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朗背井离家乡 圣火王抢亲沈家庄
赵匡胤品尝到了酒的滋味,接下来大口畅饮。过山虎笑道:“小兄弟好酒量。”赵匡胤道:“这是我第一次饮酒,酒量如何,我自己也不清楚。”过山虎道:“小兄弟贵姓?”赵匡胤当下自报了姓名,反问道:“过山虎是你的诨号,你又叫甚么?”过山虎道:“我姓龚,排行老三,赵兄弟若是不弃,可以称我龚三哥。”赵匡胤生性豪爽,当下叫了一声‘龚三哥’。龚三也叫了一声‘赵兄弟’,又道:“前辈武功深不可测,晚辈佩服的五体投地。晚辈有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前辈这般身手,为何要在军中喂马?”老兵摆手道:“不说这些,喝酒。”龚三见他不愿意回答,只得作罢。
这是两名混混卖了大块骆驼肉和一条羊腿回来,骆驼切成了小块,羊腿却是一整条。龚三笑道:“二位吃肉。”赵匡胤也不客气,抓起羊腿,大啃起来,龚三和老兵只能分食骆驼肉。转瞬之间,三人喝光了那坛小红槽。龚三拍开梨花春酒坛的泥封,道:“前辈,再尝尝梨花春。”老兵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唇,点了点头。
赵匡胤品了一口,但觉梨花春的味道更甜,香气更加浓郁,连声叫好。他天生海量,虽然后喝酒,可是鲸吞牛饮,后来居上,竟然喝的比老兵和龚三还多。他饭量极大,一条羊腿啃的只剩下骨头,喝了大半坛酒,才算饱了。酒足肉饱,当真酣畅淋漓,摸着鼓起来的肚子,不停打嗝。
龚三笑道:“今天能陪前辈喝酒,当真痛快之极。”老兵嘿嘿而笑,道:“老兵打残了你一条腿,你却不计前嫌,请老兵喝酒,似乎不合情理。”龚三道:“晚辈佩服前辈武功,而且改邪归正了。”老兵道:“酒喝完了,你们可以走了。”龚三十分识趣,当下告辞。走出马棚,问道:“赵兄弟,你和前辈是师徒吗?”赵匡胤摇头道:“不是。”龚三又道:“前辈是甚么来历?”赵匡胤如实道:“老兵不许我说,你想知道,自己问罢。”
转眼过了三四年,赵匡胤已经十九岁了,如今脸上稚气已然尽脱,身形魁梧健硕,站起来比父亲还高半个脑袋。这几年勤学苦练,无论起风下雪,从未中辍,自是突飞猛进,不可同日而语。
这天他在贺家门前东张西望,贺贞正坐在堂屋桌旁刺绣,笑道:“你看甚么?”她已经十六岁了,头上梳着发髻,两道眉毛又细又长,一点朱唇。或是抹了少许胭脂的缘故,腮颊晕红。赵匡胤见她笑靥如花,不禁醉了,道:“我看你呀!”贺贞道:“家里没有人,进来罢。”赵匡胤当下走了进去,坐在桌子的另一侧,问道:“你绣甚么?”贺贞道:“我在绣鸳鸯。”赵匡胤道:“我瞧瞧。”他并不懂得刺绣,但见罗帕上柳丝如雨,波纹潋滟之中,老只鸳鸯耳鬓厮磨,神态亲密,当下道:“这不是鸳鸯戏水吗?两只鸳鸯就是咱们二人,这只大的是我,小的是你。”贺氏瞋道:“才不是呢。”赵匡胤笑道:“不是我们却又是谁?”贺氏笑而不答。
贺贞身上的幽幽少女体香,送入赵匡胤鼻端,不禁如痴如醉,道:“贞儿妹妹,你真美。”两人青梅竹马,虽然已经长大,还是以‘贞儿妹妹’、‘元朗哥哥’相称。贺贞闻言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赵匡胤道:“你家还有没有酒?”贺贞嗔道:“原来你看我是假,要喝我家酿的酒才是真的。”一边说话,一边打了一碗。赵匡胤一饮而尽,道:“你家酿的酒就是好。”贺贞道:“我在跟阿娘学酿酒,不过总是酿不好。”赵匡胤喜道:“这么说来,以后有酒喝了。”顿了一顿,又道:“家里没有人,咱们出去玩玩罢。”贺贞问道:“有甚么好玩的?”
