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甜甜推脱不得,跟着卓文君一路走到马场后面,只见亭子里坐着两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有一个她是见过的,正是朱家班师回朝那日,骑在高头大马上,跟在朱将军后面的朱家郎君朱斌。
另一个,被朱斌挡住了,靳甜甜看不真切,只是那人面上隐隐反光,有些熟悉的感觉。
待得走近了,朱斌已经起身,对着她们行礼:"叶大小姐,叶二小姐。"
让靳甜甜错愕的,并不是朱斌称呼错了,而是他旁边那位身量高,带着银质面具的男人。面具将他整个脸都罩住,一袭玄衫,什么都看不真切,可她无端端觉得,仿佛日日守在面前的熟悉。
她惊呼了声:"李牧寒?"
待她上前一步,那戴面具的男人,似乎受了惊吓,后退一步,退到朱斌身后去了。
朱斌见状,连忙笑道:"二小姐可是认错了人?这位是我表弟傅佥,并不是二小姐口中的什么李牧寒。他因为战场受伤,伤了面容,伤痕可怖,不得不戴上面具。"
卓文君也拉了拉靳甜甜:"甜甜,你怎么了?"
靳甜甜恍惚盯着傅佥看了许久,是啊,她的李牧寒与她一般高,眼前这位傅佥公子,比她高了一个头,李牧寒长得瘦弱,眼前的公子明明是个健壮男儿。
她为何会觉得这样一个人,是她的李牧寒呢。
她低下头福身道歉:"抱歉,许是心中太想念弟弟,一时间竟然看错了。"
傅佥隔得不近,远远的虚扶了下:"无妨。"
靳甜甜最后的那点念想也没了,这男人声音温润好听,与李牧寒那带着鸭嗓的音量天差地别,当真不是李牧寒啊。
这会儿她倒是想起来,之前在朱家回京的马匹上,瞧见朱斌旁边有个反光的模糊东西,就是这位傅佥公子面上的银质面具。
卓文君坐下方对朱斌解释:"公子对卓家的事情,恐怕不是很清楚,甜甜妹妹如今不是卓家小姐,而是圣上亲封的荣昌乡君。"
朱斌面露异色,上下打量靳甜甜:"你就是靳乡君?"
靳甜甜抬起头:"你认得我?"
他们幼时见过面,朱斌在京都的时候,时常是能见着卓家这对姐妹花的。只是此刻,靳甜甜问的不是他认得卓家二小姐,而是靳甜甜。
朱斌摸摸鼻子,回过神道:"荣昌乡君的事迹,大蜀怕是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吧。"
靳甜甜报赧:"不过是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这个朱斌却是个老实的性子,认真摇摇头:"我以为,乡君能替大蜀百姓发声,绝非小事。若人人都以大蜀百姓为重,大蜀何愁不旺?"
靳甜甜满心装着的是,朱斌乃朱家小将军,虽则与李牧寒那等小兵不一定见过,但若是托付朱斌问一问李牧寒的事情,说不定更合适些。
只是朱斌听了靳甜甜的话,却面露为难,下意识看了身旁傅佥一眼,又摸摸鼻子讪笑一声:"这……"
傅佥温润的声音打断朱斌的话:"乡君所求只是小事,回头我们查一查便是了。不过依乡君的意思,之前已经让人查过,并没有此人的消息,会否是此人并未参军?"
"不可能。"靳甜甜摇头正色道,"李牧寒一腔爱国之情,绝不可能中途逃脱,他不是那样的人。"
傅佥半低着头,端起茶杯饮茶。
这个角度,看到他面具不曾覆蓋的下颌唇角,靳甜甜心中砰砰直跳,这样子,竟然很有几分像是李牧寒的嘴。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连卓文君也忍不住拉扯她:"甜甜,我知道你想念你那弟弟,可是也不能乱认人啊。"
傅佥微微笑起来,拱手轻声道:"莫非是在下有些许像令弟?令弟年岁几何?"
