁朝自己就乱了。而张云龙,虽勇,却与他娘一样愚得厉害!”
……
……
黎明微光,还没起床就听楼下小丫鬟们叽叽喳喳。
听到声音,王珣细眉一挑,费力地爬起来。拄着拐走到窗边,打算冲楼下训斥几句。可当她探出头时,也被东方的奇异景象所吸引。
红彤彤的太阳前几缕薄云,那云好似草原,而草原上一匹驰骋的白马被旭日映红,好像从火里跑出一般。见过像马的云彩,但没见过这么像的,简直是一幅画挂在苍穹。这般惊奇美好的景象,怎能不告诉郡主呢。于是王珣没骂那些丫鬟,反而拄着拐来到郡主卧室。
唐灵儿已经醒了,可她还懒在床上,看着肚皮上时而鼓起的大包。她指着肚子说,这一定是个淘气的孩子。
“郡主,奴扶您起来,看东边有异象。”
王珣尝试着把拐杖放下,这时小嬛端着水盆上来:“王姐姐腰还没好,让我来吧。”
王珣急道:“你刚碰过水,手凉,休要激到郡主。”
唐灵儿不着急的样子坐起来,拢了拢头发:“算了,我自己能起来。”
这时苏御已经推开窗户,向东边望去,感叹一声:“好一匹骏马。”
唐灵儿好奇,走过来,苏御扭头去拉她的手,她探头向外望去,眨眨眼:“哪有马?这明明是一条龙好吗?”
就在苏御一转头的工夫,马身变得模糊,与一层薄云混在一起,仿佛瞬间身子被拉长,苏御再扭回头看时,还真的像唐灵儿所说,像条龙在天上遨游。
这时门房跑来一名丫鬟,她抬头望见苏御和唐灵儿站在窗边,便没往里跑,而是直接说了一句:“国公爷唤郡马前去书房说话,国公爷挺着急的。”
苏御道:“回禀一声,立刻就到。”
小嬛捧上来的水是郡主的洗脸水,却被苏御临时借用了,抹擦一把,快步下楼。
来到大司马书房,恬静已侯在门口。锦衣婢还是那般端庄秀丽,微微行礼,说了句“跟我走吧”,便转身大步而行,苏御跟着她一直走进内宅。
恬静是梨型身材,胯骨宽,长腿,身穿紧致长袍,背影煞是迷人。
“不是说在书房见吗?”
“内宅书房。”
“哦。”
来到内宅,路过大厅,竟还见到欧阳镜坐在厅里,他是来接小乔的。二人见面只是点点头,苏御继续跟恬静往里走,一阵风似的走入第五进院,那里也有一座书房。
恬静站在门口:“爷,郡马给您带来了。”
屋里传来唐振干净利落的声音:“进来。”
苏御进屋,只见唐振一人,他端坐榻上,随意的一摆手,示意苏御对面坐下。
苏御刚坐下唐振就道:“诸子百家,你认为帝王应该用哪一家?”
唐振办事向来雷厉风行,说话开门见山,苏御倒也有些习惯了,可这次着实有些突然。
但苏御并没耽误多长时间,仅仅是稍一停顿,几乎脱口而出:“道家。”
“道家?”唐振略感惊惑,他惊惑的不是苏御给出的答案,而是苏御回答的速度。速度太快,就说明苏御平时思考过这个问题。唐振轻笑一声问:“若是道家,为何儒家兴盛?”
苏御道:“儒家是给官员用的,也是用来教化百姓的,但皇帝必须是道家。好皇帝,一定是明儒暗道。儒家讲的是实的东西,道家讲的是虚的东西。一个是形而下,一个是形而上。正如李耳所言,车轮最重要的是车轴,而轴是空的。假如没有这个空虚之处,车就动弹不得。而车轮是儒家,轴是道家。虚以控实。”
唐振盘腿坐着,双手搭在膝上,语速很快:“法家不可谓帝王之道呼?”
苏御道:“法是利器,无情之术,严刑峻法最后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若一个国家,一切事都需要法律来解决,那这个国家已经无可救药。在我看来,帝王应以道家之心,将儒家的仁义道德当工具使用,并制定清晰的底线,而法家就是底线。也就是说,一道、二儒、三法。这才是帝王之道。”
唐振盯着苏御:“若你是帝王,你如何使用儒家?”
苏御想了想:“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都要用,缺一不可。我举一个例子,若世间没有‘女德’,便是没有‘耻’,世将大淫。到那时女人瞧不起男人,男人嫌弃女人。女人不把男人当自己唯一依靠,男人不把女人当自己亲人一样看待,更不会为之去奋斗。从此男人将失去责任,失去担当,而女人看似自由,实则越发辛苦。夫妻不和,将是常有之事。长此以往,阴阳失衡,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国必衰。”
唐振沉默半晌:“劲锋啊,你再来说说。若你当皇帝,你是要先稳固国力,还是统一江山?”
“不知十八哥说的统一,是什么程度的统一?是只统一长江两岸,还是恢复大唐盛世局面?”
“有何不同?”
苏御道:“打南晋和西蜀,可‘以战养战’。但打三胡却不能,只会越打越穷。他们东奔西跑,逃入大漠无处可寻。若我孤军深入,极难完全消灭敌人。而我军距离中原太远,粮草供给不及,不战自败。若要消灭三胡,需先统一长江两岸,蓄积实力,再多路出兵,长驱灭胡。”
……
一大早晨被唐振唤去内书房叮叮咣咣敲了几大棒,苏御也没客气,把自己所想大刀阔斧地砍了回去。可直到谈话结束,苏御也没搞明白唐振到底要干什么。
要说苏御天生就不是一个爱着急的人,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也不影响他的好心情。只见他溜溜达达回家吃早餐,与郡主贴脸道别,赶往京统上班去了。郡主早已习惯这种道别方式,若苏御不与她贴个脸就走,反倒会觉得少点什么。
来到京统,又见到夜霆练兵,真不知这厮受过什么刺激,为什么这样爱练兵。可苏御对夜霆的事从来不管不问,他爱怎么练就怎么练。若将来有敌人出现,苏御也祝福他能打出好战绩来。
在京统与邱垚见个面,热烈讨论,据说李甫那边发展形势大好,苏御倍感欣慰。
随后苏御去到军校,得知他写的奏折经太后转到玄甲军总衙,已被批复。但经过五大将合议,修改了一些规则。一百二十一个参赛人中,前三甲才有资格提升两级,前二十升一级。
“怎么样,有信心没有?”
苏御坐在军校办公室里,看着韩坚。
韩坚站得笔直:“感谢校长为学生争取这个机会,一定全力以赴!”
“无论你能否晋升,这次比武过后你都要离开军校了。”苏御表情严肃,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韩坚肩膀:“邱垚李甫虽然能干,但我更愿意看到你和曹人凤干出成绩来。虽然你们都是在我手下办事,但你和曹人凤是我一手培养,我视你们为学生,也是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