赵匡胤想了一会,道:“骑马怎么样?”贺贞点了点头,赵匡胤道:“你等我一下。”说着快步来到马棚,只见老兵坐在草料旁打瞌睡,大声道:“老兵,借马骑一下。”也不管他是否答允,解开枣红马的缰绳,一跃而上,驰马回到贺家门口,跳下马来,道:“贞儿妹妹,咱们走罢。”贺氏走了出来,关上房门。她身穿一件桃色襦衣,一袭碧纱裙,脚上一双绣花锦鞋,身形婀娜娉婷。赵匡胤把她抱上马背,然后跃起,坐在她的后面。吆喝一声,驰马奔出大院。
赵匡胤驰马在城外奔跑,贺贞倚着他宽厚坚实的胸膛,觉得十分踏实,心中甘之若饴。赵匡胤软玉在怀,也是说不尽柔情蜜意。两人不时互相注视,却不说话,冀盼这么驰骋下去,永远没有止境。
回到大院,枣红马缓缓走到贺家门口停下。贺家的大门已经开着,贺夫人走了出来。赵匡胤叫了一声‘婶婶’之后,抱了贺贞下马。贺夫人面带微笑,道:“元朗,待会就在婶婶家吃晚饭,我擀面条给你吃。”赵匡胤答应一声,道:“侄儿先去还马,一会就回来。”说着翻身上马。
来到马棚,只见龚三和老兵盘膝相对,坐在地上喝酒。两人中间的空处放着切好的羊肉,另有两坛酒。龚三隔三差五带着美酒孝敬老兵,他们早已化敌为友了。龚三笑道:“听说你骑马去了,咱们没有等你,快来喝酒。”赵匡胤拴了枣红马,摇头道:“今天不能喝了,要去贺家吃面。”龚三奇道:“贺家的面条比我的美酒和羊肉还香吗?”赵匡胤道:“面条自是比不过美酒和羊肉,不过贺婶要我吃面,不能拒绝。”龚三和老兵都知道他与贺贞青梅竹马,两人心知肚明,吃面是借口,和贺贞形影不离才是真的。
老兵‘哼’了一声,道:“早知你这小子重色轻友,当初就不该教你武功了。”赵匡胤见他佯怒,心中不以为然,道:“我少喝一口,你老人家不是能多喝一口吗?”老兵闻言大笑,笑的太猛,咳了起来,久久不绝。赵匡胤问道:“你怎么了?”老兵虽然没有收他为徒,可是一身武艺倾囊相授,心中一直视如师父。当下轻拍老兵的背脊,道:“你是不是病了,以后少喝点酒。”老兵白了一眼,道:“快走,快走,莫要扫了咱们喝酒的兴致。”龚三道:“元朗兄弟血气方刚,贺贞小娘子也是情窦初开,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甚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赵匡胤自己都不知道,自是答不上来,笑了一声,大步而去。
赵匡胤径直走进贺家,贺家人已经都在吃面了。赵匡胤叫了一声‘叔叔’、‘婶婶’。贺景思道:“坐罢。”赵匡胤从小就经常到贺家蹭吃蹭喝,熟的和自己家一样,当下坐到了贺景思对面。贺夫人盛了一大海碗面条放到他的面前,道:“快吃罢。”赵匡胤拿起竹筷,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婶婶下的面条,就是好吃。”贺夫人笑道:“好吃就多吃些。”赵匡胤一边说是一边狼吞虎咽,口里塞满了面条,话声含糊不清。贺贞微微颦眉,道:“慢一点,又没有人和你抢。”贺夫人见他吃的酣畅淋漓,越看越是喜欢。
赵匡胤和贺贞青梅竹马,从小就相依相伴。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了,却从不避讳,还和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宛如恋人一般。他们自己知道,两家的大人也看在眼里,只是谁也没有捅破而已。贺夫人看赵匡胤大口吃面,简直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正在这时,赵弘殷夫妇走了进来。杜氏道:“咱们家没有面吗?非要吃贺夫人做的面条?没有一点规矩。”赵匡胤当下放下了碗,站到墙边。贺夫人招呼道:“快坐,快坐。”贺景思待赵弘殷夫妇坐下,问道:“赵兄有事吗?”