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展昭, 多谢前辈仗义出手相助,不胜感激。”
展昭施礼之后,方抬眼细看对面的红衣前辈,他此刻既敬佩她的武功, 又感谢她援手之情。
“恕晚辈唐突, 敢问前辈贵姓?晚辈该如何称呼前辈?”
剑灵想了想, 心知若是如实告知展昭自己也许是他的曾曾曾曾曾曾奶奶那辈的长辈,他肯定是不信的, 而且自己也不喜欢被这么个大高个子后生一本正经地喊“祖奶奶”或者“老祖宗”。
左右权衡之下, 剑灵决定稍稍委屈一下自己, 便认认真真地答道:
“你唤我、唤老身为湘姑姑吧, 我和你展家祖辈有些渊源。”
展昭听闻红衣前辈说认识家中长辈, 又让他喊“姑姑”这样比较亲近的称呼,心中疑惑一闪而过。他暗道, 自己从未听祖父或者父亲提起过江湖中有这样一位奇女子,不知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隐情。
不过, 无论过往有何别样隐情, “晚辈”展昭都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喊了剑灵一声“湘姑姑”。
不是展昭为人轻信好骗, 而是剑灵展示出的武学修为实属不凡。从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起,展昭便知这位前辈的轻功造诣和内力修为都十分精湛高妙。而后他又亲眼目睹她在烈火中行动自如, 便下意识就认为她一定是武功臻于化境的绝顶高手。
所以,当剑灵用苍老微哑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年长者身份后,展昭并没有多少怀疑,这一声“湘姑姑”也喊得心悦诚服。
而剑灵亲耳听到和老友长得一模一样的展昭喊她“湘姑姑”, 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她本来就因为可以离开巨阙剑这件事而感到高兴, 此时更是喜上加喜, 便立刻乐呵呵地答应了一声,露在面纱外的妩媚水润眼眸也跟着笑弯成了月牙儿。
展昭微怔,忽然觉得这样的红衣前辈竟有些天然的稚气可爱。他甚至恍惚觉得,面前的红衣女子不是沉稳老练的前辈高人,而是高兴得快要蹦起来的年少女郎。
“湘姑姑……”展昭下意识地把这个称呼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再抬眼打量面前眉目弯弯的女子,莫名耳根微热,竟发现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坦然喊出口了。
片刻的功夫,剑灵努力塑造的淡然高深长辈形象就出现了几道裂痕,好在,她其实还可以尝试着走一走慈祥亲切路线的。
当然,剑灵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一点点露馅了。她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下声音里的清甜软绵,缓声道:
“贤侄呀,既然你已经把桃娘捉回来了,那我就不多留了。那些枉死之人的身份信物都存于此箱之内,且金龙寺一干人等也都在此。接下来的善后事项,我就不参与了。展贤侄,我离开后,你也莫让这桃娘再生事端。”
展昭听闻红衣前辈要离开,连忙拂开心底异样并出声挽留,言说此番多蒙前辈相助,他还未来得及答谢一二。倘若就此分开,他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剑灵知道此地人族比较喜欢说些真真假假的客套话,不能听了就全信。但她见展昭的态度实在恳切,好似真的希望诚心答谢她一般,便很直爽地告诉展昭,如果他真希望报答她的话,就尽快追上包拯主仆,并送还他们遗落在金龙寺内的行李盘缠。
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剑灵便把包拯主仆的包裹行李推到了展昭面前,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期盼。
而展昭猛然听到剑灵提起友人包拯的名字,不禁愣了一下,旋即便想到自己帮包拯主仆离开金龙寺时,确实忽略了他们的行李问题。没想到红衣前辈在这样的火势中,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前辈认识包贤兄?”展昭好奇问道,又猜测红衣前辈今晚出现在金龙寺内,应该就是为了包兄而来。
