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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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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中秋节,牧鱼过得极其充实。

当然最充实的是钱包,简直像被戳了几下的河豚一样,快涨成气球了。

他先给武启明那边做白事饭,又有秀芬阿姨带着儿女和男朋友一起来吃了顿正式的见面餐。

双方充分交换了意见,展望了前景,在和谐的氛围下初步达成共识……

中间接待了一波无常,中秋节,团圆节,但同样的,也是交通事故多发季。

众无常忙得鬼仰马翻,再次在饭馆喝得酩酊大醉,各种碎碎念,抱头哭。

尤其看到新闻报道说各地中秋旅游人数再创高峰后,他们哭得就更厉害了。

社畜没有假期!

期间江澜还见缝插针介绍了几个活儿:

都是有钱人家想要祭奠下祖先,听说还有阴阳通话业务,就很感兴趣。

人一旦有了钱,很容易变得孝顺。

至少在外人看来非常孝顺。

豪华墓地、花圈、金山银山都是小意思,谁没弄过几次呢?

要弄出新意,弄出水平,就很不容易。

众人在商场上明卷,生活领域朋友圈各种暗卷……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好难!

其中一位去世多年的老爷子对儿子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借着牧鱼的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最近牧鱼当了不少次传声筒,本该习以为常,可万万没想到……老爷子竟然是山西人!

并且不会讲普通话。

被迫现场学方言的牧鱼一边磕磕巴巴地骂,一边担心甲方恼羞成怒跑单。

结果中年老板烧了一座金山,点头哈腰把老爷子送走后,竟长出一口气,笑得灿烂:

“多少年没挨骂了,还是这个味儿,舒坦!”

牧鱼:“……”

就不是很懂你们有钱人的相处模式。

但也不是所有客户都这么豪爽。

另一位叫陆禧熔的老板就不大好伺候。

打从见面起,他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张嘴,恶意漫天飞舞:

“你几岁?大学毕业了吗就出来招摇撞骗,小朋友,奉劝你一句,做人还是务实一点的好……”

抱怨在师无疑空手捏碎玻璃杯之后,戛然而止。

他缓缓张开手掌,细碎的玻璃碴子哗啦啦落了一地,而掌心完好无损。

见他没受伤,牧鱼偷偷松了口气,然后笑容和善地看向陆禧熔:

“您刚才说什么?抱歉,风有点大,没听清。”

沙发对面的陆禧熔像被卡住脖子的鸭子,面部迅速涨红至猪肝色,满满的惊恐:

这年头神棍出门还带打手的?!

你们是黑恶势力吧?!

在绝对武力面前,一切敌意都是纸老虎。

陆禧熔局促地挪了挪屁股,几缕细发从左太阳穴处悄然坠落,一如主人的气势。

他的视线被烫伤一样从满桌玻璃碎片上挪开,机械地将所剩不多的头发再次撸回去。

稀薄如空气刘海的发丝在光脑门的衬托下越发明显。

牧鱼看了眼。

嗯……总觉得比起跟先人说话,这位更需要生发秘方呢。

部分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士们总执着于某种视觉误区:

他们固执地认为只要把头发留长,横亘整个脑门,从一边梳到另一边,看上去就会多一点。

牧鱼努力不去看他稀疏的发丝。

“您既然不信,又何必下单呢?”

害我空欢喜一场。

来之前我可都算好那钱怎么花了!

陆禧熔应激般瞅了师无疑一眼。

如果我现在说不做了,下一个捏碎的是不是我的脑瓜子?

他是真不信这个。

人死了就是死了,还能说什么话?

那不扯淡嘛!

可前两天过节,几个有生意往来的朋友们聚会联络感情。

酒过三巡,话匣子就打开了,也不知谁说起给先人供奉,然后江澜那娘们儿就说遇到了高人云云。

他内心是很嗤之以鼻的。

奈何同桌几位大佬却很感兴趣。

“那感情好,你们不知道,这两天我总梦见老爷子在

“也是,光给烧冥币估计都絮烦了,问问老太太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单纯通话谈心2万,解决疑难5万起,涉及生命危险时10万起步,上不封顶,根据具体情况定价。

一次一付,概不赊账。

不支持信用卡。

【是的,江澜还非常贴心的为牧鱼制作了收费表。】

涉及到玄学的问题都是出多大力,给多少钱。

若是价格太便宜,反而会被怀疑真实性。

众大佬看过后都觉得没问题:

几万块解决心病,还赚个孝顺名声,非常实惠嘛!

