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之外，尸人一把扯下环着自己肩膀的妖人，甩手摔了出去。
只余下这一个了，最难缠的一个。
磨着牙齿的兽妖把身子伏低在地，七八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立在狼藉中间的，满身血污的残缺了右手的汉子。尸人的半条左腿几乎被抓挠能见到白骨，然而这死掉的汉子却瞪着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嘶吼，目眦尽裂。
火一下就烧了起来。
许麟书猛然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桌椅之间。这高台已不能算作高台，浓烟从门缝、地面涌出弥漫，吞没了高温中的人影，身后，身旁，身前，尽是燃烧的火光。
无数的倒塌的轰鸣声，尖叫声，许麟书找不到楼梯，也看不清那女子在不在楼上，却一回头看见那汉子的身影被火光拦在后面，竟然比自己还要远。
快啊！许麟书的衣袖穿过火焰，那火焰烧不到他，他却无端在为虚境中的人焦急。
烟气弥漫，人片刻就会窒息，更何况这花楼是木料所建，在大火里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被一拳打中腹部的兽妖摔了出去，伺机已久的黑毛妖人不肯放弃，一边一个想要扑住尸人双脚，汉子却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力径直把妖人踩在脚下，左手一拉一拽，躯体连同着肚肠一同撕碎。
无意识之中，室内一茬一茬轮番进攻的兽妖忽然少了，尾贼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尸人好像是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冤魂，又像是天地悲愤难抑。他大吼，把软塌塌的妖人的残躯扔出去，又抓起地上碎成一半的木椅，在自己双臂间捏碎折断。
燃烧着的栏杆在许麟书面前坠下，汉子的面目都已被熏的焦黑，连明知自己不会被虚境火焰灼伤的许麟书都本能地后退闪避，而汉子却硬是不要命般地从那下坠的烈焰中冲了过去。
再晚，就来不及了。
自己已经晚了一步，不能，再晚了。
火焰的红光照着整个四周恍如人间炼狱，那汉子脚下被炽热烤出了肉眼可见的水泡，而他却浑然未觉般。
快啊，许麟书再焦急，却也帮不上他丝毫。
到处都是燃烧着往下掉的东西，轰得一声，一根立柱横向倒塌。贴着人后背砸下去，激起的气浪翻腾出近人高的火焰。
真的要来不及了。
尸人已经近乎踉跄的癫狂，汉子半跪在地，妖人以为寻到了机会簇拥扑上，而那汉子却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把纠缠着他躯体的“东西”尽皆撕下，暴起向前冲去，却又摔倒仆地。
好像他又回到了那熊熊烈焰之中，正不顾一切地，拼命地向前。
许麟书看到了那女子的身影。燃烧的纱幔中间，女子歪倒在地上，头埋在臂弯中看不清脸，也不知是昏去了还是别的什么。
汉子三步并两步奔上楼梯，木梯承受不了他的重量，危险不祥地吱呀作响。他脸上不知道是血还是汗，糊成一团只有一双眼睛好像要喷出焦急与悲切来。
烟太大了，许麟书看着那汉子没走两步忽然向前扑倒，许麟书在那一瞬几乎忘记了自己只是个闯入此中的来客，伸手便要去扶。
然而伸出双臂与汉子的身躯在虚空中交错，触不上半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汉子四肢着地大声地咳呛，再也站不起来，却也要颤抖着向那边挪动身躯。
女子…那女子！许麟书腾地从地上站起来，冲入阁楼上又徒劳无功地拼命想去拉那昏倒在地的黄衫女子。
他们两人是实，自己才是虚，在这场回忆里，自己根本碰不到，改变不了半分。
但是这怎么能——？他不要看——不应该这样——
许麟书从阁内奔到屋外，地上燃着火焰，汉子几乎便是在火焰中艰难匍匐。
近了近了，再差一点儿，便能进到房间中去。
许麟书身在虚境，只能一遍遍地跑，穿行在浓烟之中，用双眼丈量二人之前的距离。
就快了！就快了！
许麟书在心中无声地急喊，他甚至希望，多么希望此刻自己是真真切切身在这场大火中。他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不，他分明已经知道了结果，然而他却不想接受，不愿接受。
“叮”又是一声琵琶声，好似一道醒铃，激得许麟书忽然全身一怔。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歌声凄婉，萦绕悠长，许麟书恍如看到那女子又坐在纱幔间弹琵琶，轻眉低敛，玉口含丹。拨一声，情丝婉转，依稀还是那最开始坐在高台之上的样子。
远处的人来了，是情郎。明明心中欢喜，却非要唱出久等不归的怨来。
他来了，这回他也来了。
烈焰纷飞，几乎把木楼烧透。
再有一步，再有一步。
手肘撑在地上艰难移动的身躯颤抖地抬高，又重重落下。这最后一步好像已经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好像挪过这一步就已经度过了一生，这一生里他都能看见那个倒在楼板上的窈窕身影，然后两相白头，躺在村中小屋的炕上寿终正寝。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大火冲天，唱曲声杂入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宛如那日高台上高高吹起的纱幔。爱恨成痴，生死离别，许麟书只觉得这一切好像一场大梦，好像这世间最不真实的什么东西，却铭心刻骨，痛彻心扉。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酒馆的几丈地面上，尸人将一把椅子狠狠砸出去，椅子在墙上碎裂，迸成十几块的碎片。明明刚才已经是穷驽之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又能爆发出怎么大的力量？
