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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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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你的。”任延顺手摸了把安问的头发,“抄完作业就送你回去。”

安问被他摸了一下,神情上显而易见的愣了一愣,有些别扭地把任延的手拍了下来。

任延小时候就这样对他,不仅如此,还会牵他的手,捏他的脸,捏他嘴唇,把他两瓣红润的唇捏扁成小鸭子,让他不要啰嗦。

玩捉迷藏时,两人掀开环卫工人罩废品的油布,里面好挤,任延把安问揣怀里,两手从背后环着他,下巴搁在他小小的肩膀上,轻声说“嘘”。

嗯,那个环卫老爷爷人挺好的呢,知道他们爱躲这儿,就把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气味也不难闻,安问鼻尖萦绕的,都是任延呼吸里甜丝丝的味道。

任延体贴地帮安问取了一双干净崭新的拖鞋出来,跟安问介绍:“一共三层,我住二楼,他们和猫睡三楼,一楼有健身室和影音室,上次来的时候没带你参观……算了,也没什么好参观的。”

安问换好了鞋子,仍是那么礼貌地将球鞋并拢好放在垫子上。他想“参观”的东西很明确,抬眼即能看到——

上次被任延藏起的研学营奖状高高挂着,水晶相框,中英文双语的颁奖词,用漂亮的手写花体字写着“任延”。如此正式隆重,目光下移时,看到“优秀学员”四个字时便很滑稽搞笑。

“别笑。”任延拧着眉,有点迁怒任五桥不给他面子。

他越在意,安问便越笑越厉害,捂着肚子双肩发抖,直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任延“啧”了一声,使坏,拿大手捂住他口鼻,半真半假地威胁:“生气了啊。”

安问呼吸不过来,掰他手腕,从鼻尖里逸出求饶的“嗯”声。

近十点,城市也已安眠,街面上的车水马龙浮不到如此的高空,在如此的寂静中,任延这次将这一声“嗯”听得清清楚楚。

安问也听到了。

两人都像是被按下暂停键,松了力气。安问不掰他了,任延的手也松垂了下来,刚刚还拧着眉的神情一片怔然的空白。

“你……”

安问的脸莫名红了。

任延咳嗽一声:“你脸红什么?”

安问条件反射地用双手捂住脸,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眼睛里气鼓鼓的,似乎是让他不要乱讲。

“刚刚那声……是你‘嗯’的吧。”

安问一字一句比着:“这不可能。”眼睛却撇开,不敢跟任延对视。

“我听到了。”任延认真而肯定。

“你听错了。”

“你自己也听到了。”

“我也听错了。”

任延:“……”

“我是哑巴,不会说话的。”安问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他的喉结很漂亮,如此刚发育好的男性第二征器官,任延自己也有,却莫名喜欢看他吞咽喉结的样子,细致而充满少年气。

让他想抬手触摸,让安问的喉结在自己的指腹下滚动,显出难耐的模样。

画面过于不合时宜,任延浑身电流般蹿过一阵激灵,把自己吓了一跳,“操,有病。”他脱口而出。

安问:“?你骂我干什么?”

莫名其妙!

·

任五桥在二楼客房打电话。

客房素得很,因为他和崔榕都很忙,平时也没什么时间招待客人,任延又独得很,导致客房长期空白落灰。

任五桥冷静了会儿,问他老婆客房被子和四件套在哪儿,结果只得到崔榕一个无情的不知道,他只能又打给家政阿姨,最终在阿姨的指导下翻箱倒柜一阵,总算找到了与床尺寸正合的四件套与空调被。

“但是毛阿姨啊……”任五桥将手机夹在耳下,抖着被单:“这个怎么套?”

对面的阿姨陷入沉默。

任五桥是个甩手掌柜,她很清楚,但她没想到这天底下竟会有连被套都不会套的男人。

“不然我现在过来帮你吧。”阿姨由衷地建议,这叫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不不不,不要这么麻烦不要这么麻烦。”

任五桥跟崔榕个性是相反的,比较内秀,对熟人放得开,但骨子里是个社恐和“不要麻烦了不要麻烦了”的性格,只不过这一切都被他很好地掩藏在了“太忙了”的表象下。

“我自己再想想办法。”他诚恳地说,再三强调“你别过来啊”,挂断扔掉手机,在床沿坐下沉思两秒。

这个床垫很重,要把床笠罩进去,就得搬动床垫,但他最近腰疼,不太想多此一举。

不能解决问题,那就解决人。这是企业级的战略思路,不愧是总裁级的格局。

任五桥施施然下楼时,任延刚骂完“有病”,客厅还在诡异的寂静中,他先叫了声安问,说:“我已经跟你爸爸打过招呼了,说你今晚住这儿不回去,让郑伯不用来接你了。”

安问:“???”

