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带着康熙的赐字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他觉得今日收获很大, 既把开解安慰四哥胤禛的任务交托给了汗阿玛,又加深了自己和小伙伴之间的缘分。
就在胤禟打算直接返回阿哥所并仔细收藏保管好康熙的赐字时,等在外面的姚子孝连忙上前一步回禀说,宜妃娘娘方才派遣宫人来传话, 让胤禟有时间就去一趟翊坤宫。
“额捏要见我?”胤禟脚步一转改了前行方向, “那现在就去吧, 正好给额捏瞧瞧汗阿玛赐给我的‘澄真’二字。”
姚子孝一听自家小主子得了圣人的赐字嘉许,顿时眉开眼笑地道贺道喜。胤禟听了一会儿,总觉得姚子孝的吉祥话没有真正说到点子上。
这“澄真”二字确实饱含着汗阿玛对自己的肯定与期盼, 但是这里面还有另一层更加巧合的深意呢, 这姚子孝怎么只字不提?他明明和自己去过曹家也去过沈家的。
“行啦, 知道你们的忠心了,回去后人人有赏,”胤禟一摆手止住了身边人的恭维,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快些走吧,别让额捏那边等急了……”
且不提胤禟见到宜妃后, 母子二人是如何相处的,只说康熙这边。
胤禟离开后,康熙又批复了小半个时辰的折子才放下御笔。一闲下来, 他便莫名感到屋内有些冷清, 于是下意识想起了儿子胤禟不久前同他交谈的内容,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笑意。
不过, 这一抹轻松笑意很快就被浓浓的惆怅思念之情取代了。
“去找人问问, 老四如今在何处?”
“嗻。”
胤禛此时刚离开德妃的永和宫不久, 心情还算舒朗。
自从有了小狗吉宝后, 他便愈发能够以一种平和坦然的心态对待德妃了。再有就是, 德妃如今也渐渐转变了对待胤禛的态度。在她的努力下,母子二人之间那道隐形的隔阂正在慢慢消散。至于德妃为何会有所改变,就不得不提宜妃在其中的作用了。
那日察觉到有人要算计胤禟后,宜妃一边暗中调查幕后煽风点火之人一边更加关注阿哥所那边的情况。
随后,她便留意到了胤禛这个当兄长的对胤禟的重视和上心。而更令宜妃惊讶的是,胤禟虽然嘴上抱怨胤禛的要求太多太严,可却从来没有真正拒绝过胤禛的好意。甚至可以说,比起一母同胞的亲哥五阿哥,胤禟其实更加信服胤禛。
有了这个发现后,宜妃就不得不更加重视各种和四皇子有关的事情了,同时,她也确实感念四皇子对自家小九的照顾。于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宜妃就和德妃在御花园内“偶遇”了。
两位娘娘一边散步赏花一边说说笑笑,同行了一刻钟左右,两人便分开了。
这期间,除了跟在她们各自身边的心腹宫人外,其他人并不清楚她们二人的具体交谈内容,但也正是那日之后,德妃便开始尝试着以一种更加真实的态度同大儿子相处。
她不再像以往那般待胤禛处处周全——周全到每次胤禛去永和宫都以为自己就是一个主人家不得不招待的不熟悉客人,而是试着按照她自己的真实心意来。
德妃不再刻意隐藏自己对长子的疏离之感。要是对胤禛的某些做法感到不高兴了,她也会直接指出来。
当然,在这份真实的基础上,德妃也让胤禛明确感觉到,她是希望和长子拥有一段和谐温馨的母子关系的。所以,即使暂时无法像对待小儿子十四阿哥那般亲昵自然地对待胤禛,但德妃始终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哪怕她依旧不可避免地偏心偏爱小儿子。
而对于德妃的这种改变,胤禛是感到十分高兴的。他不怕被照顾不周甚至偶尔被忽视,他怕的是亲生母亲一开始就将他推远,甚至根本不给母子二人互相了解和慢慢磨合的机会。
在从永和宫返回阿哥所的路上,胤禛遇到了前来寻他的乾清宫小太监。得知康熙要考校他的功课后,胤禛一边打发苏培盛去阿哥所将他近日所写的文章都取过来,一边跟着传话的宫人去见康熙……