就他们这些人,平时拉商业伙伴出去应酬一顿,随便开瓶酒都不止这个价了。

于是直接现场来了波团购。

陆禧熔不想显得格格不入,于是也掺了一脚。

可后来酒醒,他越想越郁闷:

我不会给人骗了吧?

2万块还不够平时定做一套西装,但老子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好吗?

他老婆就在旁边嗤笑,“你这是请的同声传译吧?”

陆禧熔:“……”

真要这么说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鬼话和人话,姑且也算两个语种吧?

见牧鱼要走,陆禧熔脱口而出:“我做!”

看着他面皮抽动的肉痛表情,牧鱼油然生出一种逼良为娼的错觉。

他头一次把送上门的钱往外推,“您千万别勉强。”

陆禧熔咬牙,“不勉强。”

不就是两万块钱吗,他给!

总比在朋友圈丢了面子强。

牧鱼:“……”

喂,你这个表情就很勉强啊。

但陆禧熔这边有个问题:

他是出了名的抠门,爹妈又死了好几年,如今就连逢年过节的供奉也少给。

久而久之,老头儿老太太在鬼圈很没面子,干脆就不回来了。

所以,牧鱼得专门去找。

牧鱼就道:“钱的事不着急,我得先下去问问两位老人家投胎没。”

喝了孟婆汤也不行,前尘往事皆成空,压根儿就不记得有这个儿子了。

陆禧熔半信半疑瞅他:

编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牧鱼也懒得争辩。

反正钱到位了就行。

已经化身为没得灵魂的赚钱机器的牧鱼想。

于是当天夜里,牧鱼又和师无疑去了地府。

如今这套流程他已经相当熟练。

把守路口的还是他来找黄玉华那天那个小鬼,对方一见他们就差点哭出来。

怎么又是你们?

牧鱼尴尬地摸摸鼻子,拿出提前准备好冥币,“辛苦,我再找个人。”

小鬼灯泡儿似的大眼就瞅过来。

您兼的到底是我们阴间的活吗?

也不见您往这边送几个人,天天净找人了。

牧鱼抬头望天。

这不是兼职嘛!

兼职的精髓就是摸鱼!

有钱能使鬼推磨,小鬼关心的重点永远那么朴实无华。

它一把抓过冥币,熟练地塞到腰间,也不问话,麻溜带着他们往原来那座木屋走,“不知鱼爷这次要找谁呀?”

牧鱼差不多已经放弃纠正它的称呼了,当下把陆禧熔父亲的姓名和生卒年月说了。

然后小屋半天没动静。

良久,牧鱼小声问:“声控坏了吧?”

“那不能!”

小鬼猛地跳起来,有种被质疑的屈辱。

“死在哪里?”

一直没出声的师无疑忽然问牧鱼。

对哦!

牧鱼恍然大,忘了这事儿了。

地府的死亡名册是按照死亡地点生成的,方便当地无常前去勾魂。

陆老爷子虽然葬在康城,祭拜在康城,未必就是在这里过世的。

那得先回去问问。

临走之前,牧鱼还多问了一嘴:“那要是不在这里,我们得去当地找吗?”

小鬼垂涎地盯着他的口袋,搓着手道:

“这事儿也不难办,到时候找个鬼差送过来,及时回去就成。”

钱到位,一切都不是问题。

谁规定死人不能串门呢?

牧鱼:“……”

还挺保障鬼权的。

天亮后,牧鱼又去找陆禧熔问老爷子的去世地点。

果然是在老家。

陆禧熔望过来的眼神十分警惕:“是不是要加钱?”

同为商人,他可太熟悉这种套路了!

先安抚,然后找理由增加难度,借机抬价!

牧鱼看着炸毛鸡似的地中海,因为遭受了人格侮辱而大声反问:

“我像那么唯利是图的人嘛?”

陆禧熔想也不想地点头。

牧鱼:“……”

他气呼呼看向师无疑。

师无疑正抱着胳膊靠墙站,身体微微倾斜,腿显得老长。

“这样很好。”他正色道。

牧鱼:“……”

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不加点钱是不是对不起这个人设?

于是他当场多要了200块!

陆禧熔差点呼吸困难。

你还说自己不是奸商!

