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珲与邵、李二人走出大理寺,李卓然的眼眶忽而红了,立在街心不肯挪动一步。王珲转身拍了拍李卓然的后背,说道:“没事了,卓然,待会上了朝,自然就真相大白了。”李卓然平静了一下,说道:“王兄,不怕你见笑,我忽然觉得人生艰难,清州何辜,长帆何辜,都因被人惦记上了,就要无端付出如此代价。”
邵瘦铁听了这话,轻声对王珲解释道:“刚刚长帆进大牢的时候,跪请卓然出面说情,让清州免了自己族人的连坐之罪。卓然这般重情重义之人,难免有些伤感。”王珲也感叹了几声,又劝李卓然道:“卓然,这里毕竟不能久待,待会秦国锡就出来了,咱们还是各自找个安身的地方,等天亮罢。”
李卓然方收起难过道:“二位兄长若是不介意,就跟李某去一个朋友那里,离这里不算太远,在城南的杏花巷中。”邵瘦铁顺口问道:“杏花巷,敢问是哪位义士的住所?”李卓然道:“哦,我这义弟平素是个隐士,此前常年在青云山深居简出,怕邵兄不知道他的名讳。”邵瘦铁闻言心中暗暗一惊,面上仍笑着:“卓然说来听听,没准认识呢。”
李卓然见邵瘦铁是真心想要探听,便答道:“临安张云华。”邵瘦铁听罢神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笑容道:“并不认得,便不好去打扰,王兄与卓然同去吧。”李卓然没有注意到邵瘦铁表情的变化,只急忙拉住邵瘦铁的衣袖道:“邵兄为清州出了一天的力,是我们兄弟几个的恩人,哪有什么打扰之说,不许走,咱们同去。”
邵瘦铁却执意将衣袖抽了回来,笑道:“多谢卓然好意,邵某忽而想起来,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赶在西市开门前吩咐下去,就在此别过吧。”李卓然刚想强留,却听王珲道:“卓然,便让他去忙吧。”邵瘦铁走向李卓然来时骑的那匹马,凌空一跃便骑上了马背,双手抱拳道:“卓然兄,后会有期。王兄,等你下了朝,我去寻你,护送你回江宁。”说罢绝尘而去。
李卓然望着邵瘦铁的背影,对王珲说道:“王大人,邵兄他——”王珲拉着李卓然进了马车,对他说道:“我这贤弟一向如此,卓然莫怪。”李卓然与车把式说了清平斋的位置,忙答王珲道:“岂敢怪罪,我是觉得,邵兄身上有一股遗世独立的味道,让人觉得既亲近,又疏远。”王珲哈哈一笑,说道:“此话不错。他才情甚高,因此颇有些风骨,但也是个急公好义的人。”
李卓然听王珲如此一说,来了兴致,说道:“愿闻其详。”王珲便与李卓然说了几件邵瘦铁舍己救人的故事,最后一个故事还没说完,只听车把式“吁”了一声,马车停了下来:“老爷,到了。”车把式在外面说道。李卓然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说道:“王兄,这便是清平斋了。”
此时的清平斋内,苏梦棠在一只白陶的小火炉上面,煎着一壶茶。水渐渐沸了,咕嘟咕嘟的水泡顶着壶盖,发出极清脆的瓷器碰撞的声音,茶的香气与暖气,让人昏昏欲睡。忽而,门外传来了冯叔的声音:“少爷,李公子回来了!”这句话宛如一声惊雷,将众人从困倦中惊醒,三个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张云华开了门说道:“人在何处?”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冯叔后面李卓然的笑声:“人在此处。云华,有贵客登门了。”张云华抬头看去,只见李卓然引着王珲向堂屋的门外走来,忙迎上去道:“卓然,这是——?”未等李卓然回答,张云华身后的赵清州发出了一声惊叹:“王大人,您也来临安了,快快请进。云华,这是江宁县丞,王珲大人。”
这声音太熟悉,李卓然与王珲抬起头来,同时立在了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日上了囚车的赵清州,此刻竟安然无恙站在清平斋之中,眉目清朗,毫无落魄之状。见他二人一时回不过神来的样子,苏梦棠忍不住笑了起来:“卓然哥哥,还不请贵客里面坐。”
见了苏梦棠,李卓然更是惊讶不已,只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原本他二人不该出现在这里,可偏偏又见着了,实在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了。赵清州便上前一手拉着卓然,一手拉着王珲,带他们走进了堂屋之中,坐定后笑道:“你们这副样子,让不知情的人看了去,还以为是见了鬼了。”
王珲道:“赵兄,你是何时被放出来的?”赵清州道:“与你们前后脚,我也是刚刚从宫里出来,来了这清平斋。王兄,你听我和你说啊……”于是便将这几日的经历,粗略地交待了一番。苏梦棠在一旁忙着为李卓然与王珲倒茶水,她将一杯茶放在了王珲一旁的几案上,说道:“王大人,喝口茶暖暖身子吧。”王珲忙起身谢过,将那三才盖碗端在了手里。
苏梦棠又将另一杯茶塞在了李卓然的手中,李卓然此刻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呆呆地看着赵清州,耳里听着他的话,只下意识地接了茶,如同木偶般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忽大叫一声“啊呀,烫死我了!”经这热茶一激,他才回过神来,拍拍脑袋说道:“清州,我只道自己是在做梦呢。”
赵清州与张云华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赵清州道:“谁又不是呢?这些天,悲欢离合,大家可都尝遍了。”张云华道:“卓然,你与王大人连夜来临安,定是在江宁有所发现吧。”李卓然忙道:“是啊,我们查出来了,这件事是——”他生生将后面即将说出的“长帆”二字咽了回去,只去看王珲。
张云华等人见李卓然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都不知其意,也跟着去看王珲要说些什么。王珲此时虽心中不忍,却想着,假若此时不言明真相,等到待会在朝堂上说出长帆之时,赵清州纵使痛楚万分,也不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表现出来;不如在这清平斋之中,亲友的环绕之下,将一切告诉给赵清州,让他也有个准备,无论是哭是怨,都能发泄出来。
想到这里,王珲高声一叹,抬眼说道:“清州,前番下毒的人,与此番暗中害你的人,我们都查清楚了,是有人胁迫长帆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