任五桥再对任延说:“那个……刚刚西西在客房尿了尿,问问今晚上就跟你睡。”

任延:“???”

安问觑了一眼,西伯利亚森林猫西西——要尊称一声公主——高贵地坐在地上,灰色的毛长而蓬松,好大一坨,被任五桥养得像只猪。

这只猪……哦不是,这是猫分明一直没挪地儿。

任五桥泰然自若:“中午尿的。”面色一换,十分严厉地捞起西西,恶狠狠地说:“你完了,爸爸现在就要给你关禁闭,饿你肚子!”

安问心里咔嚓一道裂缝:任叔叔……他好像放弃治疗放飞自我了。

·

二楼一整层都是属于任延的,那个被造谣为“一股猫尿味”的客房已经被任五桥锁死钥匙拔走,剩余的则是任延的书房、卧室、洗浴间和衣帽间。

任五桥造完谣捞起猫就钻三楼去了,可能是在小辈面前过于尴尬,过了几分钟,他敲响任延的书房门——西装革履,领带端庄。

任延:“?”

大晚上的又抽什么风?

任五桥严肃地说:“临时有个会,你好好照顾安问,早点睡,早上记得定闹铃。”

安问瞄了眼桌上的电子闹钟,显示10:03。

任五桥拧了拧领带,清了清嗓子,转身的时候以假乱真地暴躁吐槽:“真是的,大晚上还开什么会,神经病……”

火速开车前往五星酒店。

任延实在丢不起这人,冷冷解释:“别看我,我跟他从头到脚没有任何地方一样。”

安问吃着冰镇的进口青葡萄,在草稿纸上写:「挺可爱的啊。」

任延震撼:“你什么品味?”

安问拿笔敲了下他手背,眼神抬了抬,让他赶紧抄作业,别在这里正大光明地瞎聊天。

但任延怎么抄得进去。

安问就坐在他身边,像同桌一样,稍微写点字,胳膊便要挨着胳膊,肌肤相贴,脊椎蹿起一股奇怪的冷。咫尺的距离,任延可以闻到他用的洗发水香味,过于清爽甜,让人嗅觉轻易沦陷。

下次见了安养真一定要提醒他,不要给安问用这种甜不拉几的洗发水!!

……笔尖一顿,人傻掉。

果然抄串了行。

安问火眼金睛,像个严师般:「你怎么这么不专心?」

任延干脆扔下笔拿起手机:“十点半了,我给你打个车吧,我送你回去。”

安问愣住,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很轻微而迟疑地点了下头,垂下眼,掩去表情里的尴尬。

任延点开约车软件,在里面输入思源路,半夜车少路况畅通,上面显示车程只需要四十分钟,已经算很快的了。

安问自觉站起身,开始收拾书包。总有种任延在赶他的意思。一想到这层,他漂亮的脸上便变得面无表情,把作业本塞进书包的动静也大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他要住在这里的,明明是任五桥自作主张,他是看在长辈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留下,现在任延反而赶他走。

他又不稀罕。

走就走!

任延没察觉出他的动静,只知道自己点击「确定」的手迟迟不舍得按下去。

附近等着接单的空车很多,只要按下,五分钟内他就能送走安问。

安问动作很快,不等任延做好决定,便推他的手臂,示意东西收拾好了可以走了。

嘴唇微抿,漂亮的下垂眼也不无辜了,里面什么情绪也没有。

任延退出打车软件,跟他爸如出一辙地睁眼说瞎话:“没人接单。”

安问冷冷一撇嘴角,掏出自己的手机,不信邪,要亲自打。只是还没选中地址,屏幕便被任延的手掌不由分说盖住了:“别走,就睡这里。”

到底怎么样?