赵弘殷看了儿子一眼,笑道:“咱们两家好的就像一家,两个孩子从小玩到大,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不如找个媒婆,给他们算算日子,早点成亲。”赵家人早就认定了贺贞这个儿媳,因此赵弘殷开门见山,开口就提亲事。贺家也早就当赵匡胤是女婿,自是欣然应允。两家门当户对,都觉得这门亲事理所当然,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这么定了下来。赵匡胤和贺贞眼见终于水到渠成,自是满心喜悦,互相凝望,眉目传情。
赵匡胤想到了老兵,道:“贞儿妹妹,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杜氏道:“天都黑了,你要去哪里?”赵匡胤道:“孩儿去去就回来。”贺夫人笑道:“让他们去罢。”赵匡胤牵着贺贞一手,走出大院。贺贞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赵匡胤道:“我带你去见喂马的老兵。”贺贞大惑不解,道:“你说的是哪个整天喝的醉醺醺的老兵吗?为甚么要去见他?”赵匡胤没有忘记当初立下的誓言,道:“以后再告诉你,总之要见他一面。”贺贞见他执意如此,不再追问。
来到马棚,赵匡胤见老兵蜷缩着睡在草料堆上,叫了一声。老兵似乎非常困倦,答应一声,并未睁开眼睛。赵匡胤道:“老兵,我要成亲了,这是贞儿妹妹,我带她来见你。”老兵只是‘嗯’了一声。赵匡胤见他面无颜色,呼吸也是断断续续,问道:“你生病了吗?”老兵不答,犹是沉睡。贺贞道:“或许他太累了。”赵匡胤道:“你先睡罢,我明天再来看你。”
次日,杜氏请来媒婆,抄了赵匡胤和贺贞的生辰八字,算出了吉日。两家见再过十多日就是吉日,自是急忙张罗准备。赵家又要将房子里里外外粉刷一新,又要布置新房,赵匡胤自是忙的首尾不能相顾。韩令坤得知赵匡胤这个好兄弟成亲之日近在咫尺,自是日日帮忙出力。
这天龚三来到赵家,裁缝正在用皮尺为他量身体。赵匡胤笑道:“再过几天,我就要成亲了,原本打算今天告诉你,可巧你自己来了,到时候一定要来喝我的喜酒。”但见龚三神情凝重,眉宇之间竟然有哀伤之色,大不寻常,问道:“你怎么不高兴?”龚三道:“老兵死了。”惊闻此言,赵匡胤顿时傻了,自言自语道:“老兵死了?老兵死了?”龚三点了点头,道:“他昨天死的,我出钱给他买了块地,让他入土为安了。知道你要成亲了,因此没有告诉你。”赵匡胤道:“老兵的墓在哪里,我要去祭拜他。”话犹未了,已经冲出了房门。
龚三买了一坛酒和纸钱,带领赵匡胤来到墓地。赵匡胤跪着墓前,抱头痛哭。龚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生不能复生,节哀罢。”赵匡胤道:“老兵,你生前传授武艺,却不许我叫你师父,现在我总能叫你一声师父了罢。”烧了钱纸之后,又把酒水沥在墓前,道:“你生前最爱喝酒,我倒酒给你喝。”龚三此前以为他们是忘年之交而已,此时方知实为师徒,叹道:“老兵知道你一片孝心,九泉之下也瞑目了。”赵匡胤问道:“老兵弥留之际说过甚么没有?”龚三道:“他轻轻叫了一声‘阿佩’,就闭眼了。”赵匡胤知道老兵心中念念不忘的乃是妻子,不禁感慨万千。龚三道:“老兵走的时候神情安详,似乎没有甚么遗憾,你也不要难过了。”赵匡胤拜了三拜,站起身来,道:“我以后再来看你。”
这天赵贺两家张灯结彩,两家门前各自摆了二三十桌酒席。两家同住一座大院,省了许多事。赵匡胤身穿喜服,把贺贞背回赵家。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送入洞房。龚三不但赠送厚礼,还带领众兄弟助兴。席间猜拳行令,吆五喝六,自有一番热闹。赵匡胤和贺贞洞房花烛,自有说不尽的柔情蜜意,缠绵悱恻。