陆禧熔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家境很不好。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上小学时就开始在校园兜售文具赚钱。

学生的钱最好赚,几年后,当同龄人还在因为几个零花钱向父母哭闹时,陆禧熔就已经能反哺家人了。

陆禧熔在学习方面的天赋一般,但足够刻苦,高考成绩不错,很顺利进入康城大学。

直到现在,老家高中里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这是位学习赚钱两不误的神人!

但支撑他苦读至此的并非高学历的诱惑,而是……省城庞大的消费市场!

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时,陆禧熔就断言,如果我能去康城做买卖,一定会很牛!

于是大学时,别人谈恋爱,他在赚钱;

别人到处旅游,他在赚钱;

别人奔走考证,他在赚钱;

别人四处求职时,他已经在大学城买下一家门面,摇身一变成为陆老板。

他将父母接到这边养老,给他们买大房子,塞很多零花钱。

奈何二老都跟牛大爷一样,在大城市住不惯,嚷着回了老家……

虽然二老生前曾说想落叶归根,但去世后,陆禧熔头一回违背了他们的话。

“那穷山僻壤有什么好!回去扫个墓都得跋山涉水的。”

他爱钱,厌恶跟贫穷相关的一切。

再回地府时,牧鱼的心情有点复杂:

陆禧熔虽然抠门又多疑,但对爹妈还挺好的。

别的不说,康城墓地多贵呀,他选的那两处没有三四十万下不来!

若要按照老人遗愿葬回老家,一分钱都不用花呢。

而且现在虽然嘴上嫌贵,不也还坚持找自己办业务嘛……

收了钱的小鬼儿像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人,麻溜带着他们找到另一个小鬼,又辗转联系上一位鬼差,问了陆老爷子的去向。

鬼差耷拉着眼皮瞄了牧鱼和师无疑一眼,先把生死簿册子往一边掰了掰,看着边缘呈扇面展开,这才往手指上吐了点并不存在的口水,刷刷刷翻页。

“亲戚?”

牧鱼含糊地嗯了声,越看他的手法越熟悉,忍不住问道:

“敢问一句,您生前从事什么职业?”鬼差抬头,手上动作却不停,“银行柜员,怎么了?”

牧鱼:“没事,就……挺帅的。”

果然!

他就说很熟悉嘛!

被奉承的鬼差有点得意,下意识挺了挺干瘪的胸膛,“那是,每年我都是我们那儿的点钞大赛冠军!”

喊话都没他自己翻页来得快!

机器都是渣渣!

牧鱼追问:“那看您也挺年轻的。”

看着也就三十来岁吧。

鬼差瞬间泄气,骂骂咧咧道:“遇上抢银行的了!”

九十年代社会挺乱的,民间还流通有不少非法枪支,现代史上遗留下来的不少惊天大案都集中在那个年代。

饶是现在看,也还挺触目惊心。

牧鱼唏嘘道:“真不容易啊。”

“可不是嘛!”鬼差对他印象分biu一下就上来了,本就迅捷的动作立刻演化到眼花缭乱的地步,来了一波炫技。

他难掩得意道,“看吧,要不是为了找人,我还能更快!”

牧鱼就又奉承。

反正奉承不花钱嘛。

师无疑看着他熟练地拍马屁,觉得有点可爱。

“哎呀,来的真是巧了。”鬼差突然停下。

牧鱼大喜,刚要问,就听他道:“陆老太太已经投胎去了!”

牧鱼:“……”

师无疑:“……”

魂儿都没了,这算哪门子巧?!

那鬼差舔了舔手指,又翻了页,“可不巧了嘛,陆老爷子生前做了不少善事,已经获得投胎的保送资格,你们要是明年这时候来,保不齐都断奶了!”

牧鱼有些惊讶,那还真是够快的。

不是说大部分鬼魂都要等十几、几十年,甚至更久才能轮到投胎的机会吗?

这陆老爷子死那还不到十年吧,究竟做了什么拯救世界的大善事?

鬼差眯着眼看了下,又将册子往他面前挪了挪。

“哝,他生前定期捐款,还资助了二十多个贫困生。而那几个孩子毕业后,有十几个又资助了其他人,还有一个当了律师,做了不少免费的法律援助……

如此一层层算下来,功德就大了。”

牧鱼觉得这种算法莫名像传销。

还带分层提成的。

第二天晚上,陆老爷子如约而至。

但陆禧熔看不见。

“你怎么证明我爹来了?”

