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城门之前,身穿黑衣的护卫在白色的城墙前很是显眼。
远远看见尹云仙过来,皆是低下头去,单膝跪地。
“恭迎夫人回城。”
一时间倒也无人探究桻洹和凌霜的身份。
原本经历过无数次的场景,今日尹云仙却是觉得有些讽刺。
明明有厉家长子在,岂有最先向她行礼的道理。
但这些年轻的护卫,不要说是低着头了,就算是盯着他们看,也认不出桻洹是谁。
她是谁的夫人呢。
此事,有谁在意,连她自己在家族的次次教导下似乎也不在意了。
但曾经的无数个日夜,她仍旧会想着,若当年继承家主之位的人是桻洹,该有多好。
城中熙熙攘攘,尹云仙回过头来看着自己曾经的未婚夫。
“就当做我们从未见过。”
这一句听得人有些恍惚,不知指的是曾经的婚约,亦或是今日的相遇。
大概都有。
至于说桻洹回来的原因,她不想问,也无需问。
既然当年选择了明哲保身,那这一次,再度袖手旁观又如何。
不知怎的,她心中竟隐隐的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意,对尹家,也是对厉桻聿。
桻洹回城这件事情,护卫只当是她带来的寻常客人,而她也完全没有要说出去的意思。
特别是尹家。
从她记事起,每一句教导都让她要以家族为重,像是自幼服下的毒药,早已无可抵抗,深入骨髓。
这一百多年来她哪一次抉择不是为了尹家,她牺牲的还不够多吗。
但尹家哪里知晓她的痛苦,无人在意,无人怜惜。
向来,只有她以姻缘次次守护家族,可在她只身面对厉桻聿那个疯子的时候,又有谁曾守护她呢。
出事只想着明哲保身,而她是否因此而坠入地狱,他们哪里在乎。
既然如此,那这一次,继续隔岸观火不就好了。
她愈行愈远,却是禁不住有些轻快起来。
或许,她这压抑的生活就要到头了。
桻洹有了心上人,若他此番成功夺回家主之位,她岂不是可以归于自由。
当年的袖手与背叛无异,尹家再怎么不要脸也不能再度把她塞给桻洹不是吗。
只是,眼下还要装作一切如常。
就再忍受那个阴晴不定的厉桻聿几天好了,等他死在桻洹剑下,她一定要去放把火将他烧成灰飞。
盼了百年,终是能与梦魇永别。
……
不知是不是凌霜的错觉,这里好像是她去过的最大的一座城。
毕竟是大陆东南部最为知名的修士城镇,底蕴雄厚,处处精致。
不知道该去哪里,凌霜随着桻洹走入一条一条的街道与小巷。
突然之间,被一个卖糖饼的老伯认了出来。
近期,不仅是苏檩二人食肆的原因,天幕之海更有一些拍卖会要举办,因此城中的人比往常更多,生意也好了起来。
那老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曾见过这位少家主一次,那一天,桻洹觉得家规太严,想着一个人去出去闯荡,结果还没走出伝厉城的大门就被抓了回去。
或许自己在少家主的眼中就只是一个寻常的老头罢了,他看见十几岁出头的桻洹,以为是谁家小孩子自己跑出来了,于是与他聊了几句。
直到府中侍卫出来抓人,桻洹反抗无果,灵力缠斗间几乎要掀了他小小的店铺。
他这才知晓这个气度不凡的少年是谁。
在他都快要行将就木的年纪,竟然再度相遇。
好在他也是有些修为在身的,否则哪里等得了这么多年。
他心中激动,叫住了那快要走远的二人。
桻洹倒也认出了他。
这并不困难,他唯一的一次离家出走,就是在这里与侍卫发生的打斗。
店中靠角落还有个位置,桻洹坐下之后发现凌霜正微笑着看他。
虽说早就知晓此事,但从老伯那里再听一遍,她总觉得比桻洹自己说出来要好笑一点。
年,少,轻,狂。
凌霜无声的说出这几个字,桻洹读懂了她的口型,本该觉得有些无奈,却开始心疼起她来。
她是没有这一段时期的,十二岁离开天澜宗孤身修炼,再度遇见桻洹几人已是十几年后。
在本该肆意的年纪,陪伴她的却只有冰天雪地。
糖饼与茶水一同被端上桌,桻洹只是执起茶杯,并不碰那糖饼。
大概是先前那小豆糕点的甜意还未散去吧。
倒是凌霜把它吃完了。
又听那老伯说起关于鹿绫食肆的事情。
听到鹿绫二字,桻洹已经确定了这就是苏檩与蓝小吱的店。
鹿绫山离钰珩宗有着将近十日的路程,再往北就是峂水森林。
想必他们是在那里定下开办食肆的约定。
至于说桻洹为什么会知晓这不甚出名的鹿绫山,自然与尹云仙有关,他知道尹家在那里掌控着一座遗迹。
回过神来,与其漫无目的的闲逛,不如去见见阔别已久的苏檩。
与老伯道别,两人随着人流缓缓走向城中心的方向。
位置本就不算难找,更可况他们还被提前认了出来。
是当时在木梁秘境与凌琰一同坠下山崖的苏沂,他后来随叶菁凌琰一同来到钰珩宗,这些年是苏檩在指导他进行修炼。
大概是苏檩叫他过来的。
食肆附近的人不少,他带着两人穿过一条小巷,抵达了一座陈设颇为精致的小院子。
苏沂左看右看,有些小期待:“宗主……和师叔,一起住可以吗?”
