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原本也是如你一般以为的,直到最近才知道其中的一些内情。”
玉生烟的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微微下沉。
“若非当初答应了她,不会动这老匹夫一根汗毛,孤早派人杀了他和他家中的那个贱妇。”
“竟如此严重?”
祁筠遥闻言不由得诧大惊失色。
作为对当年的事知道一部分内情的人,她自然知道玉生烟口中的“老匹夫”指的是谁,因此也就更加惊讶。
沐丞相虽然只是西凉的一个小小丞相,玉生烟却贵为女皇,固然二人的身份是云泥之别,更有君臣之隔,但这君臣之隔中间,却还有两个国家之间的鸿沟在。
一个是西凉的臣,一个是东黎的君,玉生烟便是再尊贵,在东黎的权威再大,手也不能往西凉国内伸。
这样的道理,为君多年的玉生烟显然比只会带兵打仗的祁筠遥要明白得多,但她却还是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由此可见她心中的怒火有多汹涌了。
那沐丞相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玉生烟气成这样,甚至甘冒天下之大不违将沐夜璃带回东黎?
要知道,当年玉生烟的亲姐姐,玉华年,也就是后来的玉夫人,她离开东黎的方式并不光彩,几乎是与整个皇室决裂,又废去自己一身修为,孑然而走的。
堂堂东黎皇太女,未来的东黎女皇,竟然为了小小一个西凉官员,甘心放弃自己的尊贵身份,放弃锦绣山河,甚至不惜自毁修为,决裂亲族……
玉华年走了,这件事也一直被东黎皇室当作丑闻,对于她的来去秘而不宣,只对外称皇太女病逝。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当年知道一些真相的仆役随从都被灌下了哑药,废去了右手,使之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哪怕是他们这些贵族,也被迫发下了重誓,绝不可对外多言半个字,才算是彻底平息了风波。
这些旧事无一不反应了东黎皇室和阁老对此事的态度——真相沉水,众人缄默。
正因如此,祁筠遥才一直不希望玉生烟继续管西凉那边的事。
玉华年从离开东黎的那夜起,就再也不是东黎的皇太女了,也不再是玉生烟的姐姐。
她可以为了自己的爱情放弃身份,放弃血缘,那么凭什么玉生烟要继续守着这段名存实亡的亲情呢?
那条路是她自己选的,甜与苦都只有她自己受着,那个女孩儿是她的血脉,喜乐安宁也都该是她和她选择的那个男人来保证。
玉生烟只是个被抛弃的人,她从来无意皇位,却因为自己姐姐的任性,不得不坐上了这个位子。
她的不快乐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她被权势的斗争侵蚀得面目全非……
玉华年走了,变成了玉夫人,玉夫人死了,留下了一个沐夜璃,可是这一切,与玉生烟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已经很不容易了,人到中年,膝下空空,单薄纤弱的肩膀几乎撑不起那华丽繁琐的宫装。
祁筠遥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玉生烟却始终不能放弃追随玉华年的脚步。
她的身份太高,也太敏感,背后有无数双眼都在盯着她,盼望着她能露出破绽,她其实并没有余力再去照拂一个被宠坏的孤女。
尤其是对方的身份……
一旦让那些阁老知道玉生烟将她接了回来,定然有会在东黎引起一场大风波。
“陛下,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长公主……虽然她在血统上可以称作是我们的长公主,但那位的身份却……若是让那些老古董知道了,只怕麻烦不少。”
“不必再说,筠遥,孤唤你来,不是让你来劝孤的,只是跟你交代一些事情,你要做的只有应一声‘诺’,或者索性同孤讲,你不愿去。”
听到祁筠遥的话,玉生烟总算是转眸看了她一眼,然而那翦水秋瞳中却无半点暖意,只有身为女皇的强势,和上位者所特有的那种专断。
“这件事本无关国祚,只是孤私人的一点念想罢了,你若是不愿成全也无妨,孤不怪你,也不会治罪于你,只是要请你只当没听过孤今夜与你说的这些话。”
“若有第三人知晓,便不要怪孤罔顾你我情分。”
“陛下,您明知臣不会拒绝您提出的任何要求,又何必用这样的话来挖臣的心呢?”
祁筠遥苦笑。
“臣所言,不过是希望陛下三思而后行,不要让外人抓到您的把柄罢了。”
“毕竟臣如今不能长留京中,无法亲自守护您的安全,您的身子又是如此情境……臣希望您福寿永年。”
说到最后一句,祁筠遥退开几步,对着玉生烟深深一揖,一片真情早已溢于言表,无需再多言。
她愿意永远做她身前的盾,手中的剑,为她守护疆土,但却希望她能够护好自己,不要让她一转身,就再也找不见她了。
饶是玉生烟,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由得微微动容,藏在宽袖下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似乎是想伸手去拉祁筠遥一把。
然而她终究还是忍住了,背转过身,不去看身后的祁筠遥。
“孤有很多年没听这样的话了,筠遥,你可知道,若说这话的人不是你,如今此人应当已经身首异处。”
夜深了,逐渐有风起,吹动满园的奇异药草,也吹起了玉生烟身上繁琐华丽的裙裾。
宽大的裙摆如花瓣一般散开来,越发显得她的身材十分消瘦,人虽然说得上是个高挑的美人,却像个美丽的骷髅架子。
“孤在这东京城中高处不胜寒,日子虽然冷清了些,却也轻易无人敢轻易动孤一下,筠遥,你不必过多担心。”
“孤向你保证,下次你回京述职之日,还能来孤这里讨一碗青梅酒喝。”
祁筠遥虽然情绪有些激动,却一直都保持着御前的仪态,之前哪怕是再失态,也没有此刻听到“青梅酒”这三个字的时候不能自持。
她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有一滴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滴落下来,砸在她紧握成拳的手背上。
“您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