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看陈珊吃的差不多了,缓缓开口道:“丫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进这山里来,我们这村不欢迎外人,这山也不欢喜外人进,进山的外村人也没几个好下场的。等天亮了,我劝你早点出去,别再往里走了。”
陈珊听老头说的话,也没有再隐瞒的意思:“大爷,其实我是外面乌鸦镇的支教老师,我来这边两个月了,入夏的时候我不小心闯进了村子里来,是村口的婆婆好心收留我的。回去以后镇子上的人都见我怕,我也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所以我想来山里寻个明白。”
陈珊解释了来山里的意图。这时门帘又掀开了,出来的是一个比陈珊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小姑娘虽然看上去不太精神,但是和墩子比起来要健康的多。“二丫,你出来做啥?”老爷子好像并不希望陈珊看到她。“我听到动静,以为是张婶来了,就想出来看看。”姑娘说着也走到了纸扎堆里准备帮忙。墩子见着出来的姑娘,开口便叫了一声“娘”。陈珊看了看墩子,又看看姑娘,再看看老头子,她竟不敢相信,这三人是祖孙三代。
“这是我闺女。我们这里的人都活不久,所以到了年纪都早早成婚生子,不然这村里早都没人了。”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拍拍墩子,好像是催促着他早点进里屋去休息。“墩子已经十五了,本来过阵子也该给他张罗个姑娘了,但是你也看到了,他这个身子...”老头显得十分沮丧。
陈珊看向墩子,又看向老头,想到了之前在乌鸦镇校长说的那个故事。她竟直直问道:“听说,以前乌鸦镇和这个村是一体的,你们都是从乌鸦镇来的吗?”
“胡诌!哪个挨千刀的这么跟你说的!我们才是乌鸦镇的镇民,现在的那些人,他们是强盗!他们抢了我们的地,霸占了我们的房子,然后我们不得已才来到这个只进不出的鬼村子!”老头异常激动。
“你们不是开山人的后代吗?怎么说是被赶进来的?我是听老校长说的,他说在他爷爷那辈,乌鸦镇的村民自发要开山,但是发生了意外,所以后来就在这个村里住下了...”陈珊听到老爷子的话,心中的困惑更大了。
“丫头你不是我们村里的人,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你休息好了就早点走吧。”老头低下头,叹口气没有了刚才的气愤。
“大爷,实不相瞒,原本我也也不想知道这些事的。但是自从我上次来过村里一次以后,回去我经常做噩梦。我梦见有一只大黑怪一直要给我讲故事。长得黑黢黢的,长长的毛,好像一只大黑狗趴在村口。它在梦里和我说的故事也跟校长不一样,我不相信山神的传说,但是这些问题困扰着我,我想找到答案,还自己安宁。”陈珊一口气把最近的遭遇和困惑吐露出来。就好像眼前的老大爷就是能解开她困惑的救命稻草。
“姑娘,你说你梦见大黑怪?它还能跟你说话?那你认识村口的张婶?”二丫接了陈珊的话茬。
“是的,我认识村口的婆婆,但是我没有问过她姓氏名字。上一回误闯了村子,就是多亏了她收留我。当时我记得在她家门口我也看到了一个大黑影,天实在太黑了,光线不好我没有看清。”陈珊又回忆起第一次到村子里的场景。
“我们这里,很久没有外人进来了。你也看到了,我们村口都是荒草和山坡。你说的那个校长有一点他没说错,我们的确是从乌鸦村那边搬进来的。但是我们不是自愿留下的。”老头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讲起了以前的事。“大约四十年前,我们这里还没有路,乌鸦村上的人就自发开始挖山道,想着开一条方便出山的路。但是挖着挖着,就有人发现山塘里有好多的大黑鱼,就是你来的路上看到河里的那些。大家都没有见过这种鱼,想着把山道挖通了,以后可以捕鱼去卖,也能换点银子用度。山道还没挖通,常在山里干活的人也开始捕鱼吃,刚开始都没有什么异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吃了鱼的人们开始身上长出斑点,从青灰色慢慢变成黑色。人也越来越消瘦,但是胃口越来越大,为了要吃饱就不停地捕鱼,都忘记了自己还要开山挖道。”
“我听校长说过,回到乌鸦镇的人生了奇怪的病,身上长出很多斑点,不停吃东西,却依然骨瘦如柴,最后死相和干尸一样,没有血色,身上没有一点肉。”陈珊想到了校长和她说过的李二牛的爷爷。
