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垂下眼帘,道:“这次说不定真的可以杀死两面宿傩。”
神明的脚步一下子停住。
天元像是没发现一样继续说着:“当然,我的能力还没有强大到真的能覆盖这片土地。”
“封印阵也会很快就消失吧,我现在一百年左右就需要换一次身体,每一次封印阵都需要重启。”天元叹息一声,“这就是人类力量的巅峰了,终究还是不能和神明并肩。”
羽宫澈一点点转过身,他神色阴沉的看着天元,道:“别打谜语,说清楚你到底想干嘛。”
事实上他已经猜到了,只不过这是剧情的一环嘛,必须得让天元自己亲口说出来。
“殿下,你最近在准备什么,我大概有个猜测,所以才来找您。”天元顿了顿,笑道,“不愧是平安京的神明啊。”
最后的叹息意味深长,羽宫澈板着脸没吱声。
天元一字一句道:“在您离开之前,把您的神格赠予我吧。”
羽宫澈被神明点化成神,和其他土地河神不同的是,真正的可以住在高天原的神明都拥有神格,那个东西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在神的灵魂里。
如果转增出去,另一个人有可能直接承受不住力量死亡,也有可能继承神的位置和部分力量。
只不过没有神谕允许,这个人不会被高天原接受,只能成为不伦不类的神。
天元想要力量,这样封印阵可以一直维持,他也不用继续换身体,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至于天元为什么会清楚这些事……
羽宫澈当年刚成神,皇室联合咒术院和阴阳寮封存他的信息时,羽宫澈亲自溜进去,在典籍上把这件事写了下来,天元肯定是在那之后也溜进去过看到的。
这件事羽宫澈并不意外,他当年写这个就是提前留出的be的道路,还真的起到了作用。
如同当年自信的面对宿将军那样,天元再次提出要求,并且坚信羽宫澈会允许他代替他继续守护平安京。
知道了那些信息后,现在能猜到羽宫澈想干什么的估计也就只有天元。
羽宫澈忽然对咒术师笑了笑。
“不给。”
如同当年那个皇宫里任性少年的语气一出来,天元顿时愣住,郑重拜托的神色僵硬在脸上。
“守护平安京可以,下一个神明不行。”羽宫澈道,“我拥有过这份力量,才清楚想要坚守本心有多困难。”
天元反驳道:“我甚至愿意为了守护这里放弃不死承担死亡的风险,能有多困难?!”
羽宫澈偏头望向远方,天元和他一起看过去,发现他看的是远处的羂索和斗牙。
斗牙在和羂索说着什么,羂索却在看羽宫澈,发现羽宫澈望过来,他连忙把眼神挪开了。
天元不解:“您在看什么?平安京?”
羂索和斗牙站的方向,再往远处眺望,就是平安城。
“不,只是人和妖。”羽宫澈神色柔和,叹息道,“那是我的锁链之二,不是束缚,但是有他们存在,我才是我自己,才没有改变太多。”
“你没有,天元,你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绝对不行。”
咒术秘闻里星浆体相关的剧情他还记得很清楚,如此重大的事情,他不相信那个时候的天元没有更好的办法处理这件事。
不管多么正义,人总是会在本末倒置这个问题上迷失。
羽宫澈给羂索和斗牙打了个手势,转身就走:“高天原的那些家伙都不打算下来,他们是正确的,这天底下不需要第二个神了。”
天元的脸色十分难看:“殿下,你考虑清楚了吗?我的提议绝对能减少数不清的牺牲!”
“这天下不需要神,无论是谁,他们自己才是自己的神。”羽宫澈说完这句话,不再理会天元,带着跟上来的羂索和斗牙一起走了。
留在原地的天元的耳中一直回荡着羽宫澈的声音,脸色逐渐变得越来越阴沉。
不需要神?
不对,在他看来,就是现在只有羽宫澈这么一个不愿意管事还有私心的的神,才会导致混乱成这样的。
“殿下,那个人走了呢,”斗牙跟在羽宫澈后面不时的回头看,终于看到天元的身影消失,皱眉道,“殿下曾经认识的人里也有那样的存在啊。”
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是斗牙不喜欢天元。
“是吧,”羽宫澈没有回头,但是他的声音里掺杂着笑意和自嘲,全都是让人分不清的含义,“认识什么人谁又能决定呢?”
