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K先生的身份和霍克利先生见面的第二天, 裴湘又在丹宁男爵府内见到了前来拜访的霍克利。
丹宁男爵夫人经过女儿凯瑟琳的提醒后,终于意识到自家长女婚事的另一种可能性。因此,在霍克利做客期间, 她就格外留意这位黑发继承人和长女之间的相处状态。
然后, 她发现霍克利每次开口说话时, 都会有意无意地望着长女,眼中笑意若隐若现。而自家长女看起来好似和平常待客时一样温和大方, 可如果细致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长女很亲近霍克利。每当两人交谈时,年轻姑娘眉目间的神采就显得格外活泼生动一些。
丹宁男爵夫人不动声色地旁观了一会儿,很快就确定了一件事, 就是客厅里这对年轻男女之间的关系很有发展潜力。
也许两人此时还处于暧昧不自知的阶段,可如果给他们制造更多的相处机会,说不定这个伦敦社交季结束之前, 长女的婚事就可以定下来了。
“对了, 之后我们一家还要去美国旅行一段时间, 也不知道霍克利先生会不会同行?如果能一起返回美国并被邀请去霍克利家做客的话, 那这门婚事定下来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样想着的丹宁男爵夫人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杯茶,然后语气自然地提议道, 让裴湘带霍克利去花园中转一转。理由很正当, 就是男爵府最近雇佣了一个在法国工作过的新园丁, 导致花园里的景致也跟着有了新变化,所以,理应请客人去好好欣赏一番。
就这样, 裴湘和霍克利被“赶出了”房子。
两人并肩走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 一边欣赏新园丁的劳动成果一边默契地停止了之前在客厅里谈论的话题, 转而说起了调查夏洛蒂这件事。这也是霍克利今天来拜访丹宁男爵府的主要目的之一。
听完霍克利简单复述的调查结果, 目露思索之色的裴湘在灌木丛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没有当即就出声答复。
——作为“第一次”得知整个调查结果的听众,自然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消化一下那些内容丰富的情报。
霍克利站在长椅的斜前方,安静地瞧着优雅端坐的心上人,心想哪怕她当真拥有一些神奇的超凡力量,也是鲜活真实的存在。
她会因为缺钱而努力工作,她需要在他这个普通人面前认真伪装演戏,她还面临着经常被催婚的烦恼。对了,哪怕是想报复对她有恶意之人,也必须一步步来,不能挥挥手就施与惩罚。
“她在经营生活,”霍克利思忖,“这真好,只要她没有把自己隔离于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之外,我们就会有未来的。”
正在假装思考分析的裴湘无意间瞥见霍克利唇边的柔和笑意,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唇。她想,果然花朵和绿植能够让人心生愉悦,如果天空可以再蓝一些,那一切就更完美了。
“安妮。”霍克利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声,提醒裴湘专心一些表演,别用走神假装思考。
“嗯?”
回过神来的裴湘眨了眨眼,随后一脸坦然地望向黑发先生,温声道:
“我觉得花园里的景色非常怡人,在这里讨论阴谋,其实有些辜负这些美丽景致了。可——为了今后能更加安稳轻松地欣赏自家花园里的一草一木,还是要及早解决掉危险的隐患。”
闻言,霍克利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侧身望向裴湘:
“我同意你的想法,所以,我觉得应该催促一下柏妮丝,让她尽快行动,亲自出面当众说出夏洛蒂的丑闻。”
裴湘一听霍克利的想法,就知道他是打算以牙还牙,用夏洛蒂之前利用柏妮丝陷害自己的方式,直截了当地报复回去。不同的是,这次是有真凭实据的,而不是让柏妮丝信口开河、造谣生事。
沉吟片刻,裴湘摇头道:
“如果我们告诉柏妮丝,陷害设计威胁她的人是夏洛蒂,柏妮丝肯定会想要报复的。可她绝对不愿意亲自出面揭发夏洛蒂的所作所为。
“这和之前夏洛蒂让她陷害我的那次不同。慈善活动那次,她只需要当众哭诉着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然后趁机溜走就可以了。但这次——她和费拉斯之间的关系会闹得人尽皆知,还要小心夏洛蒂方面的事后报复。这相当于把她逼到了绝路。
“另外,我觉得格兰特先生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虽然舆论上会同情他,但夏洛蒂方面可能会给格兰特先生施压,让他以丈夫的身份逼迫柏妮丝改口或者道歉,甚至把柏妮丝说成是一个疯女人。再有就是柏妮丝的那些债务,如果费拉斯坚持不付钱的话,最后非常有可能会落在格兰特先生的头上。”
霍克利其实并不关心那个倒霉的格兰特,也有手段让柏妮丝不得不走“绝路”。
不过他也清楚,这次是夏洛蒂和裴湘之间的过节,之前那些证据也是裴湘亲自收集的,所以下一步该如何进行,自然由裴湘说了算。
“那你准备怎么做?”
