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课罢,沈青杉一出大殿,归雁便快步迎了上来。
“小姐,岳公子找到一个避风的山洞,在东南方向,距此约莫有三里地。”
“他还真打算留下?”征鸿拧着眉头,满脸不悦。
归雁“啧”了一声:“他既然是奉母亲之命、受王妃之托而来,不保护好小姐,他如何交差?”
沈青杉吁了口气,道:“那一会儿我去瞧瞧他。”
她总觉得,岳渊停不会无缘无故跑来,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徐茂春奉命寸步不离地保护沈青杉,除却午憩与夜间,他都在。
今早木剑打折了,岳渊停来时,徐茂春正在后山挑选松枝削木剑。
沈青杉不想让云冽知道岳渊停为她而来,因此只能等入夜后,避开徐茂春,单独去见岳渊停。
二更止静后,沈青杉悄悄离开东来阁,由归雁带路,朝东南而去。
走了约莫一刻,便见背风的山坡前燃着一个火堆,照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沈青杉扬声喊道:“岳大哥,你在吗?”
山洞潮湿,蚊虫繁多,岳渊停不堪其扰,了无睡意。
乍一听见沈青杉的声音,他还当自己出现了幻觉,苦笑了笑,翻了个身。
“岳大哥!你睡了吗?”
岳渊停腾的一下坐起身,快步朝洞外走去。
少女纤细的身影仿佛融化在无边月色里,又被跳跃的火光照出几分梦幻般的缥缈。
“青杉!”
岳渊停用力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地小跑几步迎上来,伸手就想拉她。
手刚伸出去,又讪讪地放下了,脸庞一红,些许羞涩。
“夜间山路难行,你怎么来了?”
沈青杉朝山洞指了指:“你就住这儿?”
岳渊停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沈青杉不用看,都知道环境有多恶劣,条件有多艰苦。
她在火光能照到,但又感觉不到热度的地方坐下。
岳渊停迟疑片刻,在她对面坐下,垂着眼帘,不住地拿眼角余光偷瞟她。
想到华容郡主与母亲的暗示,他心中便热流涌动,喜悦潜滋暗长,难以自持。
“青杉,我……”
岳渊停鼓起勇气,刚一开口,就被沈青杉淡淡地打断了。
“岳大哥,你可知道,未奉旨入天云寺,是什么罪名?”
岳渊停脸色一白,怔怔地看着沈青杉。
“擅闯者死!”沈青杉的眼神蓦地锐利,如同一把出鞘的刀。
“可……”岳渊停不解地问,“既如此,王妃为何命我前来?”
沈青杉想了一天,才想明白。
华容郡主当然不会存心害岳氏一族,这多半是太后的授意。
为绝云冽的心思,给她安排一门婚事。
而岳渊停,大约便是她们择定的人选。
可如此一来,岳渊停便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留下,得罪战王。
回去,得罪太后。
沈青杉叹了口气,头大地按着额角,缓了片刻才道:“你既然来了,那便去西寺吧。我是代太后礼佛,我同西寺知会一声,他们应当会收留你。”
岳渊停皱着眉头,想反对,但还没开口,沈青杉便摇了摇头,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你去西寺后,务必遵守清规戒律,不可违背。你不要来见我,我也再不会见你。”
“为什么?”岳渊停霍的站起身,急切地看着沈青杉,“我奉你母亲之命前来保护你,你为何非要赶我走?”
沈青杉抬头看着他,苦笑了笑:“让你来的人,不是我阿娘,是太后。”
“太后?”岳渊停吃了一惊,“此话怎讲?”
“擅闯天云寺是死罪,我阿娘自己都不敢来,怎会随意差遣你来?除非有太后或皇上的授意,回京之后,你才不会被追究罪责。”
岳渊停怔了怔,随即心头狂喜。
这么说,不但华容郡主中意他,就连太后都中意他,动了将沈青杉许给他的心思!
“好,我听你的,佛门清净之地,的确应当避嫌。等回京之后,我就……”
岳渊停羞涩地扬唇笑了,矮下身子,失控地握住沈青杉的双手。
“我就托媒人上门提亲。”
沈青杉懵了懵:“啊?”
才意识到被岳渊停抓住了手,她连忙抽开,温和的脸蓦地冷凝。
“岳大哥,你误会了。”
沈青杉站起身,目光疏离,语气淡漠。
“我不坚持赶你走,是不想让你在太后跟前不好交差。我让你去西寺,不与你见面,不是佛门之地需得避嫌,而是我不想害了你。”
岳渊停一愣:“此话怎讲?”
“这玉坠子,你可认得?”沈青杉提起腰间系着的云纹玉坠,绕在指间打了个转。
岳渊停瞟了一眼,回道:“似乎原本是战王之物。”
“这是先帝赐给战王爷的。”沈青杉看着岳渊停的眼睛,淡淡地道,“不仅如此,圣祖皇帝的定坤宝剑,如今正供奉在我镇南王府的祠堂中。”
岳渊停的眸子瞬间瞠大:“这……”
“岳大哥,你满腹经纶,刀法精妙,在世家子弟中出类拔萃,来日定会成为大云国的栋梁之才。若是折在我身上,未免太可惜。”
岳渊停眸子眯起,凝视着沈青杉。
她的话,他听明白了。
战王钟情于她,若他敢对她动了心思,不会有好果子吃。
四目相接,沈青杉淡淡一笑:“明儿个一早,你便去西寺吧。”
她转身要走,冷不丁岳渊停被一把拉住了手臂。
“若当真如你所说,是太后授意我来天云寺,那太后便是有意成全,王妃亦是乐见其成。”
沈青杉拂开他的手,嗤笑了声:“岳大哥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太后若当真有意成全,凭你我的身份,下一道赐婚懿旨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岳渊停又是一愣。
“战王对我的心思,满京城谁人不知?太后拗不过战王,只能将主意打到旁人身上。岳大哥,若你一意孤行,只怕依战王的脾性,毁了你的前程不说,还会连累南阳伯府。”
岳渊停瞳孔一缩,垂在身侧的双手在袖中拢成拳头。
他不甘心地看着沈青杉的眼睛,问道:“青杉,那你呢?你纯是怕连累我,还是……?”
沈青杉眯着眸子,想到云冽,心口暖融融、软乎乎的。
她轻轻地、一字一顿地道:“非、君、不、嫁!”
岳渊停呼吸一顿,只觉得嘴里发苦,仿佛生嚼了黄连,连整颗心都浸满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