“我原本想着能放下过去那两百年、那十七年的,现在看来还是不行啊……”
羂索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
刚才羽宫澈放下那河灯,不单单是在和其他人们一样,送别现在死去的人们,他是在一个人送别两百年的故事和故人。
神明的内心深处,其实也藏着一只被遗弃在两百年前的孤魂,这只孤魂无法和现在与他们开怀大笑的澈融为一体,活生生撕裂成了两个人。
羂索咬咬牙,忽然加快脚步,不再跟在神明身后,而是和他并肩而行,将手中提着的灯探到前方。
斗牙虽然有点懵,但是下意识也跟了上去,和羂索站在羽宫澈一左一右。
羽宫澈愣了愣,左右看着他们,笑道:“怎么了?”
羂索不动声色道:“只是路有点暗罢了。”
羽宫澈读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温和的笑了笑,垂眸道:“嗯,我知道了。”
路有点暗,不必光靠羽宫澈来帮他们照亮一切。
再和一千年之后,那个披着全然陌生脸孔的羂索的一举一动比起来还真是……他还记得自己曾经想过为别人提灯吗?
等回到神社,羽宫澈忽然发现外面有两个人。
“嗯?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
几个人运用超然的五感看过去,月亮并不太明亮的夜晚的树林里,能看清在神社外的一男一女,其中女性的样貌有些眼熟。
神社夜晚谢绝来客,他们却还是来了。
斗牙闻到了什么气味,眼睛一亮:“殿下,我没记错的话,她是那天在祭典上被你救下来的人。”
那个感染了瘟疫的源头,羽宫澈后来曾经让斗牙把昏迷的女人带走到安全的地方去,所以斗牙还记得这个女人的气味。
羂索道:“来报恩的吗?”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看起来那男人是女人的丈夫,女人应该是联系祭典后来发生的事情,猜到了是神明救了自己。
只不过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现在突然来了?
“看来是白天没有时间呢,”羽宫澈望着那两个人,笑了笑,转身就准备离开,“能记得就很有心了。”
这种人他遇见的太多了,在无数的信徒里并不算什么。
曾经有信徒激动地恨不得把全家献祭了来陪神明,要不是羽宫澈阻止即时并且从此严令禁止这种行为,就得重蹈他当年自己的惨剧。
神明无数次希望人们能尊重生命尊重自我,靠自己去获得而不是靠牺牲,可还是有人总是记不住这点。
还没等羽宫澈把这个路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nc置之一笑,虔诚的信徒祈祷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脑海里。
【几个月前曾经就来过这里感谢您,也不知道您有没有听到,这次是我和夫君有事情不得不回老家离开平安京,所以再次前来,但是我不管在哪里都会记得您曾经的救命之恩的。】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知道您是个很好的神明。】
【我有听到外面的传闻,或许……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有不同的声音,还是有很多人相信您的,请您别太伤心了。】
羽宫澈有点奇怪,相信神明也就罢了,这人在反过来安慰神明?
有点稀奇,这是头一次。
哪怕知道对方是通过算法公式堆积出的nc,羽宫澈也会好奇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无论过去多少年,我都会信任您的,您才是这天底下唯一的,有着真正人类的血肉之心,保护着所有人的神明。】
羂索看到羽宫澈突然停住了脚步:“殿下?”