“还是得请柏妮丝帮个忙。不过不是让她当众揭发夏洛蒂,而是让她拿着夏洛蒂陷害威胁她的证据,去找阿德莱德伯爵大人。然后请那位大人压着长子费拉斯帮柏妮丝还清欠债。我认为,一男二女之间的恩怨纠纷,不能只是两个女人互相撕扯,而让费拉斯置身事外。”
霍克利笑着点头赞同道:
“不错,费拉斯现在最紧张最在乎的,就是父母在分配祖产外的财产时过于偏心爱德华。如果把这件事捅到为人正派的阿德莱德大人那里,绝对会让费拉斯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的。
“同时,夏洛蒂也会失去阿德莱德伯爵府的友谊与尊重。阿德莱德夫人绝不会再邀请儿子的情妇到家里做客。而社交界对某些风向的嗅觉一向灵敏,大家很快就会察觉到阿德莱德伯爵府对夏洛蒂的疏远,再结合费拉斯的风流传闻,一定会有不少人把两者联系到一处的。
“不过,如何让柏妮丝顺利见到阿德莱德大人,是个小麻烦。”
裴湘嫣然道:“这个我能解决,不费事。”
霍克利立刻想到裴湘这些日子去阿德莱德伯爵府做客的频率,心里轻轻哼了一声。
他想着,一定要尽快买下丹宁男爵府附近的宅邸,入住后就请裴湘来给自己当贴身保镖。这样一来,他们晚上就会有很多的相处时间了,还不用担心裴湘每次往返时的不便捷。
裴湘接着说道:“除了对付柏妮丝外,夏洛蒂也用类似的手段对付过费拉斯的其它情人,其中几位的出身家族也比较有势力。我可以,嗯,可以请K先生把那些情报打折卖给她们。我想,她们一定非常想知道当初是谁算计自己的。同时还能让K先生挣一些创业启动金。”
霍克利挑眉问道:“如果那些女人不打算立刻报复或者没能力立刻报复的话,那夏洛蒂就还能风光一段时间。难道我们还要防备她一些时日?”
“那可不行,”裴湘斜觑霍克利,觉得他小瞧了她,“还记得我刚刚提过的格兰特先生吗?他,和夏洛蒂的丈夫克拉迪先生,他们两个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当然了,也不排除他们其实是知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但是,当有受害人写信去质问他们后,他们还能置之不理吗?”
“谁是受害人?”
“我。”
“你要给他们亲自写信?”
可理由呢?又不能明确说出因为费拉斯献殷勤而惹来了夏洛蒂的嫉妒。虽然事实如此,可是一旦正式提出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很容易被夏洛蒂反咬一口的。
“是的,我亲自写信。霍克利先生,我这个做法,也是以牙还牙。夏洛蒂指使柏妮丝诬陷我,说是因为无意撞见我和某位男士约会亲热,才被我打击报复的。
“那我就在信里说一件真事,就是我确实在剧院休息室内不小心听到了夏洛蒂和金莱斯的密谋,也发现了他们存在不正当的关系。而后,夏洛蒂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她害怕我泄露她的秘密,就指使威胁柏妮丝污蔑我。瞧,这就是用她的手段来对付她。
“至于我为什么会提前察觉阴谋并且没有被成功陷害,我并没有义务对他们详细解释,只要提供证据就好了,嗯,还有金莱斯和那位律师的相关信息。
“我认为,那两位当丈夫的,绝对不会忽视这样一封正式的指责信的。同时,我也得让夏洛蒂清醒地意识到,虽然我脾气好心肠软涉世未深,可也不是容易对付的。她的龌龊伎俩,我一清二楚。”
霍克利:……好像知道了为什么她之前没有起疑了。
“指责信——也许该由你父亲丹宁大人亲自写信,那样会更有威慑力。”
说完这话,霍克利突然愣了一下。
裴湘先是有些迷茫,旋即也愣住了。她和霍克利先生……在商量解决夏洛蒂的事情时,似乎一直没想过找丹宁男爵寻求帮助。
她自己的情况是,失忆后就一直没养成依靠父母的习惯,似乎总希望能够自己解决问题。更是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某些约定俗成的观念和价值观。
那霍克利先生呢?这年头,和一位未婚小姐有关的事,尤其还是事关名誉的大事,应该会想到需要告知这位小姐的父亲吧?这几乎已经是常识了。
除非……
同一时间,霍克利心中暗忖:
“大概是因为我,咳,我自动代入了未婚夫或者丈夫的身份,所以,嗯,就没想着把整件事告诉给一位未婚小姐的父亲,而是自然而然地想和她一起解决问题。要不然,哪怕知道安妮也许不是真的戴维斯小姐,也不可能彻底忽略丹宁男爵这个活得好好的监护人的。”
当然,霍克利知道裴湘身份有异,因而十分理解她忽略了丹宁男爵的这个举动。
但裴湘却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她抿了抿唇,目光轻轻飘过身旁的黑发先生,心中有些迟疑,有些惊奇,又一直竭力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裴湘想,也许——霍克利先生以为我已经告诉过父亲了,所以,嗯,这是个小小的误会?