“包拯不认得我的。”剑灵微微摇头,却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她见展昭迟疑,就以为他不愿意去找包拯,便也不强求。
“你若是不顺路的话,就算了。不过是一些衣衫银两而已,想来以包拯那样的运数,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
闻言,展昭连忙摆手道:“前辈误会了,在下方才忽然听闻包兄姓名,有些惊讶,非是不愿应承此事。”
展昭一向言出必行,说要答谢剑灵,自然就是要真心答谢,根本不会拒绝剑灵的这个合理要求。
再者,他和包拯也是好友,此时得知友人财物遗落,有可能身无分文甚至还要忍冻挨饿,顿时心生不忍。便是剑灵不提出送还行李的要求,他也会追赶过去的。
“此乃在下分内之事,如何能作为答谢之礼?细究起来,其实也是晚辈昨晚疏忽所致。当时,晚辈只想着让包兄主仆尽快离开金龙寺,便忽略了行囊包裹。”
说话间,展昭毫不犹豫地接过包拯主仆的行李,继而温声保证道:
“前辈放心,晚辈自会加紧赶路追上包兄二人。只是,此件小事着实算不得报答之举。往后前辈但有吩咐,只要不违背侠义仁心,晚辈定当全力遵从。”
剑灵矜持颔首,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心里却高兴地想着,不愧是道士的后辈,果然是个非常好的贤侄。
她正要问展昭怎么不喊“湘姑姑”了,就听到远处隐约传来高低不一的呼喊声,似乎在喊“走水救火”之类的话语,同时还夹杂着时轻时重的跑动声和嚎啕咒骂声,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展昭见对面的红衣女子露出了侧耳倾听的专注表情,也跟着敛息屏气细听远方响动。但他的耳力不及剑灵的,此时只听得到近处火焰燃烧的哔哔啵啵声响和呜呜咽咽的风声,完全察觉不到任何异响,不禁又一次感叹红衣前辈的修为高深。
然而,当展昭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面前女子随意挽起的乌黑秀发和精致妩媚的眉眼上时,心里再次升起了一股淡淡的违和之感。
他在家族的手札记载中读到过,修为深厚到一定程度的高手,只要修为不散,就能一直保持着年轻的外表,比如巨阙剑的第一任持有者。
手札中说,那位展家先祖驻颜有术,一直到去世前都保持着三十岁左右的俊雅外貌和飘逸出尘的清朗风姿。
然而,年少时的展昭并不怎么把这一段文字记载放在心上。一来是他本就对外表皮囊的好坏并不太看重,二来则是,有关那位出家做道士的先祖的记载都挺神秘玄奇的,读起来总给人一种夸张之感,很难令展昭完全信服。
尤其是关于那位先祖和巨阙剑之间的关系,更是玄之又玄。
手札上说,巨阙剑有灵,曾经屡次救助先祖,而先祖竟认为那剑灵喜欢读书学习。
为此,他在教授徒弟的时候,就开设了很多不必要的科目,而且授课速度非常快,让几名徒弟苦不堪言。据说其中两位读书读得头发都快要掉光了。
对了,后来就是脱发最多的那个徒弟继承了巨阙剑,但经过多年课业“压迫”,他每次见到巨阙剑都觉得头皮微凉。
可他又不能把巨阙剑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哪怕是高高供起来都不行。因为师父临终遗言交代,不得以任何形式封存巨阙剑,务必要让巨阙剑感受到阳光雨露和人间烟火,否则剑灵会寂寞的。
再后来,继承巨阙剑的那个徒弟,也就是展家另一位先祖为了保住所剩不多的头发,便将巨阙剑送到了展家族内。他的理由是族人聚居的地方比道观更加热闹,更有人间烟火气息。
至于为什么千百年后的展昭会知道这么多细节?因为展昭的直系祖先也是那些徒弟之一,后来觉得实在学成无望就还俗了,却没料到刚刚舒服自在了几年,就又得在家族里不时地见到巨阙剑,再伴着族学里的朗朗读书声……
展昭的直系祖先顿时觉得师兄委实狡猾,郁闷之下,他就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记录了下来,还尤为详尽地记录了师兄是如何四处寻找生发秘方的……
读到各种生发秘方以及失败经验的展昭:……
他那时彻夜翻阅先祖手札,是希望能够解决武学上的困惑,没料到竟翻出了小半本的生发偏方,还是自家老祖宗认认真真记录的。可想而知,少年展昭当时的心情是如何微妙且复杂的。