“我错了。”任延低声,认错飞快。

僵持数秒,刚好安养真拨了视频过来,任延立刻帮他接起。

安养真挂念安问习不习惯,一看两人还穿着校服,就知道还没洗漱上床。他自己已经换上了睡衣,但却是在安问的房间里。

“问问今晚上跟任延一起睡?”他一眼猜透,语气带笑,看向安问的目光有促狭。

安问没回,任延点了下头,一锤定音:“他跟我睡。”

安养真笑了起来:“但是问问怎么好像不开心?”

他很敏锐,但也过于把安问的一举一动放在心上,安问只是稍微的一些小别扭,在他口中就成了“不开心”,事态一下子升级严重化。

安问赶紧摇头摆手,用眼神示意安养真不要乱说,他才没那么矫情。

任延听了安养真的话,便把目光从屏幕前收回,侧过脸去观察着安问的神情。他目光如此专注,安问只能硬着头皮扯了扯嘴角,忙慌对安养真打手语转移话题:“哥,你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安养真把镜头一转,对准身后的床铺:“你白天不是跟我说,打扫房间的李阿姨总是把你的娃娃乱扔吗?我现在给你看一下,免得你挂念。”

安问睡觉时,总要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布偶熊。这只熊显而易见地很旧了,头上的咖啡色卷毛已稀疏,熊眼睛也被磨出了刮痕,变得不再闪亮。但即使如此,安问从福利院被接走时,还是抱上了这只半人高的熊。

除了那只熊,安问还有四只小玩偶,是胡萝卜、小兔子、像招财猫的小老虎,以及一只考拉。这些玩偶也很陈旧,一眼就能看得出过时,但很干净。它们平时是负责待在安问的枕头边陪/睡的。

家里负责搞卫生的阿姨姓李,是老佣工了,她做事麻利,林茉莉是很满意她的,只是安问心里憋着火,因为暑假里,他好几次撞见李阿姨整理床铺时把熊随便扔到飘窗上。至于这些小娃娃,就更没那么上心了,简直像四处颠沛流离的小乞丐,被凌乱地丢在床尾地毯上。

安问第一次看到它们被扔在地上时,瞪着眼睛倒吸了好大一口凉气。

!会着凉的!!

他对着李阿姨一顿疯狂手语输出,李阿姨满头雾水,叫过安养真来听,安养真一边翻译,一边忍不住大笑。

“啊?谁会着凉?”李阿姨活了半辈子,在这一时刻怀疑人生。

安问把玩偶们抱进怀里,并排放到床上,示意给她看——要这样这样再这样地给他们盖上毯子,掖好背角。

安问还没演示完呢。他每天起床后,还要挨个摸摸它们的脑袋,与它们说早安和道别。

但他这些不会说话的朋友们,并不喜欢李阿姨,所以还是算了吧。

李阿姨:“………………”

从此以后,暑假里的每个早晨,安问总要神出鬼没地去抽查她有没有好好对待他那些哑巴的朋友们。

李阿姨早就过了有童心的年纪了,返老还童是不可能,且她认为,安问作为一个十六岁——即将年满十七的成年人,也该学着长大了。因此,只要安问不注意,他心爱的不会说话的朋友们,还是会惨遭扔地板飘窗上挨冻的命运,亦或者被李阿姨粗暴堆到一旁,折胳膊折腿的丑态毕现。

哼,她是倚老卖老,欺负安问不会说话不会抗议,而且还是家里新来的。

安问上了学,更监督不了李阿姨,每天九点多的大课间,他就偷偷摸摸给安养真发微信,让他拍照来看一下他的朋友们是否安好,或者干脆就拜托他把它们藏进衣柜里,免得李阿姨施展报复。

“你今天晚上不回来,我已经给你的熊盖好被子了,你的小胡萝卜、小兔子、小老虎和小考拉,也已经准备熄灯睡觉了。”

安问:“!!!!”

这种事情不要在视频里说啊!!!!

