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甜甜的嘴大概是开了光的，第二日，朱斌果不其然，当真是负荆请罪，跪在了侯府大门外。
虽是开了春，但二月的倒春寒不容小觑，朱斌只著一件中衣，背部还是光裸著。只一眼，就叫人触目惊心，触目惊心的，并不是那荆条看着多疼，而是朱斌的背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旧伤。
那是经年征战受伤，留下的印子。
朱家与荣王府的事情，闹得这样大。朱斌这次出门，又为显诚意，在家门口便脱了衣裳，将荆条背上，一路步行走到侯府的。
这一路，自然是带了不少好事之人。
便听得人群里，有个不知是那个府上的婆子，声音大了些："朱家公子这般深情，那卓家小姐可没有再闹腾得理儿吧？"
靳甜甜将将跟着父亲走出来，听得这么一句，不由得微微蹙眉，抬头看去。
虽然瞧着像是个采买的婆子，但那衣裳不大合身，婆子的面容也不似那样老态，倒像是不曾做粗活的样子。
只听那婆子又说："好歹人家是郡主，卓家小姐这般不容得人，简直是枉费朱家公子的一片真心。"
靳甜甜眉头皱得更紧，倒是还没等卓家人开口，朱斌身边的小厮已经麻利的站起来。
小厮伸手便扣住那婆子的手腕子，将她从人群里拉扯出来。
婆子尖声吵嚷着："你作甚？你作甚？拉我作甚？"
小厮轻蔑一笑："你是哪个府上的婆子，这般没规没矩的，主家的事情，由得你来评判？可了不得了，不如去地底下做个判官去？"
朱斌是武将，他身边的侍从，功夫也是了得。这一番恐吓之下，那婆子已经吓得呆傻了。
小厮对两旁的侍卫说著："这婆子不懂事，且不肯说实话，去查查，到底是哪家的？"
倒不用侍卫去查，人群里头另一个丫鬟模样的开了口："好似，是荣王府的妈妈。"
那婆子一个激灵，脸儿更白了。
另有人嘀咕著："妈妈？"
丫鬟连忙摇头："我也没瞧真切，从前瞧看着王妃身边，似乎跟了个模样相似的。但这个瞧着，不像是正经的妈妈，只是个粗使婆子，大概只是模样有些像罢了。"
这话却有些欲盖弥彰了。
小厮冷嗤起来："原来是王府的下人，果真是不要脸的很呐。我家少爷与叶小姐情深意重，早早的定了亲事，有人偏偏说什么爱慕之语，生生要横差一脚。果真是有什么样儿的主家，便有什么样儿的仆从。"
围观的百姓仆从，便都眼露不屑，没想到王府，背地里还做这种事儿呢。
那婆子涨红了脸，偏她被小厮这么一抓，整个手臂都脱臼了，疼得她半晌不能动弹，更别提说话了。
朱斌没理会这些纷争，只跪在地上，等马岱走到人前，他才朗声道："侯爷，斌可对天起誓，与那位昭明郡主绝无半丝私情。斌今生今世，只钟情于叶大姑娘一人，还请侯爷替斌做主。"
马岱沉声问："这是国公府与荣王府的事情，本侯如何做得了主？"
朱斌抬眉微笑："荣王府是朱家开罪不起的，但斌决计不愿娶旁人，为妻做妾，斌都不愿意。若侯爷不嫌弃，恳请侯爷准允，斌愿入赘侯府，今生今世，斌定不负叶大姑娘。"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哗然，朱家下一任的家主，竟然甘愿入赘他府？
这到底是儿郎深情，还是枉顾家国使命呢？
不止在场众人这么想，荣王也是这么想的。
荣王此刻，正恼怒一场的拦著朱世子的马匹，原是要请朱世子去酒楼一叙的。
然而朱世子只是拱手："王爷，你我二人素日没什么交情，我那侄子也着实做不了你王府的女婿，我们私下见面，恐怕不妥当吧。"
荣王气急败坏，喝了声："你你你……好你个朱松，是看不起王府吗？"
朱世子恭敬的拱手："岂敢岂敢。"
只是面上没有一丝恭敬模样。
荣王也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来往之人众多，只连声斥道："朱松，你那侄儿鲁莽无知，弃家国于不顾，为了儿女情长，竟要入赘卓家。这等大逆不道之行，你作为他叔父，竟也不劝阻？"
朱世子眼皮傅佥不抬一下："儿郎大了，做长辈的管不了。你不也是管不了你女儿四处丢脸吗？"
荣王气结半晌，才又道："那哪里能一样？朱斌可是朱家后嗣，你们朱家就这么一个可以承袭的晚辈，哪里能跑到别人家做上门女婿？"