“是啊,山里有不少人跑出去了,但是跑出去也没有逃过诅咒。因为山体滑坡,留在山里的人都转移到了山坳里,捡回一条命。但是出了村子的人反而比在村里的人死得更早,更惨,所以我们祖辈都留在了山里。当时有一些没吃鱼的人都好好的,没有生病,所以大家都说这些鱼是被山神诅咒的,吃了鱼才没命的。那些没有生病的人,跑回了乌鸦村,但是村上早就不是出来时候的光景了。之前去过山外的人,可能是听说了挖山道的工程要被政府接手了,就都跑回来了,想着可以借着政府的光捞一笔。消息也就这么传到了外头,隔壁山头的土匪跑来看着村里大半儿的壮年都去山里了,就干脆把他们的房子,土地都占了。家里养的牲畜和留着的家底儿一概不剩。那些个孤寡的老弱妇孺,能赶都赶进山里,家里还有掌事儿人的交出掌事权才能留在镇上。李家、钱家是当时村里组织挖山的大户人家,其他人看李家老掌事生了怪病死了,都开始排斥他们。在土匪的煽动和教唆下,越来越多的人被赶进山里来,最后留在村里的人都成了土匪的帮凶!到了山里的人,死的死,病的病,最后就剩下几百人。因为不敢去跟土匪们较劲,慢慢的只能选择适应山里的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些活下来的人又开始结亲,这才有了我们这两代人”。
“虽然现在我们都不吃那些黑鱼了,怪病却没有就此消停,有些孩子生下来健康,养着养着就开始得病,大家都不想绝了后,所以到了年纪就都早早成了家,即便如此,我们这村里的人还是越来越少。”二丫接过了大爷的话,她说她并不甘心被世世代代困在山里,何况看着墩子的身体状况,如果再没有出去的办法,可能他们家就到头了。她的丈夫在一次上山捕猎的时候不小心滚落山坡,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双腿都废了。他们有过两个孩子了,都是没养到3岁就夭折了。墩子在7岁之前都是健康的,不知怎的8岁那年突然也得了这怪病,一身的肉慢慢都没了,越来越瘦,脸上也没有一点血色。即便现在已经是十五岁的人,看上去也不过健康孩子十岁出头的样子。
“这么说来,现在乌鸦镇的校长,黑三,还有王叔他们都是土匪的后代?还有李二牛,他应该就是你们说的李家人了吧!为什么他们留在镇上了?”陈珊从二丫父女嘴里听到了和校长版本不同的故事,震惊望向他们。
“我不知道你说的李二牛是不是李家的人,但是留在乌鸦村里的人确实有李家人,他们背叛了自家掌事,背叛了全村的人,跟着土匪一起祸害其他的村民。”老头拿起一张浆糊纸开始给它糊到人形竹篓上。
“那大黑怪是怎么回事?那到底是人还是狗?我在村口婆婆家也看到了...”陈珊又想到了她的噩梦。
“你说的可能是张婶的儿子吧。说来也奇怪,那些得了怪病的人,大多都是身上长满了斑点,骨瘦如柴,张婶的儿子也是生病的,但是他跟别人不一样。他生病以后特别能吃,大家都说那些黑鱼不能吃,他却不信这个邪,每天都从河里抓鱼吃。大概过了半年,他身上的黑斑开始长出很多毛发,背开始佝偻下来,再没多久开始整个人都耷拉下来,就好像没有骨头一样,走路的时候也要手脚一起才勉强支撑起身体。他也开始变得异常暴躁,经常跑到河里去抓鱼生吃,抓不到鱼的时候还会喝鸡鸭的血,有时候眼红了还要攻击人。张婶怕控制不了他伤害村里的人,就带着他搬到了村口,而且那边离养着大鱼的河塘也近。”二丫平静地叙述着,就好像这是司空见惯的场景。
“这是村口那个婆婆的儿子?那为什么他会被栓在村口的木桩上?婆婆家里没有别人了吗?”陈珊仿佛是被打开了好奇开关的小朋友,不停追问着。
“张婶年纪也大了,家里就他们娘俩。白天我们都会出去种地,壮年还要去山里捕猎。张婶也是怕没人看着她儿子,所以才不得已把他栓在桩子上。何况就她儿子的这个病,跟村里其他人都不一样,所以大伙也都不敢招惹他们。”老头儿一边糊着手里的纸人,一边说着。“我不知道现在外头是什么样子,但是小姑娘,如果你不想被困在这山里出不去,我劝你还是天一亮就赶紧走吧。被困在山里是我们的命,现在我们都认命。你既不是村里的人,也不是乌鸦村的人,不应该留下来啊!你说你是乡里派下来的老师,我们这里的人大字不识几个,你就当自己是走错了地儿,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
“我会回去的。大爷你放心,如果乌鸦镇的事真的如你们所说,我回去以后肯定会帮你们讨一个公道!相信我大爷,现在是新社会了,土匪什么的早就不存在了!”陈珊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是她觉得自己有责任给村里的民众一个交代。虽然老头一家说的未必就是全部的事实,但是她相信自己看到的,她知道他们都是好人。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她坚信这世道有是非,分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