任延跟着安养真的镜头,把安问床铺上的景象看得明明白白。

大咖啡熊枕着枕头,盖着被子,两只熊爪搭在空调被外,看着很安详。

那四个小的排排躺着,头挨着头,鼻子蹭着鼻子,……看着也很安详。

安养真熄了灯,卧房陷入灰色的夜中,只有走廊上的橘黄色灯光漫入。他走出房间,将门轻轻带上:“好了,现在你的朋友们都睡觉了,你也该睡觉了。”

安问脸红得要命,都快烧着了。

可恨安养真还在说:“等十一带你去买新的好不好?或者给他们定做几身新睡衣。”

挂断视频,安问不敢抬头,任延倚着桌子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安问拎起书包闷头往外走,可是任延的房间怎么该死的这么大啊,还没走到门口,便被任延截住:“没有打到车,你怎么回去?”他说着,动作温柔但坚定地将安问的书包摘了下来:“那个熊……”

安问闭上眼睛,一副死到临头的模样。

任延可不可以不要记得这种小事!

千万别记得!!

“……是我以前送你的那个吗?”

上天没有眷顾安问,任延不仅记得,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年夏天我回北方姥姥家,你在电话里哭,回来时我送了你这只熊。”

安问蹲下身,把脸埋进交叠的臂弯里,一副沮丧到崩溃的模样。

该怎么解释,这个熊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只是习惯了而已。当初从安家被妈妈带走的时候,妈妈说很快就会回来,不必带什么心仪之物。只是安问认床得厉害,所以他才抱上了那只熊。

坐进小轿车,妈妈嫌弃说这头熊好大、好占地方,安问便把熊紧紧搂坐在怀里,努力降低它的存在感。

到了福利院,那么陌生的小小一道窄床,暗淡的洗得褪色的床单,夜晚走廊上护工大叔巡视的手电筒和咳嗽声,都让安问难以入眠。

他只有这头熊。

熊不会说话,是最擅长保守秘密的,但今天把安问心底的秘密都抖落干净了。

任延也跟着蹲下身,过了须臾,他握住安问细瘦的胳膊。

安问还是埋着头,热度驱散不去,他的耳尖红得要命,被任延看得清清楚楚。

但任延并没有追问,反而好像决定放过他了。

安问听到他起身的动静,脚步声在木地板上走动、远离,声音渐消,似乎下了楼。安问凝神听着,像土拨鼠钻出洞一般,将信将疑地一点一点将头抬起。

书房里确实没人了。

不行,他还是得回去!这么丢脸的秘密被发现,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任延会不会很骄傲?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譬如“没想到表面上你对我爱答不理,实际上这么多年每天都抱着我送你的娃娃睡觉”——一想到任延会出现这样的沾沾自喜,安问就想掘地三尺安详地躺进去——不不不安详不了,是死不瞑目!

手机震动。

任延:「你小时候没有送过我东西,否则今天我一定会拿出来,证明我比你保管得更久更好。」

大脑嗡得一声,安问发着懵,似乎读不懂这句话。

任延:「不过还是存了一些的。书桌最靠墙的抽屉,里面有个长方形的收纳盒。」

任延:「不要趁我不在就打开看,我饿了,去买点宵夜。」

他要出门?安问不敢置信,接着便果然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落锁声。

……偷看一下应该没关系的吧。

安问轻手轻脚地靠近桌子,轻轻拉住把手。抽屉拉出了一道缝,泄露了里面的一线图景。没什么,似乎都是文具。安问悬崖勒马,把抽屉合了回去。

任延都说了不要看,他要讲礼貌,不能偷偷看。

安问乖巧地坐回到小沙发上,两边塞入耳机,听着刚刚任延drop给他的英语听力素材。

但根本听不进去。

他小时候送过任延什么东西?没有吧。五岁的孩子能送出什么好东西呢?……小浣熊水浒传卡片?……还是一兜子透明弹珠……?火影忍者的贴纸…?

任延在M层露台的花坛边坐着,掐着时间。

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小哑巴是不是该偷看完了?

白天的暑气化为夜露水汽,凝在风里。任延在露台的生态木栈道上来回走了两遍,心里的耐心像沙漏一样漏完了,翻转,尽数化为按捺不住的期待。

他推开玻璃门,大步走向电梯间。

电子门锁开启的机械声很细微,安问戴着蓝牙耳机,什么也没听到,等人走到身边了,他也没有反应过来。

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没有改动过陈设,包括桌面上乱七八糟的卷子和没盖帽的中性笔。任延一眼就明白了,安问什么也没偷看。

他摘下安问左耳的耳机:“怎么这么听话啊。”

安问:“?”

任延无奈地歪了下脸:“让你不看,你就真的不看?”