靳甜甜收回不光,除了他嘴角抿起的模样之外,哪里像李牧寒呢?李牧寒是个倔强的孩子,与温润两个字,毫不沾边啊。
"他今年也要十八了,走之前,才与我一般高,两年半了,大概会长高一点。他长得瘦小,也不知在军中这几年,吃得好不好,长得怎么样……我有近一年,不曾收到他的信,也不知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竟一点音信都没有。"
说到这里,靳甜甜瘪瘪嘴:"若再让我见到他,可要好生拎着他的耳朵教训一通了。"
朱斌呆呆看了她一眼,干笑一声:"乡君与令弟感情真好。"
后面就是朱斌与卓文君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两个年轻男女,竟都没有平日能说会道的劲儿,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二人竟都不知道。
而作为陪衬的靳甜甜与傅佥两个,都是摸摸捧著茶杯一言不发,各怀心事不知想着什么。
旁边的小厮丫鬟面面相觑,觉得今日几位主子甚是奇怪,可让他们说奇怪在哪里,他们自个儿也不清楚。
卓文君送靳甜甜上马车,有些恋恋不舍,她很想多与甜甜待一待,可是怕被人瞧见,怕被二房那边知道了又闹腾,只能生生忍住,见着靳甜甜的马车走远,才回头上了自家马车。
车行了一般,翠竹低声说了句:"乡君……很好呢。"
卓文君的眼睛有一次红了,甜甜在的时候,家里是何等的和美欢乐,如今就是如何凄凉。大房二房分家未分房,还是住在一起,只不过中间砌了院墙,只是二房仍旧隔三差五来闹腾,毕竟祖母还在,他们闹腾,也只能受着,还要顾忌著祖母的身子,对二房那边颇有些宽纵。
刚回到侯府,只见娘亲身边的姑姑守在门口,见着卓文君回来,立刻迎上来:"大小姐可算回到了,夫人她……"
卓文君连忙问:"我娘怎么了?"
姑姑领着卓文君往里走,一壁小声说著:"那边来人大闹一场,说……说小姐您要抢那边的亲事,不依不饶,把夫人给气病了……"
卓文君心内一股怒火,急匆匆往里走:"我抢她的亲事?她要脸不要?"
姑姑小跑着跟上:"那肖家也不知怎么回事,递了帖子要拜见老夫人和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替他家的二公子,与您说亲……"
肖家看不上叶甜甜是正常的,但凭什么拿她出来作伐?卓文君顿住脚,恶狠狠的往地上唾了一口:"肖家好大的脸子,就凭肖家有叶钰娇这么个外甥女儿,我就是嫁不出去做了姑子,也绝不可能嫁去肖家!"
姑姑连忙呸呸呸三声,念叨几句菩萨莫怪,方道:"你放心,恁什么事情,老爷夫人护着您,不会叫您嫁到那等人家的。也不想想,您可是侯府的嫡小姐,肖家算什么东西,竟然也肖想您?"
卓文君心里头无比清楚,那肖家打的不仅是这么个主意,更要紧的是,肖家不想娶叶钰娇。可是那是肖家与叶钰娇的事情,与她何干?是瞧见她如今无人问津了,也敢来打她的主意?
待她看过娘亲,又急急忙忙赶到后头的穆慧堂,穆慧堂里头,也是一团乱。
卓文君焦急的进了里屋,大热的天气,屋里头严严实实,两个老妈妈跪在地上哭喊著,丫鬟们围着床,好歹的劝著。
床上的老太太气若游丝,紧紧闭着嘴巴,就是不肯喝药。
卓文君一下子跪在地上,捂著嘴哭了出来。
老太太这才有些反应,伸手轻轻召了召:"宁丫头……"
卓文君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努力做出嗔怒的模样:"祖母偏心眼儿,就记得甜甜,不记得我了。"
老太太睁开眼瞧看了会子,脸上荡起了笑:"原来是欣丫头呀。"
卓文君眼泪涌出来,拿脸挨着祖母的手。
老太太又道:"欣丫头,往后要听你爹娘哥哥的话,莫要再任性……回头你娘给你看好的人家,也莫要再推拒了,知道吗?"
卓文君抬起头:"祖母,我要陪着祖母。"
老太太清醒了许多,勉强用了药,支撑起身:"我管不了了,欣丫头,我年岁大了,也不想管了。若我不在,你们就好生的分家,你们好生的过日子……"
外间进来马岱,恰好听到这句话,连忙上前跪下:"母亲这是什么话?母亲难道要抛下儿了吗?"
老太太浑浊的眼光又看看地上跪着的长子:"宁丫头好不好?"
马岱忙点头:"她很好,前阵子的案子也解决了,刘备嘉奖了她。"
老太太摇摇头:"我之前总是想,你们一个二个都成亲了,我便安心了。可是如今,家里头这般模样,我怕是等不到了……"
卓文君连忙握紧祖母的手:"不会不会的,祖母等得到,祖母不止要看着欣儿嫁人,还要替欣儿教养孩子呢……"
老太太笑起来:"你这孩子不害臊……宁丫头,她可寻到夫家了?"
"寻到了……"
马岱刚要回答,就听到女儿的声音。他不免有些诧异看着女儿,甜甜分明还是一个人,也没有要嫁人的打算。旋即她明白过来,女儿是安慰母亲呢。
卓文君继续说著:"寻到了,祖母,我今日还去见了甜甜的,她与我说,她寻到如意郎君了。只不过因为有些事情耽搁,一时还不能成亲罢了。"
老太太侧过头,连忙问:"寻到了?是哪家的公子?叫什么,可是个好人家?"
卓文君沉默片刻,脑子转得飞快,嘴里却是信口胡说:"是朱家的表亲,人很好,名字……叫李牧寒。我见过,长得很不错,还是个厉害的小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