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前一天晚上程愿没有去杨子明家家访,第二天她便又叫过了杨春娜打听杨子明家里目前的情况。
杨春娜说:“听我妈说,梅婶让杨子明去镇上卖兔子。”
“卖兔子?”
“他家养兔子的,以前他爸在外做工,他妈就在家里养了几只兔子。”
梅婶这是帮杨子明辍学打工的路子都想好了。
程愿颇为忧愁,课间休息的时候,她拨打了县妇联办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程愿说:“你好,这里是榆中县青云镇园子乡园子小学,我是园子小学的老师,现我班上一个学生要辍学,我想寻求贵单位控辍保学援助。”
“控辍保学?”电话那头的妇联工作人员问:“您是帮您的学生申请援助?”
“是的,我没有办法,只能向你们妇联求助。”
“是申请援助,还是申请援助金?”
程愿对妇联的具体工作不太清楚,她第一次听到还有救助金可以申请,问道:“贫困家庭是可以向妇联申请救助金的?”
“是的,需要填写申请书。”对方耐心地跟她介绍大概的救助流程,“青云镇应该是设有妇联部门的,您需要亲自走一趟当地妇联,然后写一份救助申请书,当地妇联会帮忙调解的,到时候也会有工作人员亲自陪同你去困难家庭了解情况的。您最好事先找好三名了解情况的证人,是需要他们给您或者贫困家庭出具口头和书面的证词的。”
程愿连连点头,一一在心里记下这些繁琐的流程和步骤。
“谢谢,谢谢您。”
挂了电话,程愿心里沉重的压力稍微缓解了一些。
她想,妇联如果愿意下到基层走访,积极开展控辍保学政策,并对困难家庭补贴救助金,那么杨子明家的情况应该会好过一点,兴许也能保住杨子明的求学之路吧。
第二天,恰逢周六。
一大早,程愿就搭乘乡里仅有的班车去了镇上。
走之前,她把叶婳交给俞洁照顾一会儿,因为周六也是叶家来人接叶婳回县城过周末的日子。
叶家一般都会在九点半左右抵达园子小学。
九点一刻的时候,俞洁就带着叶婳到校门口,找了个石墩子,坐着等。
阳光很好,天气晴朗,风吹来偶有冷意,但空气很好,随便呼出一口气,都是满满的清爽。
叶婳用脚踢着石墩边上的小石子,百无聊赖。
一阵悠扬的二胡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是一首高古典雅的曲子,旋律像绵薄的夏天云朵,一缕缕,一缕缕,向着湛蓝的天空悠悠漂流……
闻者浑身舒畅,像沐浴了三月春风。
叶婳听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想要看看是谁在那边拉二胡。
“叶婳同学。”俞洁赶紧拉住她,“你不要乱跑哦,一会儿兰姨就该来接你了。”
叶婳对这个二胡声很好奇,怯声:“好听,我想看看。”
俞洁听着耳边传来的一阵阵悠扬二胡声,心里想,莫不是孔父?在这个园子乡,能拉得出这么动听的二胡的,也只有孔宴清的父亲了。
俞洁正犹豫,要不要带叶婳过去看看,扬长婉转的二胡声突然琴峰一转,停住了。
四周顿时一片安静。
下一秒,俞洁听到了车轮碾过凹凸泥土的行驶声。
叶婳顿时朝前跑了两步。
果然,叶家的黑色奔驰车正缓缓从下坡处开上来。
泥土小道的两侧枯木丛生。
孔父正提着二胡站在一个树木隐蔽处,他看到那辆高级的黑色汽车从自己跟前驶过,车后轮溅起尘土飞扬。
后座车窗开着,孔父看到一个女人的侧脸。
岁月从不败美人,女人容貌清秀而端庄,皮肤白皙光洁,似乎时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过衰老的痕迹。
她的面容在孔父眼里一晃而过。
孔父表情呆住了,握在手里的二胡一下砸落在地,那老掉牙的琴筒再次开裂,那根扎着的麻线也松散开了。
汽车稳稳在园子小学校门口停住了。
女人打开后座车门,下车。
叶婳一看到女人,一下子朝她扑过去,“妈妈!”
俞洁很意外,今天竟然是叶太太亲自来接人的。
和叶婳长相五六分相似的叶太太朝俞洁微微一笑,温婉道:“您是程老师吧?”