这人真是的,都说了不让偷看,真的尊重他隐私不偷看,他还不高兴起来了。

安问夺回耳塞,余光偷瞄。

任延拉开抽屉,拿出长方形的白色金属收纳盒,揭开盖子,蹲下身,手把手将隐私递到安问眼前。

“这块紫色的鹅卵石是你捡的,你说没见过紫色的石头,所以要捡回家收藏,但又嫌重,我帮你拿了一路,回来后你就忘了。你当时在溪滩上说……像中毒的鸡蛋。”

安问其实不太记得清了,但还是噗的一下,好险没忍住笑。

“这辆奥迪双钻赛车,你跟别的小朋友比赛时一直赢,献宝一样说要借给我暂时保管两天,我帮你保管了十一年——马上十二年了。”

蓝色的涂装,在小朋友间火得不得了。安问记得清楚,他总赢,但那阵热度还没消退,他就搬离了家。

安问的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任延,像浸在水里,剔透着,很久才舍得眨一下。

“这是你吃薯片中的奖,你说你运气真好,教我说运气的英文是cky,以后想养一只狗,就叫cky。我在洛杉矶捡到了一只流浪的比格,它是实验犬,被人领养后又弃养了,我从它的铭牌上联系到了实验室,办了领养流程,它的名字就叫cky,每个月要吃一千多块钱的药和营养剂,但还是没有活过十岁。”

唇用力而紧紧地抿着,眼睛每眨一下,睫毛便被濡湿一点。

安问想,他还从没亲手养过狗。福利院里有一只老黄狗看家的,他被安养真的车子接走,老黄狗追了一路,追不动啦,呜呜叫了几声,在路边趴下。

听说比格很可爱,只是不好养。

“这个……”任延平静的叙事停顿了一下,举着一张小卡片,笑了笑:“这算不算你送我唯一的礼物?”

那是一张拼音卡片,是小孩子刚开始学拼音时用的,背面空白,竖着写了歪歪斜斜的两个字:任延。

“任延哥哥,我会写你的名字了。”

“我名字是四个字?”

“明明是两个!哼!”

“谁教你的?”

“字典。”

“你还会查字典?”

“没有,我让周老师教我的……”

“你现在字比以前好看多了。”任延把明信片收回,把收纳盒盖上盖子,塞进安问怀里:“礼物我留下,剩下的,物归原主。”

眼泪盈满了眼眶,安问只是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那些眼泪便终于积蓄不住,汹涌地落了下来。

任延仍保持着半蹲在他身前的姿势,无声地笑了一次,张开双手,低声说:“任延哥哥抱抱好不好?”

眼泪太多,把睫毛打湿,安问都看不清他了,只知道灯影在眼前晃动,他咬住唇止住哭,猛地扑进任延怀里,两条瘦瘦的胳膊圈住任延的脖子。

预想中的温馨场景并没有出现,任延环住他腰,闷哼一声,带着他一起摔坐在地板上。

“蹲太久,腿麻了。”任延深吸一口气,忍着痛苦:“商量一下,下次抱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用力撞进来?摔两次了。”

安问:“……”

谁要跟你有下次啊!

想挣扎开,任延却不放手,反而低笑着更用力地按着他:“两秒。”

两秒眨眼而至,他松开手,看着安问的眼睛,哑声:“你看,我是不是比你厉害,东西保管得比你新、比你好?”

安问哽住,打着手语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这也要赢,你幼不幼稚啊。”

·

任五桥走得干脆,安问的洗漱用品、睡衣睡裤都要靠任延找。幸而还有新的内裤没有穿过,又把自己最舒服的旧T恤给他穿着睡。

安问从身高到身材都比任延小一号,从里到外穿起来都松松垮垮的。

震惊。

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等任延也洗完澡出来,安问打着手语迷茫地问:“等我十八岁的时候,也会长这么大吗?”

“噗——”任延一杯水根本拿不稳,呛得惊天动地,“你说什么?”

