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斜从俱乐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中午他并没有按照约定回叶家吃午饭,他打电话告诉蒙叔他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去,蒙叔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让他早点回家。
林斜背着球包在街上游荡,路过一家个人工作室,他想起来早上蒙叔带他去医院路过这里的时候告诉过他,阿今经常在二楼的画室上美术课。
不知是太无聊还是对画室有些好奇,林斜走进了飞鸟工作室。
工作室的一楼放着很多油画,像是一个小型画展。
热心的前台小姐姐微笑着问林斜,来这里有什么事。
林斜随便找了个理由,说是来找朋友的。
二楼左侧有一间大房间,里面放着十来个画架,林斜猜测应该是用于公共授课的,右侧的三个小房间应该是个人作画时使用的。
叶今从厕所出来时便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在1号画室门口游荡,他的球包很有辨识度,叶今不确信地问:“林斜?”
林斜转过身看到叶今,有些无措,她不是应该在学校上晚自习!
叶今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
林斜状似无谓,“打完球路过,好奇就进来看看。”
叶今点头,俱乐部和画室其实就在一条街上,只不过俱乐部在街道的最东头,画室在最西头,叶今推开磨砂门,“那进来吧?”
林斜步履懒散地跟着叶今进了一间小画室,里面没有其他人。
叶今收拾着之前刚画完的一副油画。
林斜无所事事地在画室里走来走去,东看西看。小画室的墙上挂了很多画稿,还放着一些画具,林斜刚拿起一盒颜料,便听到叶今问他:“当模特吗?”
林斜一愣,转头看向叶今。
叶今重新拿了一张新画纸,指着一张凳子:“坐那儿。”
林斜不自然地扭扭脖子,别扭又老实地坐在那张高凳子上,神情恹恹地看着叶今这边。
叶今描着外轮廓,随意和她的模特搭话:“你怎么了?”叶今这话问得笼统,她本就没有设定询问的主题,只是看林斜整个人显得有些沮丧,便开口问问。
画室的位置本就偏僻,学生也走得差不多了,整栋楼都格外安静。林斜在凳子上没坐多久心情莫名就轻松下来。他倒也不扭捏,叶今既随口问了,他也随口答:“心烦。”
叶今略带一丝夸张的语气道:“你还会心烦?我还以为你只会让人心烦。蒙叔最近因为你肯定多长了好几根白头发。”或许是因为林斜对六一的“救命之恩”,叶今对这个刚来到叶家的“陌生人”并没有太多的疏离感,即使他们之间没说过几句话。
叶今说话时嘴角带着笑意,林斜不觉也笑了。
林斜说:“她来找我了。”
叶今接话,“谁?”
“生我的那个人。”林斜说话时依旧带着一丝笑意,只是那笑容有些凄凉和自嘲。
叶元昭之前在电话里大概介绍过林斜的情况,林斜的沮丧,叶今此刻也能猜得七八分,“哦,你妈。”
“算吧。”林斜感觉自己好像一直都难以彻底放弃对母亲的期待,即使多次失望过、怨恨过、愤懑过。
他没有对叶今说太多关于自己和母亲夏林的事,可这样有限的坦诚在他的过往里也很少见,最痛苦的事往往很难对人诉说,像是亲手将伤疤撕开一般剧痛。他不愿意面对,更不愿意别人将“可怜”、“同情”这类词用到他身上。
“林斜——”
叶今突然喊了他的名字,林斜将视线专注于叶今身上,叶今没有看他,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林斜听叶今这样对他说道:“我妈妈在我四岁的时候发生车祸去世了,爸爸丢下我一个人去了国外。”
叶今短短一句话惊得林斜一时无言。像是一种美好期望的破碎,他发现他潜意识里是希望叶今的生活是很幸福很快乐的。准确说,当他发觉旁人也和他一样在亲情方面有严重缺失的时候,他会感到非常伤感。
叶今笑说:“所以,可怜你不如可怜我自己。我们是一样的。”叶今并非是要和林斜比谁更可怜,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其他人提过爸妈的事情,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宽慰林斜的苦痛,虽说彼此情况不同,但多少能对他难以果断撤离的纠结感同身受。
既然林斜已经开了这个话题,叶今也没必要刻意避开,她问:“你妈找你干嘛?”
林斜回答:“给了我一笔钱。”
叶今了然:“给钱总比什么都不给好。走吧,回家。”
“你画完了?”林斜惊奇地往叶今的画架那边走去,画纸上只有寥寥几笔轮廓,林斜盯着画纸,虽说他不懂美术,但也不至于就画这几笔吧,林斜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叶今,迟疑道,“你不会耍我吧。”
叶今指着刚才挂到绳子上的那幅画:“画完啦,那个就是我今天的任务。”
林斜瞪她:“那我这边算什么?”
