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长公主这病来势汹汹,代先生此时又不在京中,朕心中实在是焦急万分啊。”
崇元帝叹了口气,一派忧愁,在提到风溟玦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亦没有分毫异样,看上去完全就是个关心姑姑、又感念功臣的明君。
“皇兄不必过于忧心,姑姑吉人天相,必定会逢凶化吉的。”
轩辕暮雪道。
“倒是皇兄你,每日都要操劳政务,明日更是还有早朝要应对,也当注意自己的身子,早些回去歇下才是。”
事实上,今夜虽事发突然,但轩辕暮雪的身子一向不好,类似的情况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此刻也算不得危急,崇元帝即便要作表面功夫,派皇后过来走一趟也就足够了,完全用不着自己亲自过来。
轩辕暮雪之前不明白他何以如此,只当是兄长看重亲情所致,可那日她既然听到了那些对话,知道了崇元帝心中那不堪的心思,如今再看见这样的情形,又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的呢?
只是不知道,她的这位兄长,此时此刻究竟是在意姑姑的身子多一些,还是在意她身体里的长生蛊多一些,呵。
“不急,朕等姑姑的情况好些再回去。”
果然,崇元帝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轩辕暮雪的提议,话锋一转却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
“朕听说你近日一直忙着接见各路医者,为此在枫山上举办了不少宴会,却仍每日坚持赶回宫中亲自为长煎药?”
“是,长公主待臣妹极好,如今她缠绵病榻,雪儿自当在旁尽心侍奉。”
“既然如此,你找的那些人可有带来更好的疗愈方法吗?”
他在试探什么?
轩辕暮雪心中微动,看向崇元帝,恰好看清了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怀疑和探究,心情愈发沉了下去,面上却只装作毫无所觉的模样,遗憾摇头。
“不曾,想来代先生已经是极好的药师,连他都束手无策,臣妹此举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她顿了顿,半真半假道。
“但臣妹听闻有一位鬼手魔医,独辟蹊径,医术更十分了得,若能得他的助力……”
“胡闹,鬼手魔医乃是邪魔外道之流,岂可让他来给长公主诊治!”
崇元帝闻言皱眉,打断了轩辕暮雪的话,眼中的怀疑之色却是褪去不少。
他在轩辕兰心身上养长生蛊一事事关重大,寻常医者自然是诊不出来的,加上轩辕兰心自小的身体就不算强健,如今虽显出过分的羸弱,却也只会让人联想到丧夫之痛上,而不会怀疑是中了蛊。
西凉不比南昭蛊咒盛行,轩辕兰心中蛊后更是深居简出,因此这么多年下来,也都相安无事。
轩辕暮雪这些年一直在广招医者这件事崇元帝是知道的,但他心里明白她这么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为了风溟陌,更清楚她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无用功罢了,因此从未放在心上。
直到前段时间下属禀报说她在偷偷求见鬼手魔医,才引起了他的警惕。
鬼手魔医其人身份成谜,行踪亦飘忽不定,听过他名号的人都只知道他一手玩毒的本事出神入化,所用疗愈手段更是十分诡谲,让人畏惧。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到底懂得多少东西,又是否会涉猎蛊咒之道,因此崇元帝对其多有忌惮。
好在鬼手魔医先前做的那些事也实在是太骇人听闻,导致他在大陆上的名声极差,即便是风溟陌那个离经叛道的人,也不会求到鬼手魔医的头上。
这就显得轩辕暮雪的行为十分怪异了,也让崇元帝不得不多想,借此机会出言试探。
目前来看,轩辕暮雪的表现是让他满意的,至少她没有对他隐瞒自己私下找鬼手魔医一事的意思,说明她对那些秘密尚无所察。
崇元帝看着眼前满脸不服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轩辕暮雪,不容置疑地开了口。
“鬼手魔医那边你以后不许再接触,且不说那人有没有本事能医治长公主的病,单看长公主羸弱的身子,又如何能受得住他那些旁门左道的法子?”
帝王眼神凌厉。
“况且,你身为我西凉公主,却不顾皇家体面,纡尊降贵去求一个邪魔外道,这事若是传出去了,我轩辕皇室的脸还要不要?定远王府那边的人又会如何看这件事?”
“雪儿,不是皇兄要对你严苛,只是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该懂点事,收收自己的心了。”
两人虽是兄妹,年岁却差了足有二十多岁,崇元帝的这番话既是兄长对妹妹的劝诫,亦是父亲对女儿的教诲,更是帝王对臣子的敲打。
他在告诉她:你是公主,生来体面尊贵,但这份体面尊贵亦是皇室加诸你身的一把枷锁,你的言行由不得自己,心更由不得自己!
轩辕暮雪听懂了,只觉寒意从脚后跟一点点蔓延上来,将她全身经脉里游走的火灵韵都冻得行动迟缓、凝结成冰。
也冻散了心底里对所谓亲情的最后一丝希望。
“臣妹明白了,请皇兄放心,找鬼手魔医不过是因为姑姑的病多年未见起色,近来她的情况又不大好,雪儿一时病急乱投医才错了主意,如今皇兄既开了口,雪儿自然遵命。只是……”
“皇兄也知道臣妹年岁不小了。”
轩辕暮雪别开脸,似乎是不想让崇元帝看见她脸上嘲讽的表情,却不知自己此刻的一言一行已尽皆落入对方眼中。
“皇兄明知我的心思,却还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执意将沐丞相之女赐婚给定远王爷……”
她性子要强,极少在人前示弱,如今当着满院子的侍从,神色间却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委屈和伤心,也顾不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乃是一国帝王,言辞之间带上了怨怼。
“如今既木已成舟,皇兄又何必再说这样的话来刺我的心呢?”
“放肆!”
崇元帝被如此质问,当即大怒,一巴掌甩在了轩辕暮雪的脸上。
“堂堂一国公主,却丝毫不思进取,满腹儿女情长,甚至为了一个外人顶撞朕!看来是朕这些年太过纵着你的性子,让你眼里都已经没有我这个皇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