安问略有些羞赧,但又觉得男子汉不应耻于谈论这些事情,目光意有所指地觑着任延的某些部位,暗示:“这个是不是跟身高一样,等发育起来了就会突然变……很多……我的意思是变大。”

但是,怎么手语表达比讲出来还要羞耻啊?安问看着自己比出来的手势,是食指和大拇指虚虚圈成一个圆。变大,就是从封闭的“ok”变成了一个不完整的“ok”。唔……他看看自己比出来的圆,又看看任延。

任延:“……”

安问迅速躺倒,被子掀过头顶,只露出一个细细的胳膊对任延挥了挥拜拜,意思是他要睡觉了。

任延深吸气,水杯搁在床头柜,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单膝跪在床上,从被窝里像挖土豆一样“挖”出安问的脸。

……土豆都闷熟了,看这脸红的。

“这种话不可以去问别人,明白吗?”

安问目露疑惑,别人?是指谁?

任延冷冷的、慢条斯理地、针对性很强地点名道姓:“比如卓望道。”

哦……安问心里明白了,点点头,“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小,你问这个伤自尊。”任延眼眸轻阖,看着他漂亮的脸,轻描淡写地说。

他才没空关注他大还是小,此句纯属胡诌,卓望道听到了估计要跟他闹绝交。不过以那二百五拿着iPhone过来跟他比大小的德行可以推断,最起码应该比手机短。嗯。

安问倒吸一口气,眼睛也跟着睁大。

天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他钻回被窝,躬着身体飞快地瞄了眼,又飞快地冒出了头:“那我可以跟他比大小吗?”

任延差点疯了:“不、可、以!”

·

这也不可以,那也不可以,这人管得比安养真还宽。

安问安分了,往旁边挪挪位子,给任延留出足够宽敞的地方,两手交叠放在脸颊下,闭上眼——这是世界通用的表达睡觉的手势。

任延被他乖到,笑了笑,关上夜灯。

室内落入黑暗,两人背对背睡着,须臾,安问那边的手机亮起。

“别玩手机。”

安问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当作阅读灯,显然惯常如此。过了会儿,任延收到微信。

小问号:「我睡觉很乖的,不会乱动,你呢?」

原来是给他发微信。

任延勾了勾唇,莫名没有出声,也用微信回复:「还可以。」

小问号:「任延哥哥,这是我们第一次同床共枕。」

任延抚了下额:「别说得这么暧昧。」

小问号:「哦,那我睡了。」

在安问熄灭锁屏前,任延的微信回得很及时:「可以再玩一会儿。」

小问号:「可以给我看看小cky的照片吗?」

任延:「恐怕是老cky。」

小问号:「……」

过了会儿,任延挑选了几张照片和视频,发给了安问。比格犬性格又轴又酸,很有自己的个性。任延跟它玩捡球,它叼了球绕过任延,跑到草坪的上坡松开嘴,网球咕噜噜滚下去,任延骂了句“操”,一阵风似的追着球跑,录像的崔榕笑得快岔气。

洛杉矶的阳光真好,草坪又大又绿,似乎是什么公园,任延穿着短裤戴着棒球帽,整个人看上去桀骜得不得了,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酷且英俊的高中生。

安问看着录像翘起唇角,给任延回:「到底是你遛狗还是狗遛你?」

照片估计也是崔榕拍的,任延抱着cky,与他贴着脸,下一秒,比格犬就酸着脸伸舌头舔他鼻子,任延表情一秒崩了。

任延:“操,发错了。”

想撤回,来不及了,安问点了保存。

任延翻过身,冷不丁抽走他手机:“我帮你删掉。”

安问头皮一紧,不顾一切便要来抢,但他也来不及了,因为任延已经点进了相册,看到了安问偷拍他的一张照片。

那天被钱一番罚跑操的时候。

“你拍我干什么?”两指将之放大,构图、光影、体态都捕捉得很好,长腿迈出好看的姿势,看上去云淡风轻的。这要是出现在什么女高中生的手机里,便是暗恋任延的铁证。

安问把手机劈手夺了回来,「发给班主任作证的,才不是我要拍的。」

任延:“哦。”

哦屁啊。安问恼羞成怒,把被子一裹。

“没有那只熊,会不会睡不着?”任延聊表关心。

安问把床头的抱枕抱进怀里,表示不劳他多心,并用锁屏来表达拒绝多余的交流。

话给聊进死胡同了,任延只好再度检查了遍闹铃,将手机插上充电线。

其实安问说错了,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那时候三家人一起去香港迪斯尼,安问便吵着要跟任延睡一间屋子,理由是任延那间屋子有唐老鸭,而他只有米奇。

那时候的安问只有四岁,用的婴儿沐浴露,闻着有股奶香。他睡觉乖个屁,不到半夜就整个人都挂到了任延身上,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还以为风水不好被鬼压床。

但安问现在确实睡相很乖了。

他呼吸绵长平稳,一个小时都没动弹过一下。

福利院的床太窄,不知道是滚落了几次、摔了几次床,才学会乖乖地不要翻身。

不知道睡到几点时,风吹动高空窗户,安问被一声“问问”惊醒。

半梦半醒间,以为是妈妈叫他。妈妈叫他干什么?