在羂索的视线里,总是眉眼温和的神明缓缓回头,望着远处那两个已经在准备离开的不知名的信徒。
“唯一的神啊……”
夜色真的是太黑了。
可是羂索分明看的清清楚楚。
羽宫澈的声音在哽咽,他在笑着哽咽。
那个一辈子都不肯认输,被亲生父亲杀死、和挚友决裂,送别所有的故人的幽灵、被信徒埋怨……都从来没有掉过眼泪的人。
转头的时候,他眼睛里分明有泪光。
羂索一下子松开手,手里的灯坠落在地,他毫不犹豫的,再也不管任何尊卑礼仪,张开手抱住了眼前的神。
斗牙顿时愣住,张望了半天,想做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神明没有推开羂索,反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笑道:“你长的这么高了,可还是这么冲动。”
羂索不松手,头一次以他想都不敢想的方式眷恋着这种温暖:“殿下,我会一直在你这边的。”
“我知道啊,好啦,我当然相信你。”羽宫澈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他敲了敲羂索的头,笑道,“再不松手我揍你了啊。”
这句话倒是真的,羂索的确能磨着羽宫澈多一会儿,但是等到羽宫澈耐心散尽,羂索的鼻梁必定要和他的拳头亲密接触的。羂索松开了手。
羽宫澈在这个时候感慨着,游戏的策划还真是细心的,路边的nc的剧情也安排的井井有条,就像是真的曾经活过经历过许多岁月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回到神社里,羽宫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羂索和斗牙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也不解释,羂索甚至都没办法冲进去。
不过羽宫澈叮嘱了,如果安倍晴明来找他,就把人放进来。
羂索并不想搭理那个有可能找来的安倍晴明,甚至想直接把人赶走。
安倍晴明和他不一样,那个人也有着整个平安京,虽然和殿下的意志是一样的,但是这也是阻碍,只有他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
忙着和众人一同狙杀诅咒之王的安倍晴明在计划开始前,使用纸人式神,专门去见了一趟诅咒之王。
晴明并不是为了提醒这家伙什么,他是为了羽宫澈。
两面宿傩的踪迹已经不是秘密。
晴明刚刚以纸人式神化成自己的样子现身,跟着诅咒之王的那个银白色头发的少年就差点上去给他一术式,雪花都已经飘荡起来了。
白狐公子一展折扇防御阵立起,里梅无法撼动她分毫。
晴明冷声道:“算了吧,不知名的少年,击败一个传话的纸人并没有用,你耽误我的事情,恐怕你承担不了我的怒火。”
话音落地,晴明折扇一合,恐怖的气息竟然直接透过纸人契约传了过来。
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分明蛰伏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让里梅已经准备好起手式的身体一僵。
安倍晴明的实力早有耳闻,但是根据分析,明明应该比不上诅咒之王的。
就连之前晴明给天皇去除诅咒妖怪的时候,过程也是和妖怪有来有回,而不是碾压。
可是现在看来……
安倍晴明一直都隐藏着真正的实力,他分明能够击败所有人类强者了,这样做是为了不带来太多麻烦吗?
里梅在他的注视下一时竟然动弹不得,额角落下了一滴冷汗。
“呵,阴阳师安倍晴明,你胆子不小。”
那声一如既往张扬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破解了晴明施加给里梅的压力,让里梅解放了身体,后退了好几步,连忙开始大口吸气。
“退下,里梅。”
里梅能在两面宿傩手下待着,成为他唯一的手下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会审时度势,他并不逞强嘴硬,立刻道:“是,宿傩大人。”
眼角余光扫到里梅退到看不见的地方,安倍晴明终于收回眼神,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两面宿傩。
这里是不知名的战场,巨大的怪物的白骨倒在地面上,空气里有腐烂的气息。
远处乌鸦在振翅飞舞,贪婪的注视着白骨所在地,却不敢接近有强者在的地方。
诅咒之王的对手不光是咒灵和人类,他甚至杀死了无数的妖怪,来组建自己的王座。
一切行为都只是出于他自己乐意,随心所欲罢了,所以之前几乎没人能掌握他的行踪。
安倍晴明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能让诅咒之王在自己愿不愿意之外思考的,就只有一个人。
白骨王座上,一手支着下颌,男人高高在上的端坐着。
眼中泛着红光的粉发男人桀骜的望着下发的阴阳师,脸上却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容:“你并不是蝼蚁,我就不追究你直视我和只派来一个式神的冒犯。”
晴明无波无澜道:“我应该感谢你?”
“趁着我现在心情不错,你来干嘛?”宿傩的语气及其戏谑,“怎么?想在你们执行那个彻底进攻我的计划前,来打探下我的情报?”
晴明微微皱眉。
两面宿傩知道人类的计划?还是他早就知道必然会有这么一天,一直在等着?
他的实力还没有被谁彻底逼出来过,所以他是一直把人类的反抗看成蝼蚁的爬行啊。
“不,和人类的目的没有关系。”安倍晴明现在站在自己情感的立场上,他缓缓道,“我是为了澈来的。”
安倍晴明果不其然的看到两面宿傩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
“……你以什么资格身份过来?”宿傩没有动弹,冷冷望着晴明,眼睛微微眯起,“怎么,你是来帮他抱不平?”
