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屋外飘零着细雪,似飞絮乘风,留霰人间。
有风拂开轻纱帷帐,温缈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嘤嘤哼了两声。
菡萏听着声音,上前掩上了被风吹开的西窗,她踱步到温缈床前,“姑娘,还不醒?”
温缈拉过被子蒙着头,声音软糯糯的沙哑,“不嘛,菡萏,我再睡会儿,你莫吵我。”
见自家姑娘这幅懒懒的样子,菡萏也不好再劝,她正要起身出去,青芜端着水盆打帘进来了。
“姑娘还没醒?不是说要去给六公子贴对子吗?”青芜放下盆,也走到温缈床边。
温缈耳尖,迷迷糊糊中听到青芜的话,她迫不得已拱了拱身子,艰难爬了起来,“对对,我还要帮六哥哥去贴对子呢,我要起床的!”
小姑娘嘟囔着嘴,任由着菡萏给自己装扮,全程眼睛都是半眯的状态,菡萏时时刻刻的盯着,生怕一个不留神温缈就睡了过去。
等走出暖阁,冷风忽的吹过来,温缈捧着汤婆子还是被冻的一哆嗦,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又把兜帽往头上一扣,才缓过劲儿来。
“姑娘如今怎么和六公子这样要好了?往日里姑娘可是很不待见六公子的呢!”菡萏替温缈撑着伞,顺口问了一句。
温缈裹得严实,她瓮声瓮气的回答,“从前不懂事,如今仔细想想,六哥哥又何尝不是可怜人?”
“到底是姑娘心善,只望六公子也能明白姑娘的心意,他朝若是得势了,能照拂姑娘一二。”菡萏将雨伞往温缈的方向偏了偏,唯恐风雪飘进染湿了温缈的新衣。
“六哥哥会的!”温缈抿嘴笑了笑,他说过会护着她的,她相信他不会食言。
说话间已然来到了春山院。
温缈在廊庑下抖了抖雪,才半蹲下身子,将怀里的小黑球放了出来。
本着异性相吸的原理,墨色扑腾着小短腿跑到了绛雪身边,绛雪显然不想搭理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他转了转身子,拿屁股对着墨色。
墨色似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看着面前白绒绒的一片“嗷呜”就是一口。
温缈闭上了眼睛,她没想到这一黑一白两只兔子一见面就掐这么狠。
陆帷从里屋走出来,看见扭在一起的两只兔子,略微紧了紧眉头,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们这是发春了?”少年穿黑色劲衣,整个人利落干净,如斯飒爽,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两只兔子。
“六公子说些什么话呢,我们姑娘还小,没得教她些市井俗语。”菡萏恨不得捂住温缈耳朵,有些怨怼的看了陆帷一眼。
“过完年,她也十三了。”陆帷轻飘飘的一句话,温缈却总感觉他是意有所指。
“六哥哥就爱说笑,他们明明是在掐架。”温缈边说边要上前去分开两只兔子,然而绛雪打的正酣,见有人要插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开了嘴就要咬上温缈的手。
陆帷眼疾手快的拉过温缈到一旁,才避免了她手葬兔口。
正要感谢陆帷,却见少年丹凤眼悄然聚起一股戾气,盯着绛雪一动不敢动,让温缈也跟着心惊胆战起来。
锦衣侯也好,谢家私生子也好,他始终是陆帷,那个杀人不眨眼、起剑不染血的权臣陆帷!
这一刻温缈才意识到,她选择的人有多么可怕,他可以轻而易举的了结一个人的性命,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菡萏,你先带墨色回去,顺便给绛雪处理下伤口。”温缈生怕陆帷下一个就要追究墨色的过错,将它做成麻辣兔头,赶紧麻溜的给菡萏使眼色。
菡萏瞬间明白温缈的意思,她一左一右拎着两只兔耳朵迎着陆帷锋利的眼光离开了春山院。
院中瞬间寂静下来,只能隐约听见覆雪从青梅枝头滑落的轻微悉索声和屋内炭火的噼啪声。
“蠢丫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陆帷轻叹一口气,走近揉了揉温缈的头发,他比温缈要高上一个半头,温缈抬头,却只看见少年坚毅的下颌线,流畅美艳到极致。
如同她所写过的“锦衣侯帷者,美姿容、秀妍丽……”
“六哥哥不要摸我头,长不高了怎么办?”温缈不喜欢这种太过亲昵的举动。
准确的说,她仅仅是不喜欢和陆帷有这种亲昵的举动……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陆帷看出温缈对他的一丝抗拒,顺着她的心意松开了手,说话仍是懒懒散散的声音,“长不高便不长了呗。”
“怎么能不长呢?六哥哥就不盼我点好。”温缈鼓着腮帮子,跟吃饱了的小仓鼠一样。
“行行行,你长,长的高高壮壮的好不好?”陆帷走到书案前,他双手撑在书案上,丹凤眼中潋滟中促狭的神色。
“只要高,不要壮!六哥哥可太不会说话了。”温缈蹭蹭的跑到陆帷身边,尽是娇憨天真的模样,她已经琢磨透了陆帷的喜好。
陆帷喜欢那种看上去蠢憨蠢憨、特好欺负的妹妹,那她就迎合他,在他面前乖乖做一只被他庇护在羽翼下的小白兔。
“那高高的妹妹今天来哥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呢?”小丫头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陆帷磨着墨块,提醒着温缈。
温缈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正事儿,“来帮六哥哥贴对子的,六哥哥的对子呢?”
温缈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对子,反而在书案上看到两张窄长的红纸。
“他们只给了六哥哥两张红纸?”温缈一看便知是府里的下人捣的鬼,他们显然是因为心疼大伯母才刁难六哥哥的。
“习惯了。”简单的三个字,听的温缈心里酸酸的难受,得经历过多少冷眼和为难才养出陆帷那样的性子。
让他用了一生来治愈这个并不美好的童年。
暗处,不喜戳了戳云胡,小声说话,“这还是头一次在过年的时候主子屋里有点喜庆的颜色吧!”
“因为今年主子身边多了位六姑娘吧!”云胡难得没有给不喜泼冷水翻白眼,而是接过了他的话。
“可是,你觉不觉得,主子只是把六姑娘当做了那个人的替身?这样对六姑娘不公平!”不喜垂眸,那一日主子分明是对六姑娘起了杀心的,为何后来突然就放弃了?
大抵是因为那一袭红衣给了主子一个梦一般的幻想……
“能得主子半分怜爱,便是借来的,六姑娘也应该感到高兴了!”云胡何尝不知道这样对六姑娘不公平,可比起这个,他更希望主子在精神上有个寄托……
哪怕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