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酒楼的外厢房里，听着里面传来的呜咽声和亲人见面时的低声絮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教坊司出来的人都是没有人身自由的，不多时，里面的一双儿女就伴着自己的父亲一道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教坊司中弹琴的十一娘，她身侧则是一个还未及弱冠的少年，姐弟二人长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钟灵毓秀，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诗书传家的文弱。
“多谢八王妃了。”
十一娘显然什么都还不知道，她是个被教养得没有什么心机和主意的姑娘，此时也没有深思方落落为什么会帮助他们和父亲团聚，只是一个劲儿地说着感激的话。
方落落听了只觉得心中难受，她并非有这么好心，她看了一眼中年男人，他显然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女真相。
而十一娘的弟弟显然就警觉多了，他用一种充满怀疑的眼神牢牢地盯着方落落，忽而尖锐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父亲？”
“庭之，不许这么跟王妃说话！”
“有生之年能够再见你们一面，都是王妃帮着，你们怎么能这么跟王妃说话？”
此言一出，立马惹来十一娘和中年男人的训语，但是那个被唤作庭之的少年依旧眼睛死死地望着方落落，似乎执意要从她这儿要一个答案出来。
方落落忽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面对一个还是半大孩子的质问，她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中年男人见她默然不语，以为她是生气了，便赶紧开口：
“王妃乃是父亲之前偶然结交的友人，方老爷子也是盛京中有名的大善人，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事已至此，难不成父亲还有什么可被图谋的？”
他分明是为了劝慰自己的儿子，但是落在方落落耳中却仿佛是讥讽。
虽则执掌方家的财富之后，她一直命人施粥发放棉被，但是商人逐利，她无非就是想要让方家将来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有一层民心的保障而已。
可是如今正逢战乱，若是她再鼓动民众为父亲请命，只怕更加会被扣上一个叛国的罪名。
她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回去之后，她一直显得心事重重，盼桃都看出来了她的犹豫，她低声劝道：
“若是小姐真的不忍心，不如再想想别的法子吧？想来王爷知道了小姐有如此破釜沉舟的决心，应该也是要伸手帮忙的。”
“我从不指望他。这种话莫要再说了。”
这些时日，盼桃一直在跟她说起慕容墨的事情，无非就是想让她跟慕容墨服个软，从慕容墨那边想法子。
如果不是确定盼桃是自己从方家带过来的丫鬟，她都要觉得她是慕容墨的人了。
“你为何一直劝我和慕容墨重修旧好，你明明知道白玉是怎么死的，你居然还要劝我跟他在一起？”
看着在自己面前小心伺候的盼桃，方落落心中满是疑惑。
而盼桃一听到这话，立马就跪下来了，但是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小姐，我只是觉得小姐继续和王爷作对，对小姐营救老爷一事没有任何帮助。现在王爷主理老爷的案子，如果不能得到他的默许，小姐不管动什么手脚都会被发现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先服软些，将老爷救出来了再说。”
“你以为我现在跟他修复关系、他不会察觉到我的意图吗？”
方落落像是在看傻子一样地看着眼前的盼桃：“你想说的无非是让我去献媚讨好他。可是慕容墨不是一个普通男人，若是他近女色，为什么这么些年府上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
见盼桃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色，方落落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样的话以后不必再说了，该如何做我心里自然有数。你先退下去吧。”
其实有时候，她真的想问问满天的神佛，好了大师说，方家有灭顶之灾；觉慧大师说，会有贵人相助。
前一说已经应验了，可是能帮助父亲脱困的贵人，又到底在哪里呢？
心里藏了事情，方落落去太妃那儿拜见的时候，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太妃一见她如此，便知道她还在为她的父亲担忧，不由得叹了口气：
“尽人事听天命，你父亲的案子我也不敢问，墨儿，你说说，现在调查进度到底如何了？”
“这案子主要是皇上钦点的官员查办，举凡调查并不经过我手，连证物和证词都只是送到我面前让我看一眼。”
从私心来说，慕容墨并不想让方落落恨他，即便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将她推得越远越好才是。
“如此来说，皇上让你负责这个案子不过是让你担一个虚名而已？”
这个消息让太妃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她的声音都拔高了许多：“那这样说，你就是给皇上洗清他儿子冤屈的一个工具？”
她这一次倒是看得很是明白，这事情的真相激得她连早膳都用不下去了，将筷箸一丢，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步：
“你是忠君勤王的王叔，若是在你的主导下，能够证明太子不过是为奸人所设计，那将来皇上要赦免太子的时候就会名正言顺许多……而方家又是你的岳丈家，如此一来，皇上不就是想着——”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终于明白了，在皇上眼中，哪里来的手足亲情？慕容墨也不过是当今皇上利用的工具罢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看向方落落，她的神情依旧是那么平静，仿佛对于今日发生的事情，她早就已经想到了一般。
“王爷的意思是，不论如何，我父亲都必须死，是吗？”
也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方落落忽然想起之前跟太子走得极其近的慕容墨：“那太子的谋反，也是在王爷一开始的计划之中吗？”
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三人，方落落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
“的确。”
伴随着慕容墨肯定的答复，一旁的肖太妃眼睛都要瞪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