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
数丈宽的马道旁不见人，连绿草都长不了几缕。奔马似是刚刚路过，沙地上留下断续的数十点蹄印，将细沙搅成一片波涛。
日光照在那沙地上头，两边荆棘灌木无声。寂静是边塞最惯常的背景音。正午的阳光比中原刺眼百倍。
这时，出现了一波人马。
马上的人都是中原相貌，年纪参差不齐，马匹走得并不快，空闲的马背上还拴着货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是一支行商。
走到那被马蹄印搅乱的沙地前，马背上的一个苍鬓男子忽然翻身下马来，旁边一人随之而行。
艳烈的阳光下除了马嘶声，听不见别的声音。苍鬓男子低身用两指在沙地上轻触，抬起眼与旁边那人对视。
“车辙。”
苍鬓男子开口，却全然不是苍老声线。
旁边那人点了点头，轻声道：“萧堂主猜的果然不错。”
苍鬓男子站起来，阳光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男子眯了眯眼。
尘嚣便在此时迸发。
静水般的荆棘丛中忽然伸出数十道银光，每道银光后皆有长索相连。
钩索！
锋利的弯刀削断马腿，遇到兵器立刻缠上。如同魔鬼伸出的爪手，把能抓到的一切拖进荆棘。
日光烤得地面火烫，太阳注视着一切，无声。
百泉门之中，阳光刚刚转上林梢。
百泉门发生的事情洛风时是后来才从萧一行那里知晓的，同样洛风时也将夜入魏府之后的事情告诉了萧一行。两人之中谁都没想到短短数日之中彼此那边竟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洛风时遇上段渊堪称九死一生，萧一行这里也是惊险。
而更令洛风时感到讶异的是知道慕容良的倒戈，萧一行竟像是早已猜到了一样，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惊讶或是愤慨，而是叹了口气，道：也是时候作结了。
语气中有淡淡的遗憾。
洛风时不知他是否被勾起想到了什么别的人，故而发此一叹。回到了百泉门，萧一行的衣饰比在外时整洁鲜艳了许多，洛风时却觉得他的背影好似更寂寞了。
萧一行回了百泉门，洛风时便也随他一道在百泉门住下。
与三年前相比，百泉门中建筑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顶多只是楼阁复道的木柱颜色又深了些，从上向下望，周围树木生长得更郁郁葱葱了些。
洛风时甚至能记得当年自己是坐在哪块石头上与萧一行打的赌。那块石头还在，然而与现在的洛风时相比那石头未免小了些。
霍云齐再见洛风时时几乎没有认出来他。昔日的稚气与顽性尽皆从这个年轻人身上被褪下，宛如刚换下了旧羽的一只鹰或是新蜕变的一头年轻的雄狼，崭新的锐利与磨练而出的沉稳在一身上合一。萧一行并未看错他。
年轻的雄狼还会跟随着狼群中旧时的师长与前辈，但却早已不是能被随意左右的了。
霍云齐颇费了些心思才安排下了洛风时的住处。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百泉门这几月里一直很难找到空余的客房。
新门主继任，无论是散布在各处的据点中的领事，还是与百泉门素有交情的其他江湖门派，都纷纷降落在这城郊一方山谷之中，就连宫中都曾派来使者。
洛风时这几月的生活也一直很规律。除却在后山练武，便是寻个不起眼的所在看各色人物进进出出。从那些人物的闲谈中他听到不少别处发生的事情。
有人提到南边又出了水患，依旧是老样子，失修的河堤没有补上，各州府官吏尸位素餐，年年入了夏都发洪水。洛风时想到两年前南下时的情形，那时有鬼山帮众人救济灾民，因此方圆几里还不至于生灵涂炭。洛风时想起季凡白，又想起当日从山坡望见的苍苍烝民，不知如今又是如何。
也有人说起近几月来突厥使臣频繁入京，用意不明，但好歹互相互忌惮，留有余地，应还不至于生事。
洛风时坐在旁边听够了众人议论时事，便起身离开，往后山去。他的脚步很轻，没有人注意到堂中有这么个人无声退出。
洛风时没有走到后山，却在中道看见了张元。
张元今日穿了利落的一身武袍，正在溪边与人切磋。
对面的是两个人，一个着青袍，一个着深蓝衣，年纪都是三四十岁上下。
洛风时听张元唤其中一人师叔，想必是百泉门中前辈。走上前去，那观战的蓝衣人注意到洛风时这面生的年轻人，却没有多问，而是专心地看张元与青袍男子指教刀法。
张元也看见了洛风时，他此刻却无暇分心招呼了。
因为破风的一柄短棍正向他肋下空门而来。
张元脚下撤一步，让过这一式，转而凝神，手中木刀即去取对方手腕。他比洛风时还大两岁，手仗木刀，早已是个青年男子。这两式耍得行云流水，旁观的深蓝衣男子点了下头，眼中露出赞许神色。而场上的青袍人却未给后生留下半分余地，尽管手中执的是木质，挟风却胜似真刀，转而十几招过，张元衣上又多几点白痕。