此日清晨,赵匡胤醒来,只见贺贞闭着双眼,情不自禁,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贺贞幽幽醒来,道:“你偷偷摸摸的做甚么?”吐气如兰,话声软糯悦耳。赵匡胤道:“你说话真好听。”贺贞微微一笑,道:“那就听一辈子。”两人新婚燕尔,喃喃细语,说不尽的缠绵,道不完的柔情,不知时光之过。
韩令坤早就当兵去了,老兵也辞世了,赵匡胤这个第一大闲人于是每天和龚三呆在一起,不是喝酒赌钱就是舞枪弄棒,倒也惬意快活。
这天戌牌时分,赵匡胤浑身酒气回到家中。走进家门,只见父母和妻子坐在堂屋。都这个时辰了,他们还没有歇息,赵匡胤不用想就知道有事。果然杜氏板着脸孔道:“又喝酒了?成天跟着过山虎那群混混厮混,心中有没有善恶之分?”赵匡胤道:“过山虎早就改邪归正了,孩儿每天和他练武,没有惹是生非。”杜氏道:“你看看自己,站起来比阿爹还高,吃起饭来比一家人都多。原想成亲之后就懂事了,哪知还是一如既往地胡闹。贺贞已经有了身孕,你还是这么游手好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害不害臊?”赵匡胤道:“其实孩儿早就想过了,孩儿练的一身武艺,想和韩令坤一样,也去当兵。”
赵弘殷道:“你阿娘始终觉得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因此冀望你能谋个文职出身。”顿了一顿,又道:“如今的大兵们个个桀骜不驯,打起仗来贪生怕死,闹起事来不要命。驱逐武将、阵前倒戈、聚众闹事、赌博斗殴,乃是家常便饭。说是军纪败坏,一点都没有错。兵强叛将,将强叛君。天子要看武将的脸色,武将又要看兵卒的脸色。种种劣迹恶行,天下人无不侧目而视,畏之如虎,却又无可奈何。阿爹和阿娘早就商量好了,你去随州投奔刺史董宗本。他和我从前是同僚,私交甚笃,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一定会帮你的。这是阿爹写的信,到了随州交给他就是了。”
杜氏道:“你阿爹是军官,隔三差五就要随军出征。每次出征,阿娘都提心吊胆。倘若你也当兵,还不急的一家人惶惶不可终日?因此想要你谋个文职出身。不求你飞黄腾达,但求平平安安。”顿了一顿,又道“早点睡罢,明天就动身去随州。”赵匡胤大吃一惊,问道:“明天就去随州吗?”杜氏道:“你也是快要当父亲的人了,还想赖在家里吗?”
赵匡胤答应一声,扶着贺贞回到房间。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肚子微微凸起来了。两人并排坐在炕沿边上,赵匡胤搂着娘子的肩膀。贺贞喃喃道:“你明天就要走了 出门在外,自己保重身体。”她小鸟依人一般依偎在赵匡胤怀中,赵匡胤不禁依依不舍,道:“你身体一向单薄,也要自己保重。”贺贞道:“婆家和娘家同在一个大院里,我受不了委屈的,你放心好了,只是心中舍不得。”
赵匡胤道:“我又何尝舍得你?”转念一想,又道:“阿爹阿娘说的没错,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早就该出去闯荡闯荡了。”贺贞道:“是啊,喝酒容易误事,以后少喝酒多读书。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外面不比家里,说话做事都要留个心眼。阿爹阿娘都望子成龙,莫叫他们失望了。”赵匡胤颔首说是。
次日赵匡胤挎着包袱,提着长棍走出家门,贺贞送出大院,因为依依不舍,眼眶中含满了泪水。赵匡胤怕她难过,笑道:“娘子,等我的好消息。”贺贞点了点头。赵匡胤道:“我走了,你回去罢。”贺贞道:“自己保重。”赵匡胤心中一阵酸楚,害怕自己情难自禁,道:“我走了。”贺贞道:“记得时常写信回来。”赵匡胤答应一声,大步而去。贺贞看着丈夫离去,终于忍不住泪水簌簌而落。
