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开会，其实只是一个通知。
老校长接到县里一个消息，元旦前夕，园子小学将开展一次冬季消防安全疏散演练，让各位老师提前在班里做好通知和安排。
“以前园子小学有过消防安全演练吗？”赵立宛从来没听过偏远地区的支教校区会进行消防演练。
“这是第一回。”张国瑞说，“听说这是咱们县大部分小学都要模拟，到时候会有消防员过来进行讲解，配合演练的。”
“这些孩子们会很喜欢的。”周老师竖起大拇指，“他们很尊敬消防员。”
开完会，张国瑞单独留下了程愿。
他询问杨子明的事情，“小程老师，杨子明的退学申请办理了吗？”
程愿面有难色，“校长，再给我一点时间，妇联的曾主任已经干预了，我们正在想办法劝说杨子明的母亲。”
“快期末了，小程老师，如果杨子明要继续读书，他得来参加期末考试。”
“我知道，校长。”
程愿回到自己班，看着教室里空着的三个座位，眼里有思虑。
下午的时候，孔宴清和叶婳一起回学校上课了。
这让程愿很意外。
叶太太亲自把两个孩子送回来的。
叶太太对程愿说：“程老师，这个学期，宴清和小花还是需要你多关照。”
“这个学期没几天了。”
程愿从办公室的窗户里望出去，看到孔宴清身上穿了崭新的棉衣，明亮鲜艳，白皙小脸愈发俊秀。
她问：“叶太太，孔宴清下学期是要去县里读书吗？”
叶太太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说：“我们和若真哥哥商量过了，我们都希望宴清能回到城里，接受更好的教育。”
程愿想起之前孔父请自己吃饭，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孔伯父本身是个有志气的人，他隐居于此，一身才华没有抱负之处，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孔宴清，希望孔宴清出人头地，走出园子乡。”
“本就是如此。”叶太太看着程愿，“若真哥哥对园子乡有执念，发妻葬在这里，他也许没办法抽身跟着我们回南方，但是宴清这个孩子，他必须要回发达城市。宴清跟着若真哥哥在园子乡这十三年，他缺失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不仅仅是教育上的，生活条件上的，还是未来一辈子的人生高度。”
叶太太转头看向窗外那些在教室廊檐下跑来跑去的孩子，眼神清远。
“程老师，你是从南方城里来的，又是支教老师，你比我更清楚这天差地别的教育资源吧。这里的孩子以后的人生定向，你比我更明白。”
程愿没有说话，她明白，父母是谁，决定了他们的孩子将来能是谁。
叶太太又说：“在园子乡，你们能做的只是保障他们的义务教育，可是在南方，我能让宴清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还能送他读研、留学。”
叶太太这一番话，让程愿感同身受，一如她的母亲对她所说的那样子。
她也不是一个好女儿，一夜之间放弃了泽州的全部。
程母痛心疾首，一遍遍质问她。
“你想为教育事业做贡献，你有无数种方式，你可以捐课本，捐衣服，你甚至还可以出钱资助，你不必丢下这里的工作跑去遥远的北方山区亲自支教！”
“这些事情，总有人要去做，如果大家都这样想，就没人会奔赴山区亲自教育那些孩子们了。”
就好像程母认为和平年代，消防救火非常危险，随时可能危及生命一样。
程愿说：“总有人要去做这些危险的工作，如果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想，那么中国的消防事业就无人继承了。”
洛北甯因为一开始的选择，毅然忠于了消防和国家。
程愿因为洛北甯，孤注一掷奔向了教育事业。
现在，她理解了那种无奈，那种坚守一个岗位，却无法改变一个行业特殊性质和命运走向的无奈。
叶太太走后，孔宴清来交试卷。
程愿也不问他什么，只是鼓励他，以后还是要好好学习。
孔宴清听话地点点头。
程愿又说：“对了，元旦前夕，学校开展消防安全演练，到时候会有消防员们过来一起讲解演练。”
“真的吗？”孔宴清大为高兴，“救我的那些消防员叔叔也会来吗？”
消防员救了他两次，他打从心眼里将那些蓝色战士们敬奉为榜样。
*
元旦的前一天，十二月三十一号，园子小学早早做好了准备，将前几天残留的积雪给铲除干净了。
早上九点准，两辆烈焰红的消防车稳稳地开进了园子小学，停在了学校不大的操场上。
每个坐在教室里的孩子都伸长了脖子，满怀期待地打量操场上的消防车。
程愿站在六年级班里，从窗口望出去，并不清楚前来讲解的消防队是哪一个。
车门打开，几个穿着蓝色备勤服的消防员下来，老校长早早地等候在了操场上，几人打了个照面，寒暄了几句。
高大的消防车挡住了他们的身影，程愿看不清楚他们的脸。
九点二十分，张国瑞打响了铃声。
随着急促的警铃声响起，全校一百多名学生在各班班主任的疏导下，紧张而有序地弯腰掩鼻，穿过提前布置好的浓烟楼道，迅速向操场集结。
各班老师紧随其后。
园子小学面积小，待到全部师生在操场上站定，楼道的浓烟随着风向飘了过来。
众人都被蒙了一脸。
有个学生喊道：“这个烟有毒吗？”
一道爽朗的笑声从烟雾里传来：“放心吧，这是咱们消防演习特定烟雾弹，绝对的环保。烟量是400至500立方的，咱们学校面积小，所以看起来这烟雾量有点大，不碍事的。”
声音熟悉。
是g省陆搜基地的陈阳。
程愿心里一动，睁大眼睛想要去看那橙色烟雾里的其他几个消防员，但是烟雾缭绕，相当于将人掩住了，又似乎在梦里，怎么看都看不真切。
寻视间，她又听到了刘年的声音：“稍微等会儿，大家不要动，跑出来了就安全了。这个发烟时间是180秒，一会儿它就散去了。”
各个老师安抚学生们激动的情绪。
过了几分钟，烟雾散去。
程愿看到前方站着张国瑞和六个身穿蓝色备勤服的消防员。
其中一个，正是洛北甯。
他双手负在身后，站姿笔挺，目光如炬，注视前方，一脸坚毅冷淡。
程愿透过重重学生的身影，定定看牢洛北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