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了?!
牧鱼心里一咯噔,“怎么回事,他还那么年轻呢。”
房东跟着叹了口气,“可不是嘛,所以就说世事无常啊!别仗着年轻就不上心。哎,你是他朋友吗?”
牧鱼拿出之前想好的说辞:“是同学,照着以前给的地址过来的,没想到……”
一听是同学,房东倒也不觉得奇怪。
年轻人的友情总是简单又炽热,来得轰轰烈烈。
上学那会儿谁没几个说好一生一世的朋友?可毕业之后,谁管得着谁呀!
对九成九的人来说,毕业就等于永别。
这位还能想着过来看看,已经算不错的了。
据房东说,那个小伙子叫唐枫,以前跟女朋友一块住的。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人分手了,就剩他跟一条狗。
牧鱼低头看了看那条狗。
得了,现在狗和人都没了。
唐枫好像是个游戏主播,平时不怎么出门,也就是偶尔跟女朋友一起出门溜溜狗,用小区的健身器材晃荡几下。
跟女友分手之后,也不知是受到刺激还是想换一种活法,开始每天带狗晨跑。
“出事头一天他还跟我打招呼来着,结果第二天就有医生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尽快把伤者的身份证明送过去,要动手术。”房东道,“当时我还以为是骗子,直接就把电话给撂了……”
后来再三确认不是骗子,房东用备用钥匙开了门锁,找了唐枫的证件送过去。
“因为不放心,我还在那陪了一会儿,垫了五千块钱押金。”房东说。
医院给唐枫最近通话过的三个号码打了电话,他是第一个到的。
“后来他爸妈赶过来,又把钱还给我,我就回来了。”
也是个热心的人。
牧鱼又问:“那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他当时送的是哪个医院?”
房东:“说了一堆专业名词。我也记不大清,好像是脑子里有个瘤,突然破了……不过你现在去三院也没用,人早都埋了,我也不知道葬哪儿了。”
牧鱼又说了几句混过去,看向师无疑,“去三院?”
那就去三院。
他们还从没来过三院。
不过好像哪里的医院都差不多,不管什么时候都人山人海的。
时光流转间诞生出无数悲欢离合,可能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动就足以将单个家庭击得粉碎,过往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成为梦幻泡影。
但对整个世界而言,却像是一颗落入海水中的石子,可能连一圈涟漪都溅不起来。
无论生前你曾担任着多么重要的职位,带动多少人的情绪,世界离开你照样转动。
各人生死对大局无关紧要。
这种对比和认知是很残酷的。
因为不管再如何伟大的人,只要迎来死亡,生前堆垒的功绩和威望都会像戈壁滩上的石头一样,渐渐削弱。
牧鱼看着远处住院部上空浓郁的黑色气息,碰了碰师无疑,“要不你先去吃点儿?”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味儿。
师无疑也是一脸无语。
牧鱼挠挠下巴,“咳,干正事,先干正事!”
带着狗子经过急诊部时,两人意外看到了一位老熟“人”:
某夜酒后失态,因为无法摆脱社畜状态而痛哭流涕的洪武年间无常。
许久不见,这位无常看着还是有点颓废,见了他们也只是颔首示意:
“来了?”
牧鱼:“……”
师无疑:“……”
这话从一个无常嘴里说出来,也不对味。
可人家都主动打招呼了,他们不好装没看见。
牧鱼干巴巴笑了下,“上班啊。”
那无常耷拉着眼皮嗯了声,“社畜么。”
牧鱼:“……”
消极,太消极了!
这厮身上阴郁的气息都快化为实质了。
牧鱼没什么诚意的安慰道:“其实换个角度想,上班也挺好的,证明没有失业嘛。”
无常看着快哭了,“也没有工资。”
牧鱼:“……对不起,打扰了。”
太惨了!
话说你生前究竟是谋逆了还是判国了,死后才会遭这么大的罪!
牧鱼落荒而逃。
师无疑牵着狗跟在后面,走出去老远了,还能感觉到那无常羡慕的眼神和幽幽叹息:
“兼职就是好啊,还有闲钱养狗……”
师无疑:“……”
你误会了。
而且这狗生前被训练得太好了,那怕如今死了,别人投喂的东西也一概不碰。
唐枫是去年去世的,牧鱼就想着先来看看他的魂魄会不会因为心愿未了之类的停留在原地。
不行的话再下去查查有没有去地府报道。
再没有的话,再去他的墓地看看。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虽然只是一条狗,但还是有始有终的好。
三院所在的辖区毗邻高新区,附近几条街刚开发了不少地皮,新小区和新公司特别多,导致病患数量远超西城区所属的一院。
病患多,死的也多。
牧鱼才转了没一会儿,身后就排起长队:
都是心愿未了跟过来的。
场面简直像百货公司搞促销一样火爆。
人如果突然死了倒也罢了,最叫人纠结的就是这种送到医院来,本以为能救活,可最后还是走了的。
这里死者临终前大多升起过生的希望,然后又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心中的不甘和恐惧可想而知。
转了一圈,唐枫还是没找到。
牧鱼和师无疑只好原路返回。
途经急诊时,那抑郁无常又幽幽看过来:
“来冲业绩啊,陛下最喜欢你这种臣子了……”
牧鱼:“……”
误会,都是误会。
陛下什么的,朱元璋什么的,他也不太感兴趣。
也不好这么拖着一串儿鬼魂回去,牧鱼和师无疑就去小花园的石桌边坐下,给那些亡魂分了单双号,一人负责一排,跟开现场签售会似的统计生前信息和遗愿。
有的鬼魂生前可能有点社会地位,嚷嚷着要见他们领导。
“我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之前专家给我检查过,我的身体没有问题……谁负责的?”