“不,说什么呢,就凭你的态度,我恨不得你现在原地消失啊。”实际上生性腹黑毒舌的晴明毫不畏惧,笑着说出这句话,紧接着他的神色一变,沉声道,“不过不要连累他。”
“两面宿傩,我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要忘了他有多重视曾经的朋友,你成为诅咒之中的一部分关系与他无法分割,曾经你做下的那些血债他都看在眼里,现在他的子民要和你开战,你想让他怎么办?”
“怎么办?”两面宿傩终于站了起来,和服随着动作划出弧度,他高高在上的望着晴明,嗤笑道,“两边只活一边,结果不就有了吗?”
两面宿傩看着皱眉的阴阳师,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的双眼因为想到了什么睁大:“就和两百年前一样,他看着我成为诅咒,现在也看着我们开战就好,阻止?阻止什么?我们又不是因为他才打起来的。”
说着说着,两面宿傩的脸上露出了彻底扭曲的笑容:“用不着他选,我帮他,不自量力的人类消失就好。”
“然后……成为我的所有物。”
晴明的神色顿时因为这番话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了,澈和宿傩不得不决裂的理由。
宿傩还以为澈只是那个被宠坏的小皇子,当初被献祭完全是身不由己,现如今护佑什么百姓也都是被这个身份拖累,他弑神或者是杀人都是在解放他,从根源上解决一切羽宫澈的苦恼。
羽宫澈看着因为自己变成诅咒的挚友在深深自责,完全无法解释。
只是一味的觉得这样做了就是为对方好的,却不知道痛苦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安倍晴明并不想澈因为两面宿傩痛苦,但是说实话,他觉得宿傩直接被消灭,澈还不会被连累了比较靠谱。
他来就是想给两个人把这个环节解开,如果诅咒之王打算继续肆意妄为,也不要再和羽宫澈挂钩了。
还不等晴明整理好语言,两面宿傩突然抬起手。
“下次用本体来见我,无礼的家伙,让我直接杀死你。”
“……”在诅咒之王喜怒无常下的领域降临前最后一刻,晴明直接笑道,“怎么?看我能一直待在他身边,你连个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后悔了吗?”
纸人替身在伏魔御佛龛的攻击下被搅碎。
安倍晴明位于自己家里的本体猛地睁开眼睛。
那不是诅咒之王的全力攻击,但是能够确定,如果是自己和他真的对战,也还是能有个五五开的。
晴明不由得叹了口气——刚才他最后的那句话完全说错了,以爱慕神明之人的心情来说是正确的,但是和大局无关啊。
这次见面的根本目的没能达到。
安倍晴明拿起身边之前占卜的结果,也是他决定必须得去见两面宿傩一次的理由。
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占卜,结果全都是模糊的没有具体指引,但是全都没有绕开一个词。
【大凶】。
晴明盯着签文上的大凶看了很久。
占卜的对象是“与两面宿傩的交战结果”和“羽天宫澈殿下的未来”,只有这种模糊的结果并不令人意外,但是也太过不安了。
晴明下意识把签文攥成一团,打算去神社一趟。
他在土御门的院子有结界隔绝,但是当晴明一走出院子外面,忽然感觉到环境和之前有些不同。
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同,他身上白狐血脉的直觉让他感觉到这片土地一定有什么变化。
晴明果断的派式神四下查看,发觉有许多植物生命力都更加旺盛,之前生病的人们也开始好转,一直萦绕着平安京的死气在消散。
这个改变不单单只发生在平安京,他通过占卜发现接波及了一整片大地。
晴明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有什么人直接更改了世界的命运?!
谁能做到这种事情?安倍晴明自认现在的他都无法办到,给他几百年的时间准备,失败率至少也有一半以上。
……倒是有一个人能办到。
晴明心里一沉,快步来到了神社。
后面羽宫澈他们在的院子里很安静,晴明推门而入,没有见到羂索和斗牙,反而是之前没见到的羽宫澈就坐在走廊下。
青年一如既往,数年如一日的没有变化,笑着看过来,对晴明打了个招呼。
晴明差点放松下来,以为还是以前的时候。
可是那种无法忽视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晴明一步步来到羽宫澈身边,顿了顿,询问道:“斗牙和羂索他们两个呢?”
羽宫澈随口道:“太累睡着了吧。”
晴明立刻猜到绝对是羽宫澈让他们睡着的。
害怕他们打乱自己的决定吗?
那会是什么?羽宫澈要做什么?
晴明模模糊糊的有一种预感,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太莽撞直接,否则可能会落得和现在的羂索斗牙一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