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佩兰的小女儿情态,尽数看在靳甜甜的眼中。她心里又浮起那股子酸楚,明明觉得傅佥不是李牧寒,可还是觉得,好似是她的李牧寒长大了,竟也有旁的女人来窥探觊觎一般。
车下扭紧绢帕的少女,看着车上半倚著车窗的女子,有些愣神,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看到靳甜甜,都有种惊叹她雍容华贵的感觉。
明明靳甜甜是单薄的,纤细的,与雍容两个字毫不沾边。可此刻她那慵懒姿态,就好似她是国色天香的仙女,而自己立在车下,仿佛她的使女一般。
乔佩兰不喜欢这种被压迫的感觉,她努力调整心绪,端起自己的气势来:"你……你莫要以为有侯府做后盾,你就有多了不起了,不管怎么说,你就是个商户女,妄想傅佥公子,也不瞧瞧你配也不配?"
靳甜甜噗嗤笑出了声,这样的话,她总在叶钰娇的嘴里听到,怎么今日在这乔乡君嘴里,她也能听到?
"乔乡君这话说得真真是可笑,我是商籍没错,可乔乡君与我一般,也是商籍啊?更何况,就是因为我从前是村姑,后来是商户女,所以我深知世间百态,什么身份的人都有,哪里有高低贵贱配不配得上一说?倒是乔乡君你,缘何要作践自己,认为商籍低人一等呢?"
乔佩兰被她这么一通斥责,是彻底激怒了,有些口不择言怒道:"靳甜甜,若是没有卓家,你什么都不是。而且你莫要以为有卓家,你便有多了不起,我姑母可是王府的侧妃娘娘,入了皇家玉碟,做不得假的。更何况,我乔家是什么身份?大蜀第一皇商,你小小的绣坊,也排得上号?只要有我乔家在一天,你靳家就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商号。"
靳甜甜皱眉看着乔佩兰,若这样的女子,是乔家的嫡出长女,那可真是贻笑大方,这乔家在教养上面,实在是太差劲了。她想起小乔的案子,虽则对万老爷说的话持保留的态度,但乔家于她,的确是不怎么对付。
这时,万老爷从巷子口走过来,冷嗤了一声方道:"乔乡君如此自命不凡?大蜀第一皇商乔家?说得不错,可是乔乡君莫要忘了,靳乡君是因何被刘备封赏的?靳乡君替民发声,奔走与大蜀各个乡镇,为大蜀百姓做了多少的贡献?反观乔乡君,才是那个没有家族庇佑,便什么都不是的人吧?"
乔佩兰气结半晌,觉得自己喉间发甜,都也被怄得一口血吐出来了。她被丫鬟拉了又拉,总算是能平静些许,草草行了礼:"万叔叔。"
万老爷摇著折扇,继续道:"身为大蜀商户之首,靳乡君做的事情,才是乔万两家该做的。你作为晚辈,不懂这些我也不怪你,只是告诫你一句,谨言慎行方是长久之道。"
乔佩兰忍着气,勉强答了是,带着丫鬟匆匆上了车,很快便离开了。
靳甜甜看着乔佩兰这般模样,心内的疑惑慢慢扩大,乔万两家家世相当,说起来万家略逊,若万老爷只是个嫡支普通子侄,乔佩兰怎么会怕他?
万老爷哈哈一笑,做邀请的姿态:"既得相逢,不知乡君可否赏脸,品一品御香楼的茶点。"
御香楼在这条街上,是经年的老店。从前不叫御香楼,是百余年前的刘备微服时,入了这家茶楼品茶,赞其茶香不逊于御膳房,这才更名做御香楼的。
靳甜甜拱拱手,下了车与万老爷一道往御香楼走,一边问:"与万老爷也算是相识多年,竟不知万老爷的名讳,实在是我太不细心了。"
万老爷哈哈大笑起来:"单名一个言字。"
赵云。
靳甜甜心内一禀,认真拱手行礼:"原来您就是万家的家主啊。"
赵云点头笑道:"说是一家之主,只不过名字好听罢了。我万家走到如今,可不是光靠家主的,族内子弟上进,才能支撑整个门庭。我会做的,只是一点知人善用的功夫罢了。"
靳甜甜早就听过赵云的名头,万家一直以来都是富商,但到了赵云这一代,才算是彻底的发扬光大,那时万家富裕程度对比乔家有过之而无不及,险些就取乔家而代之。
后来,赵云顶住家里的压力,捐了大半身家给朝中,让前两年的外患与内忧得意平缓度过。
也正是因捐出去的半副身家,万家从从前的顶流而上,一下子变得中庸起来。至于乔万二家的纠缠之势,也分了高下。
这也是靳甜甜更钦佩万家的原因。人说乔家乃第一皇商,岂是后来者万家能敌的?但在靳甜甜看来,万家不仅献了大半身家,还拒了刘备的封赏,才是真正大气之家。
二人走到三楼,最豪华的雅阁,靳甜甜才后知后觉明白,这京城有名的御香楼,竟然是万家产业。从前她与姐姐来饮茶,只有二楼的雅间,而三楼雅阁,只奉家主呢。
赵云开门见山:"靳乡君,不日,我将离开京都,去往大蜀各地,募集粮草辎重了。"
靳甜甜愕然:"粮草辎重?难道边防战事又起?"