关山漫漫,云河迢迢。赵匡胤一路跋山涉水,路过义阳,行至桐柏山麓。翻过桐柏山,就是楚国国境了。路过一座村庄,只见二三十个村民聚在一座宅院外指指点点,说东道西。那座宅院门口两座石狮,三层高的台阶,大门紧闭。虽然看不见里面,但是宅院占地极广,想必这户人家非富既贵。这座府邸大门紧闭,而村民们聚集不散,似乎发生了甚么非同寻常的大事。
赵匡胤心中好奇,询问之下方知这座府邸的主人姓沈,名叫沈举文,乃是这沈家庄第一大户人家。虽然家境富足殷实,可是乐善好施,族人推举为庄主。桐柏山有一伙占山为王的强盗,其头目自称圣火大王,看上了他的女儿三娘子沈映月,数日前放出话来,要于明日迎娶沈三娘子。说是迎亲,实则就是抢亲。赵匡胤知道大概,不禁心想:“那强盗头子居然自称圣火大王,好大的口气。”
正在忖思之间,沈府大门打开,沈举文走出府门。他年近五旬,面色白净,上唇蓄着胡须。头戴一顶锦帽 身穿长褂。虽然身穿锦衣,可是掩不住书卷气,看上去蕴藉儒雅。他面色凝重,眉宇不展,对着众村民一揖为礼,道:“沈家遭逢大难,大家就不要在这里议论纷纷了,都请回去罢。”众村民想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有的摇头叹息,有的默不作声,各自离去。
沈举文叹息一声,转身走进府门。赵匡胤叫了一声‘沈庄主’,沈举文转过身来,但见眼前这个脸庞丰颐、身形健硕的青年面生之极,问道:“你是何人?怎么知道我姓沈?”赵匡胤道:“晚辈开封赵匡胤,适才向村民打听,知道庄主姓沈。”沈举文为了家里的事正心烦意乱,不愿理会这个陌生的青年,道:“我不认识你,你走罢。”说着转身关闭府门。
赵匡胤伸手阻挡,沈举文怒道:“你这厮想干甚么?”赵匡胤笑道:“沈庄主不要发火,听说桐柏山的甚么圣火大王要来抢亲,晚辈想问问此人。”沈举文犹是神情愠怒,没好气道:“你想认识他,自己去桐柏山罢,休要纠缠沈府。”赵匡胤道:“此人自称圣火大王,口气倒是不小。不过要来抢亲,看来是个无恶不作、胆大包天的家伙,或许我能帮助庄主。”沈举文奇道:“我和你非亲非故,你为甚么要帮我沈家?又想怎么帮我沈家?”
赵匡胤拍了拍门口的石狮子,问道:“这石狮子有多重?”沈举文虽然不解其意,仍然答道:“怕有二百斤多斤罢。”赵匡胤半蹲身体,抱着石狮,大喝一声,高举过顶。停顿一会之后,缓缓放还原处。沈举文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当真举重若轻,瞠目结舌之余,方才赞道:“你好大的力气。”心想:“两个我也举不起这只石狮子,他轻而易举就高擎过顶,稳如泰山,当真力大无穷。”但觉他有霸王举鼎的气概,不禁刮目相看。
赵匡胤道:“你以为我只是力气大吗?”放下包袱,使出了棍法,顿时棍影重重,风声呼响。沈举文虽然不谙武学,但是眼见棍法灵动处矫若惊龙,沉浑时横扫千军。开阖纵横,高举宽打。攻防兼备,进退裕如。不禁大开眼界,由衷赞道:“好棍法。”赵匡胤停下身形,收了长棍,道:“我五六岁时开始习武,弓马刀棍,练得一身武艺。不是我自吹自擂,只怕放眼天下,没有几个人胜得了我。”他并非吹嘘之人,只是初出茅庐,锋芒毕露,顾盼之间睥睨天下,不知道韬光养晦、谦逊抑己,因此口气极大。
沈举文亲眼见识了他的神力和棍法,自是深信不疑,问道:“少侠愿意帮我吗?”赵匡胤朗笑一声,道:“晚辈向庄家打听这件事,就是为了出手佽助,不然怎么会多此一举?”沈举文转忧为喜,道:“少侠倘若真的能施以援手,沈某愿意酬谢百金,以为报答。”赵匡胤不以为然,道:“晚辈帮你,可不是为了些许钱财。我只想会会那个圣火大王,打得他跪地求饶。”顿了一顿,又道:“沈庄主说说,那个圣火大王,究竟是甚么名堂?”