朱世子已经那副淡然的样子："王爷这话可说错了，我朱家如何就剩他一个了？不说旁支，便是嫡支，我不也还有个年幼的侄子朱明吗？再说了，我如今也不过四十开外，王爷怎就觉得我不能宝刀未老，回头再生个儿子出来？"
荣王气得跳脚，连声又斥："朱松，你要脸不要？啊？要脸不要？还宝刀未老？丢人，实在是丢人。你那侄子朱明，京城里头谁不知道他是个药罐子，床都下不来，刀都拎不起，如何继承偌大的朱家。"
朱世子是在坞云待惯了，什么浑话都敢讲，自然不会像荣王这样，觉得有些话说出来难登大雅之堂。
荣王觉得与这等粗人，实在是说不拢，他不得不忍得心头怒气，好生相劝："朱斌是个好苗子，他的才能不在你兄长之下，难道你就这样放弃？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朱世子冷冷看着他："我朱家如何行事，并不需要旁人来评判。朱斌的能力我心里头有数，又何曾说过要放弃他？难道他入赘出去了，就不是我朱家子了吗？"
荣王惊呆了："可……可……"
朱世子继续道："若是他乐意，整个朱家军作为陪嫁，送去侯府又如何？若他不乐意，大蜀子弟能人众多，难道我还寻不来一个承袭朱家军的将领来？"
他这般豪言壮语，听在荣王耳朵里，却是着实惊呆了。入赘便如同嫁女，嫁出去的便是泼出去的水，朱家这是要拿全副身家送给侯府也不在乎？
即便只是大话，可那朱家没有合适的后嗣，总不能真的在大蜀随便做继承人？朱家军这样大的势力，就拱手让给旁人？
"胡闹，简直是胡闹。"
朱世子抬眉看着他，冷笑连连："是王府以权欺人在先。"
荣王瞪大了眼，他将女儿嫁过去，甘愿做妾，还算是欺人？
朱世子甩了袖子，也不理会他的惊愕，上马便先行了。
第二日，有朝臣参荣王治家不严，任由家中子女败坏名声，便又有人拿他从前与二皇子一派从往过密的事情出来说话。
当夜，荣王府便说昭明郡主的病更重，嫁不得人，匆匆送去她外祖家了。
不过，有些耳目灵敏的夫人，特意跑到卓家去，将此事绘声绘色讲述出来。
原来，那荣王爷被人戳了痛脚，当夜便要将女儿送走。原本那荣王妃颇有不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什么女儿年轻不懂事，若要送出去耽搁几年，回头岂不是成了老姑娘了？
那夫人口若悬河，讲到这里颇有些呆愣，琢磨著卓家姑娘一个二个三个，都成了老姑娘，这话说得很是不妥帖。
她赶紧转了口，只说那荣王府是如何气得跳脚，言说若再不将女儿送走，便要将她送去庙庵里头做姑子去。
荣王妃舍不得女儿吃苦，只能好歹劝著女儿，乖乖听话，先去外祖的老家避避风头，回头风声小了，再替她许个好人家嫁了。
然而那殷昭明却也不是个懂事听话的，死活不肯走，就是要见一见斌郎，如何这般狠心，宁愿瞧着她去死去做姑子。
夫人啧啧数声："她还以为自个儿深情，可哪知人家朱家公子压根不理会她，一心一意，只有您卓家的大小姐呢。后来呀，还是王妃狠心，将她用绳子捆了，连夜送走的呢。"
她以为这话说出来，叶府众人定是大快人心，只抬眼间，却瞧见卓家夫人与少夫人，并一旁坐着喝茶的两个少女，便没一个有动静的。尤其是那两个少女的眉宇间，怎的还带着一丝怜惜？
叶夫人与她闲话了几句，便托口有事，虽不曾多冷淡，到底也不是十分热情。
待她出去了，卓文君才淡淡放下茶杯，颇有些感叹道："世间女儿多悲哀，若一个男人这样追求一个女儿家不放，大抵人家只会说他情深。若被追求的女儿家不答应，还要被人说是不识抬举。但若一个女人追着男人不放，却是被人千夫所指，家中女儿都要受到牵连，哪怕她贵为郡主，也一样受名声所累，是可怜又可叹啊。"
邵氏颇有些紧张，连忙问："钰欣可是并不喜欢朱家郎君？我们家的女儿，左右也没什么好名声，你若是被他所迫，总有你爹爹兄长替你做主的。"
卓文君脸儿红了红。
偏生靳甜甜看在眼里，忍不住调侃起来："可不是嘛，若是你当真是被迫，为了我们这几个妹妹的名声着想，那大可不必，左右我们都没什么名声，家里头又肯替我们撑腰，是不怕的。唉，你怎的不答话？母亲，我看姐姐这样子，八成是不乐意，不如……"
卓文君连忙来捂她的嘴："你这蹄子，若再胡说，回头你遇着合意的儿郎，今日你怎么对我，到时候我可就要怎么对你了！"
靳甜甜面上的笑容凝了凝，喜欢的儿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