安问还没有想明白,便在下一秒被猛地强行拥入怀中——任延死死紧紧地抱着他,一直反复叫他问问,声音里的焦灼无法排解,如同在梦中走入了什么死胡同。

安问彻底转醒,不停地推任延,试图“叫”醒他。但没用,任延只把他抱得越来越紧,脸贴着,长腿锁着,手掌抚着他的背,不住将他揉进自己滚烫的怀里。

“别跟他走,问问……别跟他走。”

他在说什么?安问瞪着双眼,挣扎不开,发不出声,渐渐地放弃抵抗,默默地在任延的怀抱里松弛下来。

任延哥哥是不是做噩梦了?

但是这个噩梦为什么是跟他有关?别跟谁走?

“可怕啊,现在人心怎么这么坏?”

“就是那个环卫站的老头儿吗?他把老杨家的孩子拐走了?”

“对啊!你说这谁能看出来呢?平时对谁都眯眯笑。”

“我们家晨晨还吃过他棒棒糖呢!我的天!我这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

“别说啊,我们家卓望道跟任延不老在那块儿捉迷藏吗,就爱往他内油布

“呸!人贩子就该千刀万剐!”

“那老杨家的茹茹bb……”

“听说是被转到不知道外省山里去了,警察已经过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这些声音像钉子,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锤一锤、一寸一寸地钉进任延的梦里、钉进任延年幼的血里、肉里。

是吗,那个老头儿是人贩子,虽然每天都对小孩眯着眼睛笑,还会给大家分大白兔奶糖。他把自己的环卫小屋打扫得干净极了,里面没有霉味,也没有酸味,纸板箱都整整齐齐地捆着,用油布一罩防着雨。轮到任延当鬼,他总是直奔那里,掀开油布,便能看到昏暗的光线里,安问抱着膝盖蹲着,一双大眼睛圆圆的,脑袋也圆圆的,像猫一样藏得小心翼翼又探头探脑。

任延总在那里一抓一个准。

这个秘密基地是他带安问发现的,还有一个知道的就只有卓望道。他暑假去外婆家,安问跟他们玩,从四点钟藏到了天黑,都没有等来人。大人到处找他,他以为是更多人加入游戏了,更屏声静气。是有人给任五桥打电话,找到任延,才知道安问就在环卫站藏着。

“别跟他走的,问问,”任延的嗓音很哑,哑而艰涩,不住吞咽着,尾音发着抖,“他是坏人,别去他那里……”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安问根本想象不到,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会出现在任延这样的人身上。

只是犹豫了很短的一秒,安问便轻轻抬起手,拥抱住任延宽阔的肩膀,手掌贴上他的脊背。

·

天光微熹。

一声“操”比闹铃还刺激,安问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瞬间睁开眼睛——一眼便看到任延英俊的脸在努力远离自己。

见人醒了,任延更崩溃,沉声克制着自己:“撒手!”

安问这才发现自己还抱着他,被他一凶,愣愣地松了手。

任延只花了一秒就完成了从起床到落地的全套动作,一边忙慌倒腾着穿上长裤,一边咄咄质问:“你不是说你睡相很好吗!”

安问:“?”

这架势,搞得好像昨晚把他怎么着了一样。

见安问还发愣,任延咬牙切齿:“不是说有枕头抱就会老老实实不会乱抱别的吗!抱我干什么?!”

安问:“……”

你妈的,这人怎么这么会倒打一耙啊!

任延气急败坏:“以后不准跟别人睡一张床!尤其是卓望道!”

“阿嚏——!”

卓望道大清早就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一边刷牙一边在小群里兴高采烈地嘀嘀:

「dd」

「咱十一啥安排?」

「咱仨久别重逢,不得联络联络感情?」

「实不相瞒,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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