他问。

早有准备的牧鱼嘿嘿一笑,陆禧熔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然后下一秒,就听牧鱼模仿着陆老爷子的口吻道:

“瓜蛋儿,你从小就皮,我刮胡子的时候你也跟着看,非要也刮。我不让,你小子还不高兴。

结果等我下地了,你偷偷自己拿了电动刮胡刀耍,没胡子,就给自己剃了个阴阳头……

还有六岁那年,大冬天出去舔双杠,舌头冻住了……”

牧鱼还没说完,陆禧熔已经臊得满脸通红,嗷嗷叫着:

“行了行了,我信了,我信了!”

他从小就要强好面子,这种儿时的糗事爹妈从不往外说,康城不可能知道的。

牧鱼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瓜蛋儿啊……”

管你什么cy、tony,回到老家照样是翠花、铁柱!

陆禧熔看上去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现在的名字是高中时候改的。

康城更不可能有人知道。

牧鱼翘起骄傲的二郎腿,“怎么样,信了吗?”

黑历史被扒的陆禧熔面色如土,“信信信!”

爷俩从没想过还能以这种方式再见面,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过了会儿,陆禧熔抹了把脸,干巴巴问道:“爹,我娘挺好的?”

老头儿道:“她啊,投胎去了。”

陆禧熔:“……那您?”

老头儿好像有点不大耐烦,“死都死了,有啥好不好的?”

陆禧熔:“……”

这咋跟想象中温情脉脉的会面不大一样呢?

老头儿催促道:“有事儿说事儿,我还急着回去投胎呢。”

鬼差大人说了,得赶在天亮前回去,不然投胎名额可就没啦。

陆禧熔干张嘴,一时半刻,竟想不出有啥可说的来。

老头儿见不得他没出息的样儿,“瓜蛋儿啊,你说你咋这样了?”

陆禧熔茫然。

我咋样了?

这不挺好的吗。

“早年我跟你娘说,要葬到老家,你不听,白花那些冤枉钱。”说起这事儿,陆老头儿就气。

就那两块破大理石碑,两个破土坑,城里人怎么有脸要好几十万?!

那么些钱啊,都够多少孩子上学了?

陆禧熔不服气,“我有钱!”

“你有钱怎么不听我的?”陆老头儿猛地抬高声音,“我问你,我死了之后,让你继续资助孩子们上学,你捐了吗?”

陆禧熔语塞,支吾半天,“我当年也困难,不也是自己挣出来了吗?”

他能行,凭啥现在的小孩儿就不行?

陆老头儿气得够呛,指着他哆嗦半天。

“你啊你,抠死吧!

挣这么些钱,你一辈子花的完?都带到地下去?”

陆禧熔梗着脖子道:“还有你孙子孙女,钱哪有嫌多的!”

带到地下又怎么了?

我自己赚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陆老头儿气够呛,对牧鱼道:“替我狠狠揍他!”

翅膀硬了,敢不听话了。

牧鱼:“……大爷,我们这不包括这项业务。”

但师无疑看上去很有做义工的兴趣。

好不容易盼来的团圆日,爷俩刚见面就闹了个不痛快,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边生闷气。

牧鱼和师无疑抱着胳膊看戏,心道这生意不会黄了吧?

不行,牧鱼瞬间坚定起来:

魂儿我都给你叫来了,话也说了,哪怕你们爷儿俩扭打呢,也得等我拿了钱再走。

不然……

不然我就关门,放师无疑!

直到钟表时针滑到午夜11点的位置,陆老头儿才用力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心疼钱,所以那些年你给我和你娘的,我们都攒起来了。一半留给孩子们,另一半,都捐了。”

他本想替儿子积德,可没想到下了地府后才知道,这种事只看意愿。

而且钱是陆禧熔明确给了陆老头儿的,那就是他的了。

又是他自己做主捐的,功德就只能算在陆老头儿本人身上。

陆禧熔一愣,忽然生气了,“我辛辛苦苦挣了钱,就是想让你们享福,给你们花的,你们这是干嘛?为难自己不说,传出去了,外人不得戳我脊梁骨,说我不孝顺啊?”

我给你们钱,你们不花,却给别人花?!

这是要气死我吗?

我到底在养谁?!

