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下旬，星期六早上八点半钟，连绵阴雨后一个难得的晴天，放在省公安厅副厅长李彬床头的红色电话机就急促地响个不停。妻子李巍早已起床，到邻近的公园里跑步去了。她是省公安厅刑侦处副处长，省公安厅里的头号警花，一身的功夫非常了得，曾因勇斗歹徒而荣立过二等功。只要不是出差在外，她每天都坚持跑步，风雨无阻。电话铃声响得异常急促而不依不饶，昨晚开会一直到两点才睡下的李彬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伸出右手拿起了听筒。听筒里传来了父亲火急火爆的声音：“李彬，你还在睡觉？你弟弟在宁州出事了！”
只穿件背心的李彬蹭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爸爸，别急，怎么回事？”
一向不怒自威，镇定自若的父亲，是一位大权在握的省委常务副书记。平时在台上大有“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风范，此时看来也急火攻心，乱了方寸。听筒里传来的是父亲急促的喘气声，看来他是在极力地镇定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久，才传来父亲极力压制的颤抖的声音：“刚刚你们的许厅长给我来了电话，说今天早上七点半，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发现李民在他的宾馆房间里被杀害了！”
这确实是一个晴天霹雳！悲喜两重天的变化来得太突然了！昨天下午五点，李彬正在给许厅长汇报公安部督办的女大学生被奸杀案的侦破情况时，接到父亲的电话。一向表情不外露的父亲抑制不住喜悦之情，一定要李彬带着李巍和孙女雯雯回家吃晚饭，说是有一个大喜事要全家分享。回到家里，李彬才知道，在刚刚结束的宁州县人民代表大会上，弟弟李民当选为县长。弟弟李民比他小十一岁，这个月二十号刚满二十八岁，长得唇红齿白，端庒清秀，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学、中学到大学，一直都是学霸，十五岁就毫不费力地考上了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在三年读研期间，他就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国际顶尖物理学期刊上发表了三篇有关凝聚态物理学的论文，甚至受到了杨振宁博士的关注。这位当代最顶尖的理论物理学家还亲自给他题写了十五个字作为鼓励和慰勉：“后生可畏，凝聚态物理领域大有可为。”弟弟李民的天才在网上被记者们曝光后，爱国的网民们都在欢呼：“中国又一个天才的物理学家横空出世了！”作为比他大十一岁的哥哥，李彬对自己这个聪明伶俐的弟弟也十分疼爱，呵护备至。
弟弟从清华大学工程物理专业取得硕士学位后，顺理成章的应该是读博士、博士后，出国深造后回国效力，成为大科学家。可他的选择却使人惊掉了下巴，引发了家里的一场大讨论。一开始，父亲、母亲和李彬都形成了统一战线，极力主张他继续攻读博士、博士后，出国深造。李彬更是跟他单独促膝谈心，他极力肯定弟弟有成为一个优秀科学家的潜质和优越条件，说科学家的地位在当今社会上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尊崇。两弹一星的元勋，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量子通信领域的潘建伟，是他们顶起了中国的脊梁。哥哥李彬说得激情澎湃，口干舌燥，可弟弟李民一点也不买账，他说：“哥，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我最烦你在家里也讲大道理！”李彬怔了一下说：“既然是大道理，在外面能讲，在家里为什么就不能讲？”李民说：“别看你是副厅长，可你实际还是一只井底之蛙，老土得很。前几天我去报考公务员，看到报名表上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清华北大的毕业生！我实在厌倦了枯燥无味的课堂，整天钻在实验室里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李彬说：“中国不缺公务员，缺的是有建树的科学家！”弟弟反问：“你为什么不去当科学家？”李彬说：“在数理化方面，我实在没有你那样的天赋。”弟弟说：“我知道你实际上想要说的是：如今当官受到的诱惑实在太多，稍有不慎就会堕入深渊。可科技界就干净吗？照样不是争权夺利，论文造假。”哥哥说：“正因为中国有一大批无私奉献的科学家，中国的科学技术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这是主流，这些科学家已经成为当代年轻人追逐的明星。论文造假只是个别现象。我的主要意思是，你具有当科学家的天赋，不去当科学家实在太可惜了！”弟弟说：“你放心，我如果干公务员，照样可以发挥我的天赋。”李彬生气地说：“当科学家和当公务员，所需要的知识结构完全不一样，所要面对的环境和问题也完全不一样，你怎么去发挥你的天赋？”可无论怎样好说歹说，弟弟不想再继续读书的态度竟坚定不移。首先父亲的立场发生了动摇。他说：“人各有志，李民想考公务员那就让他考吧！”妈妈更是附合：“我觉得民民这样聪明，去考公务员也是不错的选择。”
李彬知道，凭弟弟的智商，清华大学的硕士学历，加上又有这样的家庭背景，考取公务员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问题是他从小追求享受、唯我独尊的德行实在不适合从政。如果去当科学家，则很可能别有一番建树。但父母亲都同意了他去考公务员，他这个哥哥的话他哪里听得进去。果不其然，弟弟轻而易举地考上了公务员，在省科技厅干了一年，就当上了科技处的副处长。两年前省委组织部选拔一批年轻干部到基层挂职锻练，弟弟就被派到宁州县当科技副县长。一年后，弟弟就成为常务副县长，今年又当选为县长，仕途看来一帆风顺。在昨天的家宴上，父亲不顾母亲的劝阻，坚持开了一瓶茅台，跟李彬连碰了五杯。在微醺的状态下，父亲高兴地说：“你们兄弟两个都这样争气，我就是明天退下来，也不遗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