“我不是程老师。”俞洁连忙摆摆手,“我是其他班的老师,程老师有事去镇上了,所以托我把叶婳同学送上车。”
“谢谢您。”叶太太温柔抚摸着叶婳的头,“小花多谢你们照顾了。”
“您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的。”
叶太太再笑一笑,带着叶婳上了车。
车子又驶离了园子小学。
车里,叶太太关切地询问她一周在学校的情况。
叶婳玩着后座上的羊绒娃娃,细声细语地回答:“程老师很好,我很喜欢她,她对我很好。”
过了一会儿,叶婳把娃娃公仔塞到叶太太手里,“妈妈,我见到一个叔叔,长得跟爸爸很像。”
“是吗?那可真的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叶太太笑一笑,没把女儿的话放在心上。“回家妈妈给你做小鸡炖蘑菇,你和你爸最喜欢吃蘑菇了。”
叶婳说:“叔叔家的蘑菇也很好吃。”
叶太太只当她会亲近人了,“小花,看来你在园子小学是有变得独立一点的,这很好。”
叶婳把头枕到母亲肩膀上,不再说话。
*
程愿在青云镇上找到妇联办,咨询了杨子明辍学的问题。
工作人员依照惯例让她填了一份申请书。
待到办完所有的书面手续,工作人员说:“你先回去等消息吧,过两天我们工作人员会联系你,也会到园子乡走一趟了解你所说的情况的。”
程愿道过谢,放心地回了园子乡。
回学校已是中午,俞洁说叶婳已经被接走。
“比较有意思的是,今天叶太太亲自来接的叶婳同学,兰姨没有跟着一起来。”俞洁随口提了一嘴。
“是吗?她有说什么吗?”
“那倒没有。”俞洁说,“今天午饭我煮了炸酱面,阿愿姐姐要一起吃吗?”
“好啊,我还没吃午饭呢。”
吃过午饭,没什么事情,程愿和俞洁各自回宿舍休息了。
程愿睡了一觉。
这一觉下去,不知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几点。
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急切地敲门。
力气很大,木门被撞得砰砰直响。
“程老师!程老师!”
程愿惊醒过来,才发现外面天色都已经暗沉了。
她竟然睡了一个下午。
她愣愣地睁着眼睛,略微茫然。
“程老师,程老师,程老师你在吗?!”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持续,木门砰砰作响。
程愿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实是有人在敲门,一边敲一边喊她。
“程老师,程老师你开开门!”
程愿这才清醒过来,连忙起身开门。
门一打开,一个瘦小的身影顿时就扑了进来,一下抓住了她的手。
程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孔宴清。
他一脸的焦急,“程老师,求你帮帮忙!”
“怎么了,这个时间点,出什么事情了?”
“老师,我爸爸不见了!”
“什么?”程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昨天吃饭的时候,孔父还好好的,怎么会失踪了?
“我不知道,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孔宴清急得眼圈都红了,“今天周六,我就在家里睡懒觉,我爸爸说要出去一趟,出门前还嘱咐我一定要吃早饭,结果都一天了,他,他还没回来!”
“你爸爸去哪里了?”
“他没说,我原以为他和往常一样,去乡里转一转,买点东西就回来了。”
爸爸中午没回来,孔宴清就觉得不对了,爸爸一惯最疼爱他,再忙都会回来给他做午饭,今天一直到下午都没影。
当时孔宴清就觉得不对了,挨家挨户去问村子里的人,连隔壁杨家村都去了,各位叔叔婶婶们都说没见过他爸爸。
到目前为止,他爸爸已经失踪十一个小时了。
孔宴清一直等到傍晚四点多,仍旧不见孔父回家,他慌得不行,家里又没有别的什么亲戚,他在不知所措之时,唯一能想到可以帮忙的人只有程愿。
程愿对孔父突然失踪的事情感到意外之余,又有点难以置信。
孔父是这个世上最爱孔宴清的人,他断然不会是想不开才失踪的。
但是这个园子乡就这么小点地方,一个大活人能去哪里呢?
程愿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头绪,只能先安慰孔宴清,“你别先着急,老师帮你想想办法。”
“老师!”孔宴清都快急哭了,拉着程愿的手分外用力,“老师,我很害怕,我到处都找不到我爸爸,我好担心他出事!老师,你帮我报警吧!”
一句话,点醒了程愿。
她连忙掏出手机,拨打了110和119。
隔壁的俞洁被他们的响声惊动,“吱呀”一下打开门。
“阿愿姐姐,怎么了?”她看向门边抹眼睛的孔宴清,“孔宴清小朋友,你怎么在学校里?今天不是休息吗?”
孔宴清终于哭出了声:“俞老师,我爸爸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