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声音重叠,奏起了一曲令他五脏六腑都纠缠破碎的管风琴乐。唱诗一般的梵音充斥了他的脑海,无数的钢针刺入了他的大脑。
所有的贵族男女,悄然间随着黯淡下去的光线,幻化为了蓝黑色冷光之中的约书亚。几百个约书亚齐齐望着抱着头尖叫的亚立克,露出了整齐划一的冷酷笑容。
两道细细的血线从亚立克瞪大的眼眸中流出,滴在陈旧的这些会让奥尔卡伤心的。”
“……是。”
亚立克的喉咙忽然出了一阵咔咔的声音。魔族们低下头望着这个被恐惧活活扼死的人族。
“……维琳……约书亚——你……奥尔卡——”亚立克的瞳孔已经开始散大,他用自己最后一点生命力说道,“你们……叛徒,她——怎么会……死——”
奥尔卡欣赏着正在迈向死亡的亚立克。轻轻低下头去,柔和地说道:“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光影的假象罢了,你还觉得很开心呢!放心,你的佣兵团都会在那个世界等你哦,你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对了。顺便借你告诉你那些同行,奥尔卡每次都在飞行船中哦,所以他们总会输呢!”
亚立克没有听见奥尔卡最后的话,他瞪大着滴血的眼睛,仍旧保持在跪着的姿势,血泊中的心脏碎片已经停止了蠕动。
奥尔卡轻灵的笑声中,窗外的雨幕掩上了一层层血红,雨水和血液糅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片充满艺术色彩的红色小湖。飞行船慢慢载着末次的活着和死去的旅客,飞向了南方。血红逐渐淡化。然后,莱班山脉亮起了一轮新的太阳,霎时间将道,脑海中弗朗西斯与父母相见的那一幕如同一块烙铁,将不会随着时间淡化的伤疤刻印在了他的心房。他只能选择逃避。让炙热的剧痛持续的时间不那么漫长。这非是一种来源于过去的仇恨,只是为了一种痛苦的施放——又一次展开魂殇,将剩余的那些隶属于海龙佣兵团的力量完全用痛苦的火焰烧尽,在余烬的温度中感受着似曾相识的温暖。
“很累……”他喃喃道,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抚摸着粗糙的书脊,“我该怎么办……”
“哥哥为什么不休息呢?”
“因为停不下来。”洛维安仍旧注视着没有意义的书页,“一件事又一件事,一次次地让我竭尽全力,却现我并不在意结果,只有通过那些拼命的过程,让自己相信自己仍旧朝着那个目标努力……仇恨的目标——”
“你活着就是为了复仇吗?哥哥?”
“……也许,是吧……”洛维安闭上眼睛,合上书本,沉闷的一声震动着这间狭小的舱室。戴米安的身影在他背后淡化消失了,他不敢去看妹妹的眼睛,他害怕自己从那双曾经充满着生命活力的目光中看见让自己仇恨崩溃的理由。
清晨已经来了,早起的旅客纷纷涌进这间舱室,等待着那个来到目的地的时间。餐具的交错声和充满着快乐的议论声交缠在这片空间中,洛维安感觉自己所处的那一隅已经从这个世界分离,他所见的周围一切只不过是一片镜子中的幻象罢了。
他从未感觉过世界是如此虚假——难道理由还不够多吗?自己能够从黑魔法师的手中幸存,能够安然无恙地活到五百年后,能够得知黑魔法师恰恰要在这个时代觉醒,自己的仇恨将要在这五百年后迎来结果……一切似乎都太过于巧合,自己的命运冥冥之中似乎已经被某种越他所理解的力量所操纵着——
——他或许早已经死在了与黑魔法师的战斗之中,甚至在黑魔法师突袭血月军团的时候,他就已经和自己的战友们长眠在那片曾经浴血奋战的土地上。一切早就已经结束,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孤零零的游魂,在被黑暗笼罩的土地上被自己的执念所萦绕,没有尽头地幻想着。自己还活着,还在一个不存在的五百年后的世界中奋斗……
这个执念,就是自己的仇恨吧。
放下执念,自己便会烟消云散。洛维安想验证这一切。但是他做不到放下仇恨。如果这样,自己是游魂与否已经不在重要,生活的一切都是以复仇为轴心这终极目标而努力着。复仇结束,执念飘散,无论自己是否还活着。面临的都是满足的消散。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世界对自己的记忆。
他自己一个人从督斯行省赶回东度林海,然后转飞行航线回到努维行省。他支开了雪沫和多米妮塔,他想要让自己在孤独中淡化痛苦,看清楚自己未来的方向。
一声汽笛声终于让洛维安知道这个世界并未完全和他脱离,在身边很多因为回家而欢呼的精灵族旅客喧闹声中,他失魂一般地随着人流走出了飞行船。清雅秀美的东度港又出现在他的眼前,此刻的东度港看不到半点曾历经过短暂战火的样子,这里的每个精灵和人类都带着欣慰快乐的表情,对奥西利亚赐予他们的文明出了由衷的赞美。
