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罢,来了个稀客。
岳渊停八月间离京,送岳娉婷远嫁南疆,一晃眼,小半年过去了。
沈青杉被冯晋才赶鸭子上架,这会儿正坐堂,给病人诊脉呢。
岳渊停一看,惊奇地道:“半年不见,青杉何时改行做郎中了?”
沈青杉摊了摊手,无奈地叹口气:“师父有命,弟子岂敢不从?”
岳渊停站在一旁,等病人诊断完毕,他便走上前去,坐在沈青杉对面,伸出了左手腕。
“给我也瞧瞧。”
沈青杉挑了挑眉,笑道:“岳大哥哪儿不舒服?”
岳渊停深深地凝视她,但笑不语。
半年没见,原以为能忘了她,不料日子越久,思念越深,竟是一刻也等不及,只想尽快见到她。
他不顾岳娉婷的苦苦挽留,不顾沈家的热情相待,执意在婚礼后的第四日启程,快马奔驰,赶往京城。
沈青杉撩起眼皮子,漫不经心地扫了岳渊停一眼,抬手搭上他的腕脉。
“唔……脉象平和……嘶——似乎有些发虚。”沈青杉皱着眉头,凝重嘀咕,“来,换只手。
岳渊停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笑意更深,满身风霜似乎都被抚平了。
他换了右手,沈青杉也挺了挺腰,坐得板正,不复方才的懒散随意。
少顷,她严肃地问:“看你脉象,似乎是生过一场病,病才刚好,身子还有些虚。岳大哥,你病了?”
岳渊停让她把脉,原本是逗逗她,没当回事。
听她如此说,他不禁挑了挑眉,惊奇地赞道:“冯先生不愧是神医,这才短短半年,竟将徒弟调理得有模有样了。”
不等沈青杉追问,他便抢着回道,“其实也算不上生病,只是水土不服,不碍事。如今回了京城,歇几日就好。”
沈青杉松了一口气,她对岳渊停虽然没有男女之情,但他是她的朋友,也是姻亲。
岳渊停听见那明显加重的呼气声,心头一甜,只觉得抱病奔波赶路,总算是值得的。
“青杉,这些信,都是你家里人托我捎来的。”
岳渊停从怀中取出一叠信,递了过去。
沈青杉接过来,向冯晋才打了声招呼,便回屋看信。
岳渊停缓步跟着,走到廊下,背朝门口站定。
沈青杉在明间坐着,见他跟来,以为他还有事,于是说道:“岳大哥,进来坐吧。归雁,上茶。”
归雁很快便泡了茶来,往沈青杉身后一站,低垂着头不作声。
“多谢姑娘,这里有两封信,是给你和征鸿姑娘的。”
归雁又惊又喜,连声道谢,喊来征鸿,一起看信。
沈青杉将写给她的信一一拆开,仔仔细细地看过来。
都是些家常问话,叮嘱她务必照顾好自己,尽快回来。
沈青杉看得鼻子直泛酸,岳渊停又道:“我想着,你离家一年有余,定然思念亲人。我就画了一幅像,你想他们时,就看看。”
他说着,伸手从背后取出一副卷轴来。
展开一看,竟然画着沈氏全家老小,岳娉婷和新出生的婴儿也在。
一笔一画,精心描绘,栩栩如生。
沈青杉眼眶一沉,泪水扑簌簌滑落。
她抬手抚摸画像上的每一个人,隔着一寸的距离,虚空摩挲,爱不释手。
“我也在呢!”
沈青杉破涕为笑,泪盈于睫,端的是既娇俏可爱,又脆弱可怜。
岳渊停心颤不止,搭在膝上的双手下意识揪住衣裳。
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失态地抱住她。
沈青杉由衷地道谢:“岳大哥,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岳渊停温和地瞧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归雁惊叹不已:“岳公子画得可真好!每一个人都形神兼备,尤其是小姐!小姐不在场,您都能画得分毫不差。”
岳渊停笑笑,没接话。
她们哪里知道,他画她,少说画了上百张。
她脸上每一分纹理、每一根毫发,他都不会记错。
征鸿听着归雁的话,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抬眼,就见云冽撑着一顶油纸伞,迎着薄雪缓缓而来。
“王爷来了。”征鸿刻意扬高嗓音,“婢子去泡茶来。”
沈青杉闻声抬眸,就见云冽已走到了廊檐下,合起伞,靠在门边。
岳渊停忙起身行礼,目光在画像上一掠而过,“吭”了一声,才道:“见过王爷。”
昨日龙抬头,皇帝祭天,云冽忙了一整天,没来瞧沈青杉。
今日一早他便来了,不料,竟有人比他更早。
男人面无表情,眸光冷冽,不带情绪地点了下头。
岳渊停知道沈青杉心仪云冽,论权势论地位,他哪一样都不如他。
被明确拒绝后,他不是没想过放弃。
可一来,情之一字,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实在凤毛麟角。
岳渊停自问是个凡夫俗子,他做不到。
二来,云冽与沈青杉注定无缘。
而他身为太后与华容郡主属意之人,又是她的朋友,近水楼台,占尽优势。
男人间的交锋,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
沈青杉在云冽还没进门时,便状似无意地随手一拂,用信封信纸盖住画像。
她扬起眉眼,灿然笑道:“岳大哥从南疆回来,给我带来了家书。我今儿心情好,王爷来得可真是时候。”
“哦?”
云冽扫了眼桌面,杂乱的信封信纸下,透出几块大小不一的花花绿绿,像是一幅画。
沈青杉站起身,抬步朝门外走去。
“我记得才来京城时,也是这样一个落着薄雪的天。”
“如今已是二月初,也不知落日湖的梅花可还开着。”
“我请二位踏雪寻梅,游湖泛舟,可好?”
她走到廊下站着,回眸笑盈盈瞧着两人。
云冽漠然瞥了眼岳渊停,淡淡道:“本王公务在身,没空。”
沈青杉一听就知道,这小心眼的定是拈酸吃醋了。
她昂着下巴斜睨他,曼声笑道:“那我可不敢耽误王爷办差,但不知王爷来此,有何公干?”
云冽瞪她一眼,抬步便走。
沈青杉冲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这就走了?公务不办了?”
男人宠溺又无奈的声音,被冷风卷着薄雪送来。
“聒噪!跟上!”
“哎!”沈青杉转头吩咐道,“取斗篷和手炉来,快着些!”
她朝岳渊停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岳渊停心口仿佛被狠狠擂了一拳,一呼一吸间,似乎带进了冰碴子,寒彻心扉,刺痛难言。
归雁不紧不慢地去取斗篷与手炉,征鸿麻利地将书信与画像都收起来。
岳渊停黯然叹了口气,失魂落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