这一天,胤禛在乾清宫内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先是接受了康熙的考校,然后又向康熙汇报了最近一段时间的所思所想和日常起居。他丝毫不提自己心情低落之事,倒是用一种比较客观公正的态度认真夸赞了胤禟和胤俄(原本那个字显示不出来,以后用此代替)几句。
康熙很满意胤禛表现出来的沉稳内敛和手足之情,同时也就更心疼这个被表妹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位难得感性的帝王对胤禛说了不少语重心长的劝慰之言,甚至还举例讲了一些他自己失去至亲长辈时的感受与心境变化。而胤禛在经过一开始的惊讶过后,很快就明白了康熙对自己的慈爱之情,不由得微微红了眼眶。
胤禛陪着康熙用过晚膳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乾清宫。康熙的这番劝说安慰犹如春日暖阳,消融了胤禛心湖中的最后一点残冰积雪。
而就在这场父子间温情脉脉的谈话发生后不久,朝廷上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不过,康熙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格外重视裴湘那些用来改良机关武器的图纸。
康熙二十九年的七月,噶尔丹叛乱,帝王决定御驾亲征。
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虽然和裴湘有着一些牵扯,可到了真正去战场打仗的时候,自然就和裴湘这样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没有多少关系了。便是给佟国纲当幕僚的沈启堂也不必随着这位佟大将军出征打仗的,只需要留在京城等着出征的将士们凯旋就行了。
裴湘心里很安稳,不料亲爹沈启堂的心思却有些蠢蠢欲动。
年初曹寅离京之事终究还是刺激到了当时倍感无能为力的沈启堂。他彻底意识到自家根基的薄弱虚浮,以至于隐隐产生了换一条路发展的念头。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与琢磨,掂量着手中有限资源的沈启堂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想法——他打算弃文从武,去汉军绿营里谋求个一官半职。
当然,他肯定不会是一员勇于冲锋陷阵的猛将,也不指着靠积攒战功而迅速晋升。在军队中,并不是人人都需要上战场打仗的,他完全可以做些后勤文书工作。
这样一来,首先,沈启堂就有了个正式的官场身份,领取朝廷俸禄总比依仗某个朝廷官员要稳定一些;其次,如果将来闺女当真要跟着曹家人去南面,或者考虑得更加长久一些,闺女将来也许会嫁到京城之外的人家,那他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离了佟家或者四皇子的庇佑就没有了收入依仗,而是完全可以通过走动关系的法子,调任到女儿所在地区的汉军绿营任职。
至于要如何进入绿营并正式步入仕途,沈启堂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很好的途径。但这次攻打噶尔丹的战事让沈启堂看到了机会。他打算跟着佟国纲上战场,先积攒一些功绩和资历,回来后就能比较名正言顺地谋求绿营的武官职位了。
“湘儿,你觉得为父的打算如何?”沈启堂在裴湘身边蹲下,低声嘀咕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闻言,正坐在小板凳上调配某种颜料的裴湘放下手中的精巧工具,又拿起一旁的小铁锤一边砸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了沈启堂一个直戳伤疤的问题。
“爹,你还记得你上次突发奇想准备赌一把大的,是什么时候吗?唔,你要是忘了也没关系,我都替你记得呢,就是七年前——你捡了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回家那次,然后……结果呢?”