他拿着下一班飞行船的船票。在东度港的精灵王赫克托耳雕像下等待着。在流动的人群中,静止不动的他显得有些突兀。离开船了时间还有四个小时,他只能想到在这里平静地等待度过这段时间。
人群就像是一条色彩纷乱的河流,洛维安站在一岸,茫然地注视着彼岸。忽然间,一道与他同样突兀地站在那里的人影映入了他的视线,震惊逐渐扩散,渐渐占据了他的精神。
“玛菲……”
他艰难地穿过了拥挤的人群,终于站在对面的时候,难以置信的他看见了马斯特玛黄晶色的目光从白色的面纱下落到了他的脸庞上。然后低缓地垂了下来。
她伸出双手抓住了洛维安风衣的衣摆,翅翼舒展,似乎想要向着他靠近,却犹豫地停住了。
魂殇反噬带来的创伤尚未痊愈。几十处未愈合的伤口结着血痂,马斯特玛痛苦地低下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够感受到她的颤抖和轻微的啜泣声。
几滴泛红色的泪珠摔碎在了他们的脚下,这一次的他没有犹豫,伸出双臂将少女拥入怀中。蓝色的翅翼收敛,将他们包裹在一片复杂的蓝红色光晕里。时间静止。命运也不再流动,一瞬间,随波逐流的时间长河中的两片落叶落到了水中礁石上,得以片刻的停顿。
五百年前的战火纷飞,五百年后的盛世暗流,无数次的受伤、信任、分离甚至怀疑之后,最终现仍旧陪伴着自己共渡命运的仍是彼此。
他从未感觉过世界是如此真实。尽管经历过无数颠沛流离,走过无数洒满血泪的古道,经历过太多的让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经历,但身旁一道总被自己忽视的蓝色身影,默默地证实了这一切真的生过。
蓝紫色的丝带着清爽的味道,毛茸茸的耳朵扫过他的脖颈,这一切给他带来了难以置信的真实存在感。倔强地保持着挺直的后腰落在他的臂弯中,这真的是她,是自己曾经的副长官,那位宣誓效忠于自己的同族,也是——
“你不说过不让我看见你哭的样子么?”洛维安很轻很轻地说道。
“为什么又要这么做,洛维!”
“我好想家。”洛维安闭着眼睛在她耳边说道。
身下是茫茫的大海,西方和东方的两岸在深深的夜色中隐约可见点点城市的灯火。这里的高度看不到海平面的波澜,只有身下的海水似乎是一匹柔滑的绸缎,将穹宇的星空和蓝月完整地绣在上面。埃德尔斯坦阴沉昏暗的雨云,这里清澈梦幻的触手可及。
“戴米安……她真的出现了……”洛维安让吹来的海风拂掠过自己的脸颊,“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么?”
马斯特玛同他并排望向远方,默默地拉着他的手。“只要世界上还有记得她的人,她就永远不会消失。尽管逝去的人不能够长久地陪伴我们,但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总会伸出援手。”
洛维安轻轻低下头,看着倒映在海面的蓝月。“你比以前有诗意多了。”
“五百年能改变很多——洛维,我再跟你说一次,以后除了特殊情况,在我不允许的情况下不要用魂殇了。再这样摧残自己,也许你以后很难再上五级。”马斯特玛微微用了用力。尖锐的指尖刺进了洛维安的掌心。
“又来命令我了?”洛维安笑道,扭头望向马斯特玛熟悉的侧脸,“打算留长吗?”
马斯特玛抓了抓自己的头,在身为军团副长官的时候,自己是绝无可能留有违例的长的,不过作为军团长的洛维安倒是可以不受限制,这让现在的她想起来总感到有些不平衡。
所以她伸手拍了拍洛维安的脑后,“就允许你留头了?——对了,回家后你打算干什么?”
“走一步算一步。”洛维安叹了口气,“……回家吗?”
马斯特玛没有回答。直接展开翅膀将他们裹在一起,“不要把你说得那么可怜。你至少不是无家可归的人——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实,你觉得你活着的动力就是复仇,那你觉得我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呢?”
“你?”洛维安一阵迟疑,他的第一个反应也是回答仇恨,但是马斯特玛除了因血月全族的覆没之外,对黑魔法师的仇视也许远非自己那样强烈。真正令她决定放弃自己的一切身份,决心不回埃德尔斯坦高原的唯一原因就是毁灭的蓝湖家族的弗里德和阿弗利埃。而这两位当今被称作是“英雄”的人类和龙族,已经消散在了过去的历史中,除了后人对他们的记忆之外。他们已经无法给这个世界留下任何变动了。
“不会是我吧?那样我压力很大的。”洛维安相信这个答案,只是相信,他甚至找不出某个明显的理由,因为这样的原因充斥在他们共同享有过去的每一个角落中。散碎杂乱,却随处可见。
马斯特玛笑了一声点点头,没有回答,轻靠在洛维安的肩膀上。军人出身的她并不需要其他女孩那样紧密的依靠,也许相知与理解对她来说就是最有安全感的抚慰。
“你为什么会来?”