“瓜蛋儿啊,你咋还不明白!”陆老头儿恨铁不成钢道,“你够孝顺啦!那些年给我们盖的房、修的路,卖的衣裳吃食,乡里乡亲的,谁看了不羡慕,不夸你孝顺?”

见陆禧熔脸色稍缓,他才继续道:“你一辈子要强,咋就不明白,这嘴长在别人身上,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别人说啥?

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陆老头儿的个性像极了传统的刻板父亲形象:

笨拙,无用,沉默而寡言。

陆禧熔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

陆禧熔吸吸鼻子,突然觉得眼眶发胀,鼻梁发酸。

“你,你以前咋不说?”

陆老头儿瞪他,“我说,你听吗?”

陆禧熔:“……”

那倒是。

他当时就觉得自己可牛逼了,日天日地,觉得老家那一群人都没出息。

一辈子窝在那小破地方,连飞机都没坐过几次,目光短浅又粗鄙……

每次勉强回老家时,他都毫不推辞坐在首席,对着一群应该称呼为叔伯舅爷的长辈们指点江山,大放厥词。

哼,你们懂什么!

在他能养活自己后,甚至再看父亲母亲,也傲慢起来。

有时候回家,爹娘尝试着跟他聊天,他就很不耐烦:

“有什么可问的,说了你们也不懂!”

“哎呀那些都是骗人的,你们怎么连基本常识都没有?”

“手机操作给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按这个键、这个键,哎呀不是那个,怎么还记不住?”

“妈,说了多少次了,你别做饭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重油重盐不健康,也不好吃……”

你们就是土里刨食的庄户人,懂什么?

养了我这么个出息的儿子,你们享大福了!

陆禧熔没有注意到,每次他这么一说,二老就讪讪的,无措的张着双臂,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不,或许他注意到了,但短暂的内疚过后,他就将之抛诸脑后,重新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这是事实不是吗?

我这么说并没有错……

次数一多,两位老人就学乖了。

他们变得沉默,变得“乖巧”,不再拉着忙碌的儿子问东问西。

他们开始发呆,像两尊失去了目标的泥塑。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他们举步维艰,能依靠的只有这个出息的儿子。

而当唯一的儿子也嫌弃他们时,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孤寂和失落,像荒野中艰难支撑的两棵孤树。

于是,他们难得固执,强行回了老家。

老家好啊。

在老家,他们什么都懂。

现在回想起来,陆禧熔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喃喃道:“对不起,我想让你们享福的……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的。

但他确实那么做了。

在陌生的城市打拼,真的太累了。

他的家世不好,长相也一般,也没有小说里写的奇遇……

什么都没有,能靠的只有自己。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像一只永不停歇的疯狂陀螺,沿着刀尖拼命前进。

前方是未知,背后是万丈深渊。

只有回到家,关上门,才能觅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在外面,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压力大到随时可能崩溃。

回到家……他就是天,就是地。

他可以肆意发泄,任意指摘。

我可是一家之主,这个家的顶梁柱,说几句硬话,怎么了?

陆禧熔突然抬手扇了自己两个巴掌。

狗屁的孝顺!

父母在时,你没跟他们说过一句知心话!

父母不在了,你弄那些豪华墓地、花圈,大办流水席给谁看?!

你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所谓的面子!

“哎呀你你你!”陆老头儿没想到他狠起来连自己都打,心疼得了不得。

都肿了!

陆禧熔一抹脸,眼泪哗哗直流,“我知道错了,爸……”

可是晚了。

“你没错。”陆老头儿想摸摸他的头,手掌却直接穿了过去。

你没错。

你只想过得好一点,有什么错?

换做任何一个草根,都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你是山沟沟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是我们骄傲的儿子啊。

“是爹妈没本事,帮不了你,”陆老头儿慈爱地看着他,“每次我跟你娘看见你累的那样,都心疼得了不得。你不知道,你娘哭了多少回了呢……

可我们也不敢问,问了也不懂,又怕你烦……”

老两口经常对坐无言:

我们咋就这么没本事呢?

一点儿都帮不上娃。

他之所以资助那些贫困生,也是觉得,如果当初有好心人能这么拉一把瓜蛋儿,他会不会,就不用这么累了?

陆禧熔仰面躺在沙发上,胳膊盖住脸,快二百斤的大男人,哭得浑身发抖。

眼泪湿透了衣袖,顺着脸上的皱纹哗哗往下淌,往脖子里灌。

我好后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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