沈举文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进府详谈。”带领赵匡胤穿过影壁,来到前院客厅。客厅四壁挂着几副名人字画,四角摆着盆景,窗明几净,极其雅致。两人分宾主坐下,一名下人端来茶水。赵匡胤早就渴了,也不客气,当下一饮而尽。
沈举文道:“这件事说来话就长了,桐柏山一直就有强盗出没。听说十几年前,圣火大王落草为寇,霸占了桐柏山。不但打劫过往客商,还经常下山向附近村庄勒索钱财粮食。咱们寻常百姓,惹不起这些亡命之徒,因此每次都是有求必应。十几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去年中秋节的时候,我夫人带着女儿回义阳探望娘家,那知半道上竟然遇上了圣火大王。他色胆包天,当时就出言调戏,还说要娶我女儿上山做压寨夫人。我夫人义正辞严的教训了一顿,他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去。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哪知前些时日,他派人传话。说是明天过府迎娶我家女儿,还要沈府准备一百石粮食和一千贯钱,做为嫁妆。这些日子风平浪静,原来他是在暗中查访沈家。”
赵匡胤静静谛听,问道:“他是甚么样的人?”沈举文道:“他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没有你高,可是和你一样壮实。听说他曾经徒手打死山上的猛虎,为人极其凶狠。”赵匡胤不以为然,道:“徒手打死猛虎算甚么本事?”沈举文愁眉苦脸道:“他武功又高,而且手下众多,沈府哪里是他的对手?实不相瞒,沈家人丁单薄,我三十岁才得了这个宝贝女儿,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冻了,视若掌上明珠一般。怎么忍心把她送入火坑,嫁给强盗做压寨夫人?”说到最后,已是唉声叹气。
赵匡胤道:“庄主不必烦恼,有我赵匡胤在,他抢不走你女儿。”沈举文道:“你的神力和棍法我见识过了,你武功虽高,英雄年少,可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担忧之情,形于辞色。赵匡胤见他信不过自己,当下道:“你信不过我吗?”沈举文见他语气不善,忙道:“少侠息怒,不是我信不过你,实是山寨人多势众,我怕你寡不敌众,你需不需要甚么帮手?”赵匡胤霍然而起,道:“他们虽然人多势众,可是在我眼里,不过一群蝼蚁罢了,何足惧哉?”沈举文分不清这句话是豪言壮语还是夸夸其谈,心想:“纵然你三头六臂,终究太年轻了,姜是老的辣,似乎不及圣火大王。”唯恐惹恼赵匡胤,只是心中揆度,怎敢喧之于喙。
正在这时,沈夫人神色匆匆,快步进来客厅,道:“不好了,映月要上山寨,找圣火大王算账?”她四旬上下,发髻上插着一支金钗,腕上带着玉镯。正是家境富庶、锦衣玉食的缘故,脸庞圆润,白里透红。沈举文一惊而起,急道:“你怎么不拦住她?”沈夫人道:“我拦了,可是拦不住。”赵匡胤不觉好笑,心想:“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弱不禁风,一阵大风就刮得东倒西歪,居然敢单枪匹马杀上山寨,那不是羊入虎口,正中了圣火大王的下怀吗?”