白痕处便是失手处，木棍顶沾白灰，触及衣物留下白痕。若换作真刀真枪，每一处破绽都足以重伤一回。
“让师叔见笑了。”
张元收刀时不免叹息一声。那对面青袍人摇摇头，道：“你离玄雀刀还差得远。”
玄雀刀就是萧一行。
青袍人将短棍收回腋下，转过身来时洛风时才看清他面容：年纪近中年，五官并不特色，唯腮旁一缕胡须留得俏皮，添了几分性格。
张元向洛风时介绍道：“这是范炯范师叔，”
又转向那深蓝衣人道，“这是孟子隐孟师叔。他们平日不在门中，四五年了才回来这一次。”
他说话时身上还沾着和了面团似的白灰，见洛风时目光扫过，才不好意思地掸了掸，补充道：“范师叔原是弟子教习。”
这句话其实并不需要补充。单从招式与周身气度，洛风时不难猜到那青袍人应是个常指教他人武艺的角色。
洛风时还未回话，那名为范炯的师叔却是先开口道：“年轻人，也想来过两招吗？”
洛风时想着他方才提及玄雀刀那句话，此时正有此意，当下未多辞让，上前应战。
“哼，小子。”
范炯笑了一声，脸上却未多有笑意。背手而立，目光将洛风时从头到脚一打量，找准时机，风声未动，人已先动。
洛风时从踏入战圈就在戒备，岂会给他攻其不备的可乘之机。觑得对方有来攻之意，反应得竟比范炯预料得还要快。
两处棍锋在空中格于一点，击得清风震动。范炯刀意未收，不退反进，洛风时手中白腊木棍侧绞，下盘未动，上身稍仰，趁余劲崩开对面压力。如山底白蛟脱身，日光下舞一个利落的棍花，范炯棍风来劈，又是正好架住。
“枪法。”
范炯眯了眯眼睛点出来，语下却未有半分退意，反而像是被撩起了兴趣。
洛风时没有因他说话分心。张元知道洛风时使枪，故而特地拿来的是一柄长些的、约有四尺的白蜡木棍。虽然与洛风时平日所用赤枪相比还是短上一截，但比试较量已经足够。
转眼之间，两人已过二十余招。
范炯刀意仍然狠劲，而洛风时衣上也未沾染半点白灰。一眼看去，旁观者甚至都要忘记两人武器上还蘸有石粉这一回事。
洛风时一直在让。不仅是探知对方，更在探知自己。
近几月来他在后山独自练武的多，与人交手的少。段渊的无相功法如入水一匙盐粒一般化在他神识之中，貌似无形却好似有形。
洛风时知道这是因为他与段渊做出的选择不同。无论是在神思或是梦境中，他再未见过那位老僧，但习武进退之间他感到有一片脑海好似更清晰澄明了。
若霍云齐在旁会告诉他那叫“境”。许多武者穷其一生无法悟透的也不过一个“境”字。
洛风时招式变势时日光正好从云后出来。
“哧”一声。范炯不愧是门中旧人，白蜡棍梢虽未直接点中范炯左肩，但避身之间已擦过衣衫划出一道口子。
这一刺太迅速，张元甚至没看见师叔是何时露出的空门。立在一旁的孟子隐孟师叔凝神观战，微微侧头饶有兴趣地颦起了眉。
范炯更有意戒备，然而十几式过，饶是攻势不减，却没在洛风时那里占到半分便宜。
范炯任弟子教习多年，不是没与枪法交过手，但是遇见这样难缠的年轻人还是头一回。
范炯开始意识到这年轻人恐怕不是哪个门派带来的寻常弟子，自己开始是轻敌了。
清风卷挟，又是同样的一刺，范炯虽有提防，这回却未拦下。
“奇怪，再来。”
范炯皱眉道。
洛风时依言再上手，而范炯手中棍风却总晚半瞬。
孟子隐笑道：“范教习可不能因为遇见了好苗子就放水。”
范炯正欲反驳，却忽听不远处传来另一人开口。
“范教习并未放水，只是这一枪实在太过刁钻了。”
洛风时闻声，却见来人布衣斗笠，慈祥面容，正是最想不到的一人。
“邵长老！”洛风时脱口而出道。
邵世清早就料到众人的意外，叹息般解释道：“避世之人早便该回来了。”
“你们竟认识。”孟子隐略有讶异道。
范炯却收回短棍：“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洛风时。”
洛风时颔首道。
洛风时料到他们或许知晓，却没料到他们反应竟这样大。
孟子隐恍然大悟般拊掌，范炯更径直往洛风时面前进了一步。
“你就是洛风时。”
范炯点点头，像是解开了什么谜题般笑起来，“怪不得。原来你就是那个与萧一行定下战约的洛风时。” 阅读最新章节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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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1 章 故地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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