叶今忍不住笑:“消遣。”算是一时兴起,当然起因是为了阻止林斜乱走乱碰弄坏其他同学的画。
还没等林斜反应,叶今就把他往画室外赶:“看你这么郁闷,走,请你吃雪糕。”
画室隔壁就是一家小超市,超市老板娘看到叶今打开冰柜,取笑她:“小今,你家芒姨要是知道你一天吃两根雪糕,估计得急得跳脚。”叶今以前身体不太好,经常生病,因此芒姨对叶今多有叮嘱。但其实叶今是个极爱惜自己身体的人,也不是个不懂得克制的性子。
叶今把雪糕递给林斜,一边付钱,一边和老板娘搭话:“我不吃,给他买的。”
老板娘好奇道:“这是你同学?”
叶今顿了一下,言简意赅道:“是我哥。”而“我舅舅的战友的儿子”这样冗长的介绍实在有些繁琐,何况现在林斜住在叶家,四舍五入算是个哥哥吧。
一旁拿着雪糕的林斜不可置否。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虽然一个女生请他吃雪糕的整个行为逻辑都很古怪,但难免有种被讨好的感觉,也还不错。林斜走在叶今身边好心地询问:“你平时都一个人从画室走回小区?”
叶今:“嗯。”
这么没有防范意识吗!林斜提醒道:“小心被坏人抓走。”
叶今笑问:“你是在开玩笑吗?”
“一半玩笑一半现实。”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坏人的。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枫院小区大门,画室离枫院真的很近,门卫叔叔见到叶今和林斜,自然地打招呼:“回来啦。”
叶今笑嘻嘻应和:“是啊。”林斜也跟着笑脸相迎。
叶今继续回答林斜之前的问题:“平时蒙叔会过来接我,有顺路的同学偶尔也会一起走,其实这附近挺安全的。我在这边生活十几年了,周围很多人都认识,附近监控也很多。”
还算有点危机意识,林斜又问:“那他今天怎么没接你。”
叶今:“我发消息告诉他,遇到你了。和你一起回去,他就不用来啦。”
叶今回到家后就接到舅舅的下一个任务:明天早上带上林斜一起去a中,带他去行政楼参加他个人的入学考试。
林斜这边也接到了叶元昭的电话,让他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他算是如愿了吗?
上午和母亲夏林见面的时候,林斜对她说:“以后我不打球了。”
夏林听到这话,自然不赞同,可她什么也没说。像是一种对自己的提醒,她是真的决定放弃这个孩子了,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快成年了,算个大人了,没必要再为他挂心。她有她自己的人生。
第二天叶今按照舅舅的叮嘱带着林斜一起去学校,把他送到行政楼,丢下一句“好好考”,叶今立刻往教学楼那边跑,今天周四她要到校门口值班站岗的!
早上出门的时候叶今还和林斜说不急不急,走到校门口看到门口那几位值班生惊呼:“完了!今天我值班。”叶今的风风火火,林斜看得忍俊不禁。
大课间的时候,叶今刚好收到林斜的消息。
叶今从六楼爬下来问林斜:“考得怎么样?”
林斜如实交代:“卷子当场就批了,通过了。明天去高三16班报道。”
叶今不由得赞许:“不错啊,你成绩挺好嘛。”a中是a市出了名的重点高中,叶今本来还担心万一林斜考不上,还得拜托外公找人给开个后门。
林斜:“我是体育生,要求没那么高。”
叶今否定道:“不是啊,a中对体育生艺术生的成绩要求也很高的。”
林斜问:“你晚上还去画室?”
“只有周三会去,平时都在学校上晚自习,我不是美术生,考分对我更重要,”叶今指着一个方向,“往那走,就可以出校门了。”
林斜走后,叶今又要重新爬上六楼,每次这种时刻,叶今都要感叹一句:为什么一班在六楼啊!
“叶今,刚才那个人谁啊?”
和叶今说话的女生名叫洛音,不仅和叶今住在一个小区,还是叶今发小金觉的女朋友。叶今和她也算半个熟人,只当她好奇心作祟,倒也坦诚:“舅舅朋友的儿子,现在也住枫院。”
洛音跟在叶今身旁一起爬楼,她的教室在五楼,她下楼是去复印室拿班里的新卷子的。洛音对这个人像是很好奇,又问:“他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他刚转学过来的,明天去高三那边报道。”
叶今刚回答完,洛音又问:“他住枫院几号啊?”
五楼已经到了,叶今看洛音有跟着她往六楼爬的趋势,她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怪异和不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