眼见沈氏夫妇心急火燎快步出了客厅,于是跟着出去。一名少女快步走到大门后,正要拔开门栓。沈举文大声道:“映月,不要出去。”沈映月转过身来,道:“爹娘,圣火大王欺人太甚,我要杀上山寨,砍下他的狗头。”说着虚劈了一下手中的柳叶刀。她二九年华,一双丹凤眼,鹅蛋脸庞。一袭浅蓝色的衣裤,脚上一双短靴,看上去英姿飒爽。因为气愤的缘故,原本白皙的脸颊蕴含煞气。
沈举文道:“孩子,你不要做傻事。你一个蒲柳弱质的女流之辈,如何是强盗们的对手?”沈夫人道:“是啊,咱们在想办法,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又是着急又是害怕,说到最后,竟然更咽起来。沈映月道:“爹娘,你们以为女儿的武功是白练的吗?你们胆小怕事,女儿却不惧怕那圣火大王。”沈举文皱眉道:“爹知道你练武,可是那圣火大王一介赳赳莽汉,一拳能打死一只猛虎,再说人多势众,你如何斗得过他们?爹自有办法,不必你操心。”
沈映月问道:“阿爹有甚么办法?”沈举文叹道:“无非多给些钱财罢了,就算是消财免灾罢。总之天塌下来也有爹顶着,你赶快回屋,哪儿也不要去。”沈举文不服,道:“阿爹消财免灾,好像咱们怕了圣火大王似的。他倘若人心不足,要沈家所有家产,阿爹给是不给?”这句话问得沈举文哑口无言,过了良久方道:“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真要是有那一天,也只有散财免灾了。”沈映月虽是少女,却是男儿性情,十分要强,见不得父亲老实巴交、与世无争的样子,道:“阿爹肯答应,女儿却不答应。”言罢打开府门,箭步而出。
沈举文急道:“你快回来,不要做傻事。”沈夫人哭道:“你这是要急死娘呀?”赵匡胤见状,奔到沈映月前面,伸臂阻拦,道:“姑娘留步。”沈映月瞋目而视,怒道:“你是何人?”赵匡胤笑道:“我是能帮你家的人。”沈氏夫妇追了出来,沈举文道:“他是开封人赵匡胤。”沈映月问道:“你会武功?”赵匡胤年轻气盛,复又天生傲骨,道:“我的身手绝不会低过你。”沈映月见他目中无人,不由得艴然作色,道:“你吹牛罢?”赵匡胤道:“你若不信,咱们可以比试比试。”
沈映月见他挑衅之情,形于辞色,自是忍无可忍,横刀道:“你使甚么兵刃?”赵匡胤笑道:“和姑娘过招,何须使用兵刃,赤手空拳足矣。”沈映月厉声道:“挨了刀可别怨我出手无情。”寒光闪动,已然劈出一刀。敌人还没有现身,自己人却动上手了,沈氏夫妇相顾无言。无论如何劝说,他们二人已经动上了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沈映月刀法灵巧多变,兼之身形轻盈,飘忽不定,刀光闪烁,叫人眼花缭乱,目为之炫。赵匡胤试了几招,已知她的刀法虚虚实实,进退之际,惑人耳目,于是以不变应万变。厉叱声中,沈映月移动步法,使出一招‘百花齐放’,柳叶刀划出一朵朵刀花。寒光闪闪,目不暇接。赵匡胤不退反进,冲拳直击。沈映月变招为‘移花接木’,刀势斜劈。赵匡胤仍不躲避,抬掌劈出。这一招趁虚而入,恰到好处。沈映月若不躲避,势必中掌,只得向后一跃。她身轻如燕,一跃就是数尺。
赵匡胤如影随形,箭步上前,劈手去夺柳叶刀。沈映月手腕翻转,柳叶刀划成圆圈,随即挺刀刺出,正是一招‘寒梅绽放’。她施展刀法的同时,配合以身法,跳跃奔跑,时而在东,忽而在西,宛如一只蹁跹起舞的蝴蝶。她的刀法和身法原本配合的天衣无缝,只是赵匡胤的武功高过太多,越斗越觉得束手束脚,也越来越心烦意燥。
赵匡胤的拳法大开大阖,刚猛雄壮,以刚克柔,得心应手。有如一张大网,慢慢收拢。斗到分际,劈手夺过柳叶刀。为了要沈映月输的心服口服,左掌打中她的肩膀。虽然只使了三四成力道,还是打的沈映月退了几步。赵匡胤道:“姑娘练的出刀如风,实属不易。”沈映月蹀了蹀足,含愤进了府邸。沈夫人关心女儿,问道:“你伤到甚么地方没有?”赵匡胤道:“沈夫人多虑了,我出手极有分寸,没有伤到她。”沈夫人还是放心不下,追了进去。