遇到这种爱摆谱的,牧鱼一概不加理会,直接让师无疑上去以理服人。
世上本没有道理,拳头舞得多了就有了。
于是原本有些歪歪斜斜的队伍瞬间整齐如复制粘贴。
排在师无疑这一队的鬼魂们看上去非常惴惴不安。
牧鱼就冲他们笑,“大家不要紧张,我这个朋友的脾气非常好,轻易不发火。”
众鬼魂:“……”
问题是发火和打鬼之间完全没有逻辑关系。
你看他刚打完一个,可瞧着还是那么云淡风轻的,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告诫那个老奶奶下辈子不要再横穿马路。
这就是新时代的黑白无常吗?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抑郁无常今天要接收的魂魄还在抢救,要过十分钟才能死,他闲着没事,就抄着袖子过来看。
看会儿又觉得没意思,“你们今天到底干嘛来了?”
牧鱼头也不抬把事情说了。
抑郁无常沉默片刻,忽然指着急诊室的角落说:“那有个傻子,你看是不是?”
牧鱼跑过去一看,就见一个年轻人正蹲在墙角抱着头复读机附体:
“我不能走呀,我还忘了什么,我忘了什么呀?我不能走呀,我还忘了什么,我忘了什么呀?
我不能走呀,我还忘了什么,我忘了什么呀?”
牧鱼:“……”
看那侧脸,还真是唐枫。
他过去拍拍唐枫的肩膀,“你是不是忘了你的狗?”
小伙子,你丢的是金狗银狗,还是旁边这只傻狗?
唐枫扭过头来,果然跟狗子记忆中一样,是个挺帅气的小伙子。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也不知是生前破裂的脑动脉瘤影响了神智还是单纯因为长时间不投胎记忆混乱。
狗子也看见他了,兴奋的汪了一声就扑上去。
唐枫咕咚一下被它按在地上狂舔。
一开始,唐枫没什么反应,木然躺着,活像被蹂/躏的纯洁少年。
可几分钟后,他空洞的眼神逐渐变得柔软,也有了神采。
“旺财,是你吗旺财?”
不得不说,这个过度接地气的名字确实让感人的气氛打了点折扣。
人狗相聚,感天动地。
牧鱼围观了会儿,看向手中出现的生死卡片:
“唐枫,男,死因:脑动脉瘤破裂,享年25岁。
心愿:找回丢失的珍宝。
状态:已完成。”
跟猴子玩一会儿后,唐枫来向牧鱼道谢:“真是太谢谢你了,这位……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牧鱼就行,”牧鱼说,“这件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唐枫摸着旺财的狗头,十分愧疚,“真是没想到,你也来陪我啦。”
旺财一点也不觉得苦,反而因为终于等到主人而开心至极,尾巴甩成一团残影。
主人果然没有不要我!
旺财就是天下最幸福的狗子!
汪!
唐枫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也好,咱们俩一起去做伴就不怕了……”
他是个游戏主播,因为网友推荐,就想去买一款老版的游戏卡带。
可是东城区那边早已断货许久,他打电话查询,发现西城区有一家二手店还有库存,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
那实在是个最平常不过的早晨,他换好跑步的装备,带着旺财去了从没去过的西城区。
因为那家店铺主营各种电子产品,对卫生要求很高,唐枫怕正值脱毛期的旺财留下狗毛,就把它拴在了街边的宠物寄存处。
“旺财,乖乖等我哈,”唐枫摸了摸旺财的脑瓜,“我马上就回来。”
“汪!”
