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制冷展开幕后,这是胡殊同第二次来到这里,这一次他几乎把所有设备厂商的展馆都转了一遍。一天当中,午间的时候参展的人最少,即便如此春融馆依旧人气旺盛。
胡殊同在一个公共休息区坐了下来,看似静坐无事,实际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以他的记忆力和对技术的了解,整个制冷展的内容渐渐在脑海中直观起来。他擅长分类的事情,信息技术、智能系统、硬件制冷、库区材料这些,看似在各个设备方之间纵横交错,其实各家都有偏重,但偏得又不那么明显。
冷链技术的专项展在国内还不成熟,参与厂商也无太多实操经验,导致家家都喜欢“堆码”,不管竞争力几何,能拎的都先拎出来再说。
“想必这位就是同兴胡总吧?”
专心想事情的胡殊同,不曾意识到有人与他打招呼,直到一条棕色的裤子凑得自己很近,胡殊同才抬起头来。迎面之人,像个服装男模一样,一手抄着口袋、一手端着一杯咖啡。
“请问是同兴的胡总吗?”
“是我,你是?”
“我是窦少杰。”
“原来是窦博士,久仰。”
胡殊同的神色和语气,平淡得就像本不怎么饿的时候凑上来了一碗面条,冷峭峭得反倒让窦少杰心生几分意外。窦少杰先是把咖啡轻轻放下,而后带着一丝淡笑坐在了胡殊同对面。
“胡总和同兴的故事我曾听过一些,说实话打心底里让人佩服,一个人居然可以同时做这么多事,在国内冷链界,胡总绝对是楷模一样的人物了。”
“不敢当,只是做企业而已。”
胡殊同虽不曾见过窦少杰,但从他所做的事已然能推断出来不少东西,所以这副十足洋里洋气的样子,让胡殊同丝毫不觉得奇怪。
窦少杰微微一笑,一边翘起腿来一边慢慢喝了一口咖啡,“胡总可曾亲眼看过国外的制冷展?”
窦少杰着重了“亲眼”二字,这人不合时宜扰了胡殊同的思绪,再加上这副可以指点一切的架子,已然让胡殊同心底有些不快,“我最远也就去过明江。”
片刻间,窦少杰的目光显得悠
。远起来,“我第一次参加国外的制冷展,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新品廊是最亮眼的地方,人们参展只从这个长廊里就能看得清技术的革新和趋势,这个大焦点是制冷展最核心的地方。可国内却把制冷展搞得像大排档,实在是过于混杂了。”
“窦博士应该是记错了时间吧,新品廊是从03年的马德里制冷展开始设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次的新品包括环保型制冷剂、低噪音热泵之类的技术产品。那时候,中国的所有企业加起来只给一千平的展位,反观现在,我们自己同在几万平的场馆里。怎么能说混杂呢,这是在向前走。”
窦少杰速速眨眼,心知这眼前人读了不少国外学刊,纸上的事通晓诸多,立时不再纠于这个话题了。
窦少杰所正对着的地方正是人声鼎沸的春融馆,倏然间眉目闪动,他望着那个地方,就像在欣赏自己的作品,加上与周边那般鲜明的衬托,实是让人格外享受这种众星捧月之感。
“胡总,你看这馆里热闹的景象,原因何在?我满眼看去都是国内企业对技术的渴望,他们太需要强力的提振了。可惜的是,国内很多本该做技术的人却都自己做了企业。”
这话一出口,让人领会到强烈的针对,胡殊同明白了,这窦少杰不是来打交道的,更像是来找势头的。他应当是早就对自己有了某些具象的认定,是借着这个场合做验证来了。
当下的情势,可谓是春融压着达业打,若是连这同兴的掌舵人都势弱一截,后续的局面便更让人无忧无扰了,甚至还容易让人联系到从前不曾想过的宏伟景象。
“很多是多少?三成五成还是不到一成?窦博士能否说得具体点?”
窦少杰一滞,胡殊同又道:“国内种菜的农家,尚且能说出个几亩几分水浇地、几百几千斤的收成,从来没有人等大车来了,跟人家说我有很多。”
胡殊同的话锋,从来不需让人担忧,这样无比接地气的话和数据为王的专业人士对比起来,只给窦少杰说得有些红脸。窦少杰的话在胡殊同这里根本站不住脚,
。因为他懂对方要的是什么,一叶障目有时不是短浅,而是去患。此时此间,同兴这片叶子,不仅最大、还是唯一。
“在窦博士看来,企业和技术似乎就像鱼和熊掌,那在你们国外,做技术的人卖设备,该算作技术人还是企业人?还是说在你看来,做技术的人就该在小黑屋里啃苞米看图纸,一旦扯到业务和美刀,就不是纯粹的技术人了?又或者说,不玩一把双标,对你们来说就浑身上下不舒服?”
这一套下来,简直夺命连环问,窦少杰没有一个能答得妥切,“荒谬!你这是曲解!什么人干什么事!国内的人才量是能和国外比的吗?”
“什么人干什么事,这样的话和困了要睡有什么区别?我们注重的,是每个人都好好做事。在你的眼里,国内到处没有章法,但在我们这些冷链人看来,让东方的三文鱼、南方的榴莲、北方的牛羊肉跑起来,这就是有了个一。从前在学刊上看到过窦博士所写的关于机制的论文,我深觉有理,但你只说不动空赚吆喝,今天是零,三五年后它还是零。”
不得不说,这多年来窦少杰从未领会过这样的暴击,即便是国外的环境,他也是精英人物,回到国内这一路带给他的体验,更堪称导师一样的存在。可当下这个场景,却让他深觉处处都提不起来,甚至像撞了雷一般光火遍绽。
话语是一个层面,这一席下来,胡殊同神色上的坦定最是让人侧目,如有一种扎根之感,任你千摇万晃我自岿然的扎根之感。如果他愿意换一个角度解读胡殊同的履历,定不会对此有所惊怪。
窦少杰心知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能再聊下去了,胡殊同摆下的框子实如紧箍,冷静下来他不再与胡殊同扯那渺远之事,事情回到眼前、诸事就在眼前,在这里他有恃无恐。
“胡总,是一是零不过是为了自洽你的逻辑,技术的力量,很快会让你忘了此刻信誓旦旦。”说话间,窦少杰再度注目春融馆。
胡殊同缓缓回头,目光也落在了那里。
“窦博士,有些话现在说,为时尚早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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