沈启堂:……然后亲闺女就变成别人家的了。
“也不能这样比较啊,”沈启堂的目光随着裴湘手中那一下下砸落的小铁锤而变得越来越飘忽,“当时为父喝了酒的,脑袋一热才冲动行事。可这次不同,这次是经过为父深思熟虑的。湘儿,为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湘儿你放心,为父是跟着佟大将军出征的,而且还是幕僚的身份,根本不必去战场前线的,只需要在后方做好辅助工作就可以了。湘儿,不论是管理粮草武备、安置伤员,还是文书往来,为父都能胜任,哪怕……”
说到这里,沈启堂再次压低了声音,凑到裴湘耳边低语道:
“湘儿,哪怕朝廷打输了,为父也不会遇到危险的。佟大将军是圣上的亲舅舅,又是佟家家主,位高权重,为父跟在他身边,立功容易,遇险却难。当然了,并不是一点儿风险都不存在的,可是人生在世,要想得到更多的好处,哪能不冒险呢?便是一直待在这京城里,说不定哪天就被权贵的车马撞到呢。”
裴湘停下敲锤子的动作,扭头瞧了一眼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沈启堂,也不跟他掰扯旁的道理,而是直接断言道:
“爹,自从你去给佟国纲将军当幕僚,女儿就想方设法打听过他的过往事迹了。爹,你之前在佟府的时候,一直很清闲,几乎没怎么跟在佟大将军身边做事,并且,你接触他的时候大多是在酒桌上……所以,女儿认为你大概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佟大将军骁勇善战的名声就和他请你喝的酒一样,都是绝对不掺水的。
“佟大将军上战场,大多数时候都会亲自冲锋陷阵,绝对不是那种混战功的勋贵旗人。还有就是,一会儿女儿去书房取一些资料给你看,那上面记录了佟大将军之前去沙俄谈判时一路上的表现,你读过之后,就能相信女儿的推测了。”
“为父自然知道佟大将军是一员猛将。”
沈启堂心中蠢蠢欲动的小火苗在闺女的冷静目光中渐渐黯淡虚弱了许多,可依旧不肯完全熄灭。
“但是,就如同为父之前分析的那样,为父是作为幕僚跟着佟大将军去战场的,到时候肯定会待在后方的。而佟大将军也不会在他自己冲锋陷阵的时候突发奇想地把为父带去前线呀。”
“佟大将军确实不会无聊到把文书幕僚也弄到战场上去拼杀。”裴湘点了点头,同意了沈启堂的说法。
闻言,沈启堂立刻高兴地搓了搓手,试探道:“嘿嘿,闺女你也这么认为的吧,所以……”
“所以,还是不行,你不许去!”
“为何不行?”
“爹,朝廷和噶尔丹的这场仗……并不太好打的,我不跟你说噶尔丹如何,也不说朝廷这边的实力多少,咱们只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对了,还有火and枪火炮。爹,万一噶尔丹那边派人偷袭后方营地,你可有能力在混乱中顺利逃脱并躲藏起来保住性命?还有,你只想着跟着佟大将军容易立功,那有没有想过,万一佟大将军打了败仗或者出了意外,你们这些随行人员会有什么下场?会不会被问责?”
“出意外?”沈启堂忍不住提高了语调,又飞快压低,“怎么可能?佟国纲或许会打败仗,但……出意外?不可能不可能!以佟大将军的身份,怎么可能呢?湘儿,便是佟大将军运气极其不好,以至于直接撞进噶尔丹本人手中,对方也会选择生擒佟大将军的,那可是上好的谈判筹码。”
裴湘回想了一下自己读过的史书、收集过的准格尔方面资料,以及她对佟国纲本人的了解,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她再次拿起铁锤并在手中掂了掂,然后神色平静地砸碎了沈启堂脚边的石块,继而又砸裂了石块下边的石板。
“爹,我说有可能就是有可能。”
小姑娘微微一笑,举着锤子慢悠悠地通知道:
“别管这个可能性有多大,总之,你的想法我不同意。倘若你一定要去,那咱们就先比划比划身手力气。要是你连一个七岁的女童都打不过,就别白日做梦总想着去战场上冒险了。”
沈启堂:……那、那就不去呗,砸什么砸?比什么比?我、我沈二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