有地上的尸块做前车之鉴，胆怯的妖人尽皆往后退。
汉子转过脸来，面孔几乎已经满是血灰不成人形。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烈火猛地爆燃，吱呀声大作。许麟书已经猜到会发生什么了，燃烧着的梁木骤然下落，炽热明亮的火光在空中一瞬把倒地的女子和这边的汉子的脸庞照得无比耀目。
许麟书在那一刻合眼，而火海中的汉子却好像是痴了一样，定定地呆望在那里。
甚至没有收回伸在身前，那濒死般够向女子的右手。
梁木落下，砸在他眼前，整个楼板大震。然而他感觉不到痛，只是落下的燃烧的巨大木块在快坠到地时挡住了他视线中的女子身影。
他才怔然地想，这是最后一面啊。
泪痕冲刷了血灰染满的面孔，歇斯底里的尸人连血都已经快流尽了，却还徒然地悲愤出细不可见的晶莹来。
烈火中滴落的泪一瞬便被炽热烤干了，消逝得无影无踪，只余下楼板上可能还有一个水纹般的小圈圈。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室内嘈杂大作，如滔天的潮水般涌入许麟书耳中，但他看不清，也无法去探听发生了什么。
他俯身，有泪滴落下，他甚至不知道这是谁的泪水，是火海中汉子的意识还连结着他的神思，死生大悲，伏地的九尺身躯旁落下一小袋碎金锭，那是即将凑齐的赎身钱。
还是他自己在落泪，他心中好像有什么被骤然捅开，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明白了什么，只是无端地感到胸中剧痛，眼前恍如还是焰光，还在虚境中没有醒来。
遍体鳞伤的尸人终于倒下了，坠地好似一座颓然的山。
蛰伏着的小妖瞬间扑出，却在离许麟书五六尺处被一杆铜枪横扫击中腰间，未及惨呼便滚摔在了一边动弹不得。
许麟书一片虚实幻觉中好像看见狼藉中有一个身影正左右挥转□□，短的一招毙命，难缠的也不会超过五招。
明明视线里都是重影，连人脸都看不清楚，然而许麟书却就无声地在心里知道，无端地相信那人。
你来了，我就可以歇下了。
精钢铸就的枪头如刺竹席一样刺入最后一个兽妖的胸口，鲜血顺着枪杆喷出，那兽妖双爪死死抵住铜枪，还试图顽抗，年轻少年未有半刻犹豫，手中铜枪转腕一拧，骨骼碎裂的声音微不可闻，然而兽妖却抵住枪杆的利爪却垂了下去。
麟书！
甚至没有心思把刺入兽妖胸口的铜枪□□，洛风时握枪的五指骤然松手，把兽妖尸体与铜枪往旁一推。
扑到矮榻前正好接住支撑不住歪倒下来的许麟书。
洛风时一身也近乎斑驳撕破，许麟书看到他眼中的微红意，扑面而来浓浓的血锈与灰土气，酒馆外喊声大振。
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几个狐妖中途撤出围攻，而酒馆里轮番上阵的杂妖也在渐渐变少，他…
许麟书想要稳住呼吸，却再抑制不住喉间的腥甜，胸中的剧痛在一瞬间翻滚，猝然便吐出一大口殷红的鲜血。
这一口还不够，许麟书艰难地低身，便再直不起来，紧缩的五脏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把腥锈血气向上推。呕出的鲜血与之前濡湿了衣襟的泪水交融，分不清是血还是泪，一大片，又一大片。
没事，许麟书想向洛风时说话，却说不出来。
这是那些术法在向自己讨债呢…
许麟书恍惚间忽然想起那些从残垣杂物中奔出，仓皇逃去的老弱百姓。
没事，这债还了，他愿意还…
紧紧抱着他的力量好似一堵温实的垣墙，许麟书感到自己在下沉，却努力抬起眼皮，去看洛风时的身影。
他忽然觉得那大火中的女子也许死了泉下也没有憾恨，他忽然懂了，懂了一种非同一般的联结，一种羁绊与眷恋，一种他从未想过的，从未意识到过的东西。
洛风时看见他唇边带上笑。
他下颚侧还有血迹，脸色也如纸般苍白，而这扬起的笑，有种直击心灵的真实与快意。
他是真正在笑。
这种透彻的明亮的笑意，已经几个月没有看到过了？洛风时怔然意识到——自从福禄洞一事之后。
释然，还是满足…
许麟书不知道，他再没有力气了。意识的丧失只在几秒之间，他听见洛风时在喊“麟书！”
矮榻边，一副身躯最终在另一人怀中软倒下去。 阅读最新章节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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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滔天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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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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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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