旺财答应得很爽快。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告别就成了永远。
那家电子产品店的格局很特别:
原本这店铺是一处300多平米的大拐角铺面,因为太大不好租,房东就把它隔成两份,中间虽然还是开放的,但彼此有防盗感应设备,也不担心出什么事。
当时一边是唐枫目标的电子产品店,另一边则是一家颇有档次的咖啡厅,环境非常优雅。
好多顾客都习惯在电子产品店消费后,来咖啡厅娱乐,两边也算互惠互利。
唐枫本也没打算买别的,可闻到咖啡的香味以后,就想着来都来了,不如顺便去买一杯。
他来得很早,咖啡店刚开门,服务生还在后面忙活。
唐枫刚要点单,就看见后门一位孕妇的购物袋破了,东西撒了一地。
他想也不想就出去帮忙。
只是没想到,帮忙捡完东西后站起来没走两步,唐枫就摔倒在地……
“我没有体检的习惯,平时一直觉得身体不错,完全没想到脑子里竟然长了一个动脉瘤……”唐枫懊恼道,“虽然有时候觉得会头痛头晕,还以为是长期对着电脑屏幕颈椎的问题,也没有太在意……”
牧鱼顿时紧张死了:
说起来,他也没有体检的习惯!
师无疑拍拍他的脑瓜子,“我去给你挂号。”
来都来了,检查一波再走。
唐枫撸了会儿狗,继续道:
“也是无巧不成书,我是从前一家店的前门进的,却去了第二家店的后门帮忙,也就是那条街的另一面,结果出事后别人帮忙打了120,救护车也是从那边过来的,旺财根本不知道我被送来医院……”
咖啡厅的服务生正忙着做咖啡,压根就没看见唐枫从隔壁进来。
而打电话的人只看见他抓着咖啡厅的门把手要往里走,就以为他刚来……
偏偏唐枫之前从没来过西城区,大家都不认识他,甚至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还有一条狗。
一系列巧合之下,就成了这样的结局。
牧鱼好奇,“你平时不跟你家里人联系吗?他们竟然不知道你还养了宠物。”
或者后期去收拾遗物的时候,看见那些狗子用品也该怀疑吧?
唐枫有点不好意思,“我小时候被狗追过,曾当众发誓和狗不共戴天,后来养了也不好意思说……而且之前我还有一个室友,我爸妈就以为是别人养的。”
牧鱼听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可真是命该如此。
但凡这一系列事件中有一丁点不是那么环环相扣,可能结局都会发生改变。
“抱歉。”牧鱼忽然说。
“啊?”唐枫茫然。
牧鱼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刚开始我误会你了,以为狗子被遗弃……”
虽然这种事不说当事人也不会知道,但他还是觉得最初那种恶意的揣测不太好。
“啊,这样啊,”唐枫笑着摸了摸狗头,狗,“没关系,说明你也是个很有爱心的人嘛。”
顿了顿,他又笑道:“您真是个很有公德心的人。”
很少有人会为自己私下的言行道歉的,尤其是成年人,大家都觉得承认错误会很丢面子。
说得牧鱼脸都红了,“还好啦……”
他们说话时,狗子就乖乖趴在唐枫腿边,下巴搭在他脚面上,屁股后的尾巴一甩一甩的,显然很开心。
最后,唐枫拉着狗子一起鞠躬,“真的谢谢你啦!”
牧鱼连连摆手,“举手之劳而已。”
唐枫和狗子的心愿都完成,很配合的跟着牧鱼走了。
中间还有排队拿号的鬼魂过来走关系,试图插队,“大人,您看我也姓牧……”
牧鱼严肃道:“你这鬼怎么死性不改?当初不就是跟人别车插队车祸没的吗?你是11号,等等吧!”
都等了好几年了,也不差多等几天。
那鬼油头滑脑的,还想再挣扎一下,可看到师无疑碗口大的拳头后,瞬间乖巧如鸡。
“好的呢,大人。”
牧鱼把人往地府一塞就跑回来接受体检,不多会儿就拿到了体检报告。
得亏了早上走的急,没吃早饭,不然好多项目都不能做了。
戴眼镜的医生把那几张纸瞅了遍,又看看牧鱼,“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胆固醇这么高?”
看着体型也不肥胖,其他指标也挺正常嘛。
牧鱼想了半天,“啊,前段时间我做了好多奶黄包,最近早晚懒得做饭都吃那个。”
医生就很无语的笑出来,摆着手撵鸡崽子似的让他走,“没什么问题,以后注意饮食规律,好吃也不能天天吃,不放心的话,过几天再查一遍。”
牧鱼羞答答走了。
可是奶黄包香香软软真的很好吃嘛!
跟师无疑去停车场的路上,看见抑郁无常蹲在马路牙子上放空,仰着脑袋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不过他现在的情况确实是想恋也没得恋了。
他也不好好挑地方,旁边就是几个大垃圾桶,活像一坨等待回收的垃圾。
还下雪了,看着好不凄惨。
牧鱼心生怜悯,“晚上来家里吃饭啊。”
抑郁无常嘎巴嘎巴转过头来,黯然道:“我没有钱……”
我是一个无偿做工的社畜。
牧鱼笑道:“我请客。”
抑郁无常脑袋上似乎biu一下开了朵小花。
好呀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