这件事在展昭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痕迹。他有些怀疑所谓的巨阙剑有灵的说法,是不是那位道长先祖为了激励徒弟们认真读书才杜撰出来的,继而也对手札中的其它奇闻异事心存疑虑,包括那条容颜不老青春永驻的记录。
不过,展昭今日见到剑灵后,心中怀疑之情就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好奇之情。
因为,哪怕面前的红衣前辈轻纱蒙面,可依照他武人的敏锐直觉也能轻易判断出,这位“湘姑姑”就是真的年轻有活力,而不是那种上年纪之人的保养得宜不见皱纹。
展昭在江湖中行走,自然也见过所谓的童颜鹤发之人,可哪怕他们的肌肤再光泽,面容和神态中也依旧存有不可消磨的岁月痕迹。
“但红衣前辈不一样,”展昭心下思忖,“她的眼神是不是太过明亮活泼了?也过于清澈明媚,竟然让人完全察觉不出历经世事后的痕迹,是返璞归真还是豁然通透?”
展昭无法轻易做出判断。面前的红衣前辈是他此生遇见的第一个真真正正的“青春常驻”,再加上她的武功修为,都是展昭不曾了解的领域。
这时,出神沉思的展昭忽而双耳微动,他此时也捕捉到了人声和脚步声。
“前辈……”
展昭话音未落,就见红衣女子黛眉轻蹙,似乎遇到了一件烦心事。紧接着,就听她语速飞快地说道:
“展昭,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必须立即离开了。你记得给包拯送行囊。”
语毕,她的身影就从展昭面前彻底消失了,未曾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展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暗道一声武学无涯,随后才转身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他打算尽快处理金龙寺一事,然后立刻往三元镇方向找寻包拯主仆。
就在展昭和赶来的附近村民解释来龙去脉之时,剑灵已然返回了自己的小空间内。
她也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于巨阙剑的脆弱,使得她能够离开剑身的时间过于短暂。
“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下外面的天地呢,巨阙剑就要支撑不住了。唉,没有吹到清爽微凉的风,没有看到金灿灿的朝阳,没有闻到花香,更没有吃到食物……倒是看到了一场大火和七只蚂蚁。”
剑灵趴在自己的小空间里瞧着外面忙忙碌碌的人族,心想等巨阙剑再次积攒够力量,她一定挑个最合适的时间出去玩耍。
“如果展昭去给星主送遗落的行李包裹,再和星主多相处几天,巨阙剑恢复力量的速度肯定会加快一些的。”
剑灵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刻意设计展昭去和包拯多接触,或者迫使他长时间留在包拯身边不走。她太知道不自由的滋味了,便也不愿意去为难旁人,尤其是像展昭这样生命短暂的人族。
可她内心深处也确实希望巨阙剑能够尽快恢复乃至变得更强。所以,当展昭说要答谢她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让展昭去给奎星包拯送行囊的主意。
剑灵觉得这是一笔公平买卖,而且以后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再来几次。
“我帮助展昭,然后让展昭去帮助包拯,再让包拯的气运滋养眷顾巨阙剑,最后,我就拥有更多的外出玩耍时间了,真好……”
想着想着,剑灵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次不是长时间的沉眠,而是偶尔小憩浅眠。
等她再次揉着眼睛坐起身时,就听展昭正在询问一家二荤铺的跑堂,语气中饱含惊讶:
“依你方才所言,那位姓包的相公竟是被人请去驱鬼捉妖了?”
“可不是,包相公肤色黝黑,相貌清奇,一脸正气,一看就是本领高深的法师老爷。”
闻听此言,剑灵立刻就有精神了。
驱鬼捉妖?这个事情她可熟了!以前和展道士学了不少本事的,就是不曾试试身手。
展昭却含笑摇头,心知这里面必有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