“我怕你做傻事啊。”许久的平静之后,马斯特玛回答道。“就像去年的祭典日一样,我若不在,谁知道你会怎么样。再说,我的戒指里能够感觉到你都要疯掉了。以后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记得还有我呢。”
还有你……洛维仔细思索着这句话,这是否能够代替仇恨给自己带来的强大却痛苦的推动呢?未来的复仇之路也许很漫长,在这段看不到目的地的旅程中,痛苦也必然是看不到尽头的吗?
想着想着,洛维伸出手臂,在马斯特玛一瞬间震惊的目光注视中拥她入怀。一种比仇恨的沉重轻盈的多,却仍旧如同仇恨一般坚韧的力量悄然渗入他已经麻木的灵魂核心。和过去的那些家人朋友的影像重叠继而分离,最终在未来的迷茫道路上竖起了一座模糊的路标。
洛维安用眼睛余光看到,在深夜无人的甲板尽头,妈妈领着戴米安,微笑地注视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魔族。历久弥新的母爱仍旧穿透了时间的阻隔,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在新时代中留下的每个脚印,因他的痛苦而流泪,也因他找到了依靠和幸福的出点而欣慰。
这已然是一种最温柔也是最坚定的祝福和嘱托,洛维转过头,看着表情有些惊讶喜悦的她。
“玛菲,我——”
“不!”玛菲眨着眼睛,伸出一只手指按在了洛维的嘴唇上,“我会等到最后一出来呢!”
“你想错了,”洛维带着故意正式的表情说道,“我想说的是,以后。别分开那么多了,跟你在一起我很高兴。”
玛菲扭过脸去,借着月色掩去了脸上的红晕,“你说这话和我想的有什么区别!”
“玛菲。”
“又干什么?”马斯特玛仍旧别着脑袋。
“晚安。”
马斯特玛有些惊讶地扭过头。但洛维安没有给他反应回答的时间,右手捋过她蓝的梢,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原第三军副长官的身躯僵硬了片刻,随即背后的翅膀加紧了几分,双手抓紧了洛维的衣襟。
温暖而充实的黑夜即将过去。维多利亚岛已经出现在他们的东北方向。远方米纳尔森林的芬芳气息似乎已经出现在了变得清淡的海风中,入海的河流带来了这些。你所说的‘传人’是什么意思?”
远处到岗的指引雾灯引领着飞行船顺利穿过了晨雾,降落平台上几位人族清洁工正在急匆匆地打扫着或许会影响降落的垃圾。平和惬意的景象令他想到刚刚过去的战斗,这突兀的转着变化令他为世界的戏剧性深深地折服。
他笑着指了指那些正开始涌出客舱准备离船的旅客,马斯特玛裹紧了自己的白色风衣,走到洛维安旁边挽住他的胳膊。洛维安对她无奈地一笑,马斯特玛终于回到了曾经在埃德尔斯坦军校生活中的那个时代,并且增多了很多关于他的生活元素。
“玛瑙龙族还有最后一个族龙,他成为了一个叫做埃文的小家伙的契约伙伴,不过加入了黑色之翼——梅赛德斯说的,因为这件事我差点和梅赛德斯冲突,因为她相当憎恶奥尔卡。”
“那你和精灵族的合作关系的保持还真是麻烦。”马斯特玛说着戴上了一层丝巾,“唔……身份还是要低调点好。精灵王族的感知都称相似,那可真是——反正又不是弗里德转世投胎,我不在乎这个什么新的龙神。”
“别那么绝对,说不定弗里德那个逆那个什么叫做埃文的小子还是奥尔卡的手下,就凭这点我也不会太讨厌他。”
仇恨太累了……洛维安咀嚼着这几个辞藻,也许真的是因为性别的不同,仇恨对他来说是一份至关重要的压力,而对马斯特玛来说,能够与他相互依靠比为了仇恨而竭尽全力要有意义得多。
洛维安和马斯特玛挤着走出了飞行船,来到了平稳的平台上。尽管飞行船在行驶过程中几乎没有颠簸,但是终于踏上安稳的平地仍旧让他们感到了一种轻松的踏实感。
“奥尔卡……她要成功了,我感觉得到,戒指传来的斯乌的信号越来越清晰。”顺着自动扶梯螺旋着降下魔法塔时,他凑到马斯特玛耳边说道。
马斯特玛瞪大了眼睛,然后低下头:“那……之后的黑色之翼怎么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