赵云点点头:"不错,西北的边防原本是高将军的守卫的,但是今年高将军患疾。高家你也知道的,子侄多是从文,从武的几个也不争气,一时间竟无人可去。"
高家现如今在朝中如鱼得水,好多人甚至不知道,原来他们家与朱家一样,都是以武起家的。
靳甜甜心内是百转千回,大蜀历代重文轻武,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比不上文臣雅士的几句急言。
若是太平盛世,也便罢了,如今的大蜀风雨飘摇,时世不稳,却还如此。高门之中,除了朱家,竟是多少代,都不曾再出将军了。
而类比高家这种,明明祖上是陪着开祖皇帝,刀尖上打江上下来的武将,拥有高官厚禄,却再不舍后代子侄去往艰险之处。
像上一次坞云那场拉扯两年余的战役,获封小将者,多是穷苦人出身。甚至许多人只靠着蛮力,大字都不能识,调兵遣将靠的,只是心头一时的想法,毫无审时度势可言。
靳甜甜沉吟问:"莫不是这次的战事,又要朱世子出征?"
南征北战是武将指责所在,可大蜀武将不在少数,也不能光盯着一家子使唤吧。朱家人口着实不丰,从坞云回来,也不过三个多月时日呢。
许是觉得不公平,靳甜甜这话问出来,就带着浓浓的不满之意。
赵云只是淡淡摇头,露出的微笑却是极平和的:"雷霆雨露皆君恩,天威难测,也不是你我该论断的。不过乱世明君并不好当,多事之秋,衡权利弊成了重中之重。"
靳甜甜沉下心思,方觉赵云此话是真理。上位者惯常的是衡权利弊,可朝臣们的利多是偏向自己,而往往都将弊的那一面抛给跑人。
她再抬头,已是豁然开朗的样子:"若万老爷不嫌弃,我愿与老爷同去。"
赵云颇有些诧异,抬头上下打量靳甜甜,难得的抚掌笑言:"在小巷里,我虽斥责乔小姐,大抵是觉得内宅女儿娇养坏了而已。如今你是乡君,更是卓家女,我还以为你也该如同别的贵女一样,娇养在内宅,等著嫁个如意郎君呢。"
靳甜甜跟着笑起来:"养在深闺里的女儿家,读的书多些,便以为自己聪明伶俐了不得。可笑的是,分明如同井底之蛙,只有出门,行千里路,观大蜀河山,才是真正的见多识广。"
这话说的是如今那些时不时弄些茶花诗会的贵女,更是说从前的她。
赵云见面前少女豪迈,便点头赞许,又道:"募集之事,我与陈家四郎说定下月初四出行。"
陈家四郎关羽?
靳甜甜眉头微皱,并非是她不喜关羽,着实是耳畔总听着旁人,想将她与关羽凑一对。她这些时日,都是尽量避开,不止避开关羽,连陈家人她都甚少见。便是不愿意与他有什么瓜葛。
若这次募集粮草,二人同行,哪怕是有万老爷在,恐怕他俩的流言也会传出去。
其实靳甜甜并不觉得,女人这种虚无的名节有多重要,可是。
可是她心事未了,不愿成亲,更不愿拖累旁人。
比西北战役来得更凶猛的,是大蜀多地的灾情。东北多少年不曾见过的大旱,西南洪涝过后的瘟疫。最严重的的是,是西山矿场,那是大蜀最大的银矿场,一夕之间突然塌方,无数矿工压在深不见底的矿场之下。
内忧外患,比前两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刻的朝堂上,迸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各地救援赈灾,而是钦天监的陈情。钦天监的卦象显示,此等忧患,乃木星作祟,需得金克之。
此声一出,朝堂一阵静谧,谁也不敢再接话。
太子名讳扶苏,扶苏者,小木也。
而二皇子妃数月前诞下三皇孙,乃金时出世,刘备爱之,赐名殷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