“唔,霍克利先生,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父亲。”
说话时,裴湘忍不住仔细关注着卡尔·霍克利的每个细微表情变化,却忘了分辨自己此时到底是何种心思。是期待欢欣,是踌躇忐忑,亦或者是回避拒绝……
霍克利不想让裴湘察觉到他已经知道了她身份不妥的问题,便顺着裴湘的话佯装诧异地问道:
“丹宁大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吗?安妮,你之前是以为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丹宁大人了吗?”
裴湘狐疑地瞧着霍克利一脸惊讶的表情,有些估摸不准他的真实想法。沉吟片刻后,她决定暂时压下心底忽然冒出来的各种奇怪混乱情绪,顺着霍克利给出的理由颔首道:
“是的,在询问柏妮丝之前,关于夏洛蒂的事情都是我们的猜测,并且没有任何实际证据,因而我就没有用这样的事情烦扰父亲。从柏妮丝那里得到证词后,因为是你和勒杰亲自审问的,所以我就下意识地以为,父亲他会从你的口中得知事情的大概经过。没想到——我们两个都想岔了。”
霍克利见裴湘解释分析得如此有理有据,立刻一本正经地跟着补充道:
“是我们两个想岔了。安妮,你说得对,丹宁大人比较繁忙,没有证据的时候确实不应该打扰他。我当初就是那样想的,所以从来没有在他面前主动提及和夏洛蒂相关的阴谋。之后,嗯,对了,又因为泰坦尼克号的事,一直闹哄哄的,就忽略了告知之事。”
“对呀,”裴湘眼睛一亮,十分赞同地附和着,“这些天大家都在谈论那艘沉船,乱糟糟的,非常容易忽略了一些事情。”
话音落下,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事实到底如何,只有说话人自己心知肚明。
不过,他们很快又同时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现在就把所有真相告诉丹宁男爵的话,对方不一定会同意裴湘的报复方式。
依照他们对丹宁男爵的了解,夏洛蒂的行为既然没有对女儿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那许多事就是可以协商和通融的。
丹宁男爵应该更倾向于用这件事从夏洛蒂的娘家和丈夫那里换取利益,顺便保障夏洛蒂以后不会对女儿动手。
而不是把事情闹到阿德莱德伯爵那里,又告知以前的受害人等等
片刻后,裴湘若无其事地接着之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说道:
“你说得对,霍克利先生。不过,用我父亲的名义写信就有些过于正式了,不如我们自己把事情处理了,嗯,先看看格兰特先生和克拉迪先生的反应。
“哦,先不提格兰特先生,只说克拉迪先生和夏洛蒂的亲人们,如果他们依旧给夏洛蒂提供胡作非为的资本和人脉的话……”
“那就再告诉丹宁大人?”
霍克利微微扬眉,觉得事情不该再拖泥带水了。不如像他一开始计划的那样,管他会牵连谁、无不无辜的,直接干脆地展开报复才是最痛快的。
“不,不用告诉我父亲。”
裴湘缓缓站起身,在霍克利的疑惑视线中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温柔的微笑,而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霍克利先生,我决定了,如果他们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我就不浪费时间采取什么迂回手段了。我会把那些证据直接寄给各大报社,我要直接和我的敌人正面宣战。
“我又不想刻意维护一个温柔友善宽容的好名声,我就是要明确告诉所有人,我不好惹,我不喜欢将就妥协,我要说‘对,就是我做的’。
“我是受害者,我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做坏事的人才需要遮羞布,才需要藏在阴暗中处心积虑,而我只需要点名道姓地说出事实真相。”
霍克利认真地瞧着眼眸明亮的裴湘,倏尔露出了一个极其开心畅快的笑容。
他想,他们多般配呀!
他原本只打算让夏洛蒂在伦敦的社交圈子声名狼藉的,但裴湘已经把主意打到各大报社去了,那岂不是整个英国甚至欧洲大陆和美国那边都能多少听闻这条八卦了?
如果真发展到了那一步,他一定要找人好好翻译一下那几期的报纸,然后免费送到欧洲各国去。
“舆论可不好控制,一旦开头,有时候非常容易失控。”霍克利含笑说道,同时开始琢磨要不要开始投资传媒行业。
裴湘认真记下了霍克利先生的提醒,却忽然思路一转,忍不住开始考虑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如果真的发展到要在报纸上公开整件事的地步,那她是不是可以顺便,不,是不着痕迹又格外郑重地给“K先生侦探事务所”宣传一波?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客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