赵匡胤胸有成竹道:“沈庄主,我武功如何,你亲眼目睹了,尽可高枕无忧。”沈举文连声说好,道:“请进去说话。”摆下宴席,亲自做陪。他把赵匡胤当成了救星,自是好酒好菜款待。沈举文连喝三碗酒,道:“老朽不胜酒力,少侠自斟自饮,尽管喝尽兴。”赵匡胤连声说好。
过了一会,沈映月怒气冲冲走来,道:“你怎么还没有走?”赵匡胤道:“我若走了,谁救你们家?”沈举文使了使眼色,道:“赵少侠是沈家的救命恩人 不得无礼。”又陪笑道:“我这女儿从小就是男孩性情,失礼莫怪。”赵匡胤道:“她快人快语,很合我的胃口。”又问道:“喝酒不喝?”沈映月道:“当然喝了。”赵匡胤倒了一碗,道:“我先干为敬。”沈映月不甘示弱,也一饮而尽。赵匡胤见她爽快,道:“你要是男子就好了,咱们就能结拜成兄弟了。”沈映月学着他的口气道:“你要是女子就好了,咱们就能结拜成姐妹。”沈举文皱眉道:“你喝多了,快回房歇息。”沈映月道:“过了明日,咱们再斗酒。”赵匡胤道:“一言为定。”
是夜,赵匡胤在客房住下。沈氏夫妇想到圣火大王明天就要来抢亲了,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沈夫人道:“你说赵匡胤打的过圣火大王吗?”沈举文摇头道:“你问我,我却问谁?但愿圣火大王明天忽然改变主意,不来沈府抢亲了。”沈夫人道:“就怕他不会改变主意。”沈举文以手抚额,道:“这可如何是好?请老天保佑沈家度过这个劫难。”沈夫人也祈求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两人提心吊胆,竟然彻夜未眠。
次日清晨,赵匡胤醒来,洗漱过后,来到前院,只见沈举文在门后,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当下安慰道:“沈庄主,有我在,你不必担忧。”又见府门紧闭,道:“关着门做甚么?好像咱们怕了那圣火大王似的。”说着拔开门栓。沈举文忙道:“不可,不可。”赵匡胤道:“关上大门就能拦住圣火大王吗?反而给他小觑了。”言罢打开大门。
左等右等,到了停午时分,圣火大王仍然没有出现。沈举文坐立不安,度日如年,比等死还难受。他不时望向门外,心想:“圣火大王这个时候还没有来,是不是已经回心转意了?或者走到半道摔断了腿,因此不能来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远处传来敲锣打鼓之声。赵匡胤持棍奔了出去,放眼望去,只见一群人吹吹打打行来。等了半天,圣火大王终于还是来了,沈举文心中怦怦乱跳,几乎提到嗓子眼上来了。
那群人渐渐走近,但见圣火大王骑着高头大马。他四十来岁年纪,满脸络腮胡须。帽子上插着一朵大红花,一身大红衣裳。二十几个喽啰拿着乐器,奏成喜乐,喜气洋洋。
行至府前,圣火大王跳下马来,大声道:“泰山大人,我来迎娶娘子回山寨了,请娘子出来罢。”话声刚落,沈映月持刀冲了出来,怒道:“狗贼闭嘴。”圣火大王心花怒放,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娘子,随我回山寨罢。”沈映月提刀而指,道:“快滚,不然叫你血溅三尺。”圣火大王道:“今天是咱们的大喜之日,动刀不太吉利,赶紧收了刀罢。”沈映月不由分说,挥刀劈出。圣火大王猝不及防,急忙闪身而退。退的虽快,可是终究不及刀快,大红衣裳劈出了一道口子,幸好没有伤到皮肉。
圣火大王不怒反喜,笑道:“我就喜欢烈马,你很合我的胃口。”说话之间,已经和沈映月交上手了。赵匡胤大声道:“以男欺女,算的甚么好汉。”说着挥拳而上。圣火大王怒道:“你们二打一,人多欺负人少吗?”赵匡胤道:“三娘子,你退下。”沈举文急道:“还不赶紧把她拉回来。”沈夫人抱住女儿的腰身,连拉带拽,拖到沈举文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