二人并未说话,但苏沂早已心领神会,去食肆中知会自己师父。
没过多久,苏檩就急匆匆的回来了,见真是二人,不禁有些抑制不住。
虽说离别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仍旧有许许多多值得叙旧的事情。
把店面交给掌柜,他自己坐下来和两人谈天。
“仙机果酿造的果酒清甜,要不要尝尝?”
虽是这么说,但他已经给二人都摆上了酒盏。
桻洹不想回绝他的好意,但他大概在几日之内都不太想碰带有甜味的东西了。
果香浓郁,凌霜见他虽说犹豫但也迟迟没有动手,也就代他喝了。
苏檩正琢磨着发生了什么事情,凌霜将那本灵谷录拿出来给苏檩看。
“我上午做了这一页的小豆糕点,你要不要试一下。”
意料之外,苏檩并未被古书的文字难住,许是已经读过很多了。
他很快被这本食谱吸引,没留意凌霜递了什么东西到他手边。
对二人本就不设防的苏檩想都没想拿起来就咬了一口。
糖味混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甜腻气息侵占了肺腑,苏檩那本就敏锐的味觉与嗅觉同时遭到了惨重的伤害。
“咳——”
他抬起头,先是看看气定神闲的凌霜,然后缓缓的将视线转移到了桻洹的脸上。
看不出桻洹是什么表情。
一脸痛苦的苏檩睁大眼睛,但又猜不透桻洹的态度,只是暗自觉得他应该是支持凌霜的。
他极其费劲的咽了一小口,双眸湿润眼眶泛红。
一时间对这甜酒也没了兴趣。
但仍旧敬业,忽略自己被甜到发麻的舌喉,有些口齿不清的问凌霜能不能把这本书留给他。
凌霜也自知没什么下厨的天赋,想着他有用就给他好了。
反正现在伝厉城人多眼杂,若是暂歇在这座院子里,自然比客栈要好。
就当是谢礼了。
“你们是什么打算,几时去取那厉桻聿的狗命?”
他将那食谱翻完一遍之后啪的一声和上,看上去无论对新糕点还是夺位之战都跃跃欲试。
虽说水洐是桻洹的妹妹,但家主之征毕竟只是两个人的战斗。
水洐和其他弟子们还要等上几日才能到,若是那时候他们可以直接住进厉家,岂不是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更何况,若是有其他桻洹牵挂的人在这里,谁知道厉桻聿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阵法师战斗是不需要挑日子的,他们本来就是以天地之势改变世间万物之人。
但若是非要选个黄道吉日进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大多数人都不甚在意。
不如,就三日之后好了。
苏檩为他们预留了夜晚的位置,现在闲得无事,不如四处逛逛。
街道繁华,有一座高塔伫立在不算太远的地方。
“那是什么塔?”凌霜问他。
“是从前结阵时使用的,要去看看吗?”
桻洹回答道,回忆着小时候去塔上游玩的情形。
祖父威严,所经之处无人不会俯首称臣。
他跟在那个明明近在咫尺,却似乎永远遥不可及的身影之后,一步步登上高塔,俯瞰城池。
伝厉城很大,目光所及之处甚至都看不到城墙。
祖父说将来会由他来守护这座城池。
祖父说……
思念像是阴天下慢慢生长的茅草,在风中晃动着小小的白色的穗。
年少的情感在隐藏百年之后,于故土再度生生不息。
暮色中的伝厉城也格外的好看,远处渐息的夕阳逐渐被墨蓝的云朵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