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无极走后,敬事房的人过来请圣上翻牌子。
五皇子出事后,圣上便摒弃了修身养性的想法,不过不至于放纵。
可惜小半年来,后宫没有任何动静。
圣上召幸了近来受宠的容贵嫔。
没过多久,容贵嫔衣着华丽走进来,娇娇媚媚,腰肢摇曳,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气氛正好,圣上朝她招了招手,容贵嫔顺势依偎在圣上怀里。
圣上俯身上去,帐内温香软玉,可圣上没动几下,身子忽然僵硬下来。
容贵嫔正双眼含春,意识到什么,亦浑身僵硬下来。
容贵嫔勉强挤出一抹笑,看着圣上道:“圣上.
..”
刚叫了一句,一个耳光便重重地打向了容贵嫔。
容贵嫔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圣上呵斥道:“谁教你的规矩!”
外面的福海一听不好,容贵嫔是做了什么,让圣上发这么大的火?
容贵嫔连忙起身,跪在床榻下面,捂着脸哽咽道:“臣妾知罪。”
圣上躺了回去,唤福海进来将容贵嫔带了下去。
可怜容贵嫔大冷的天胡乱披着衣裙便被圣上撵了出来,忍不住哭了一路。
宫外值守的宫人只知道容贵嫔惹了圣上发火,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容贵嫔眼泪不断,回到宫殿里亦是埋首在被子上痛哭。
她身边的嬷嬷急得团团转,不停问道:“贵嫔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贵嫔泣不成声:“嬷嬷,我完了,我的恩宠彻底断了。”
嬷嬷一听,吓得满身冷汗,道:“娘娘,您又不是第一次伺候圣上,究竟哪里做错了?”
容贵嫔哭得更痛了,道:“进宫后我认真学过规矩,也不是第一次承宠,哪里会做错?”
嬷嬷道:“既然不是您的问题,那是...?”
是圣上?
容贵嫔知道嬷嬷未尽的话说的是什么,双手掩面,点了点头。
嬷嬷瘫坐在一旁。
是圣上雄风不再,在容贵嫔跟前丢了脸!
容贵嫔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背上侍寝时不懂规矩的锅。
有了这么一桩糟心事,无论圣上以后如何,都不可能再召容贵嫔侍寝了。
容贵嫔六神无主道:“嬷嬷,我该怎么办啊!”
嬷嬷捂住容贵嫔的嘴,道:“今晚的事,娘娘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半句!失宠事小,丢命事大啊!”
圣上一向在意面子,哪里会背上这样的丑事,所以只能是容贵嫔的错。
容贵嫔后悔万分。
本来惦记着太后说的那句话,“不如给九皇子找个养母”。
圣上子嗣不丰,宫里那么多女人,能怀孕的妃嫔少之又少,容贵嫔不觉得自己能撞大运怀上孩子。
于是打起了抱养九皇子或者十皇子的主意。
想要趁除夕夜把圣上伺候高兴了,顺势提一提,还花了大钱贿赂敬事房的太监,将她的牌子往中间放。
怎料碰上了这种事,容贵嫔肠子都要悔青了。
容贵嫔的哭声传到了各个宫苑。
太后自然也听闻了。
旁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太后却是猜到了。
太后坐起来幽幽道:“圣上到底不年轻了。”
花锦城道:“圣上大抵不愿服老,看着满后宫花朵一样的女孩儿们,哪个男人能沉得下心?”
太后道:“把消息告诉皇贵妃,让皇贵妃给圣上安排几个可心人儿。”
花锦城道:“这是自然。”
应下来后,花锦城又问道:“您今天为何要提起给九皇子找养母之事?”
九皇子和十皇子没有母家可以依靠,追随者们都隔着一层,可不会竭尽全力。
大家的目标虽然一致,可都会防着彼此,毕竟谁也不想拼尽全力后,给别人做了嫁衣。
若是给九皇子找了养母,就意味着九皇子派有了领头羊,对太后是不利的。
太后冷笑一声:“圣上多疑,你越是想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是不做什么。”
花锦城一笑,道:“太后娘娘神机妙算,奴才佩服。”
时候不早了,太后有些乏累,便让花锦城退了下去。
花锦城离开前,只听太后道:“记得备上牡丹糕。”
花锦城道:“知道长公主明天要来,奴才记着呢。”
太后寡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
今天的宫宴是群臣集会,明日长公主入宫,太后才能跟她说些体己话。
自从上次五皇子轻生,君泽被打得半条命都要没了,长公主便抛下所有顾虑,一心一意为夺位做准备。
沉寂多年,终于有了当初摄政公主的样子。
哪怕只是私底下,也足以让太后满意。
母女二人分别十六年,感情又和好如初。
-------------------------------------翻过年,到处都是张灯结彩。
京都城门口的守卫将手缩在棉袖里,冻得瑟瑟发抖,但还是例行公事,对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检查路引。
关言骑着马,踏着风雪赶来。
天大寒,城门来往的人不多,关言骑在马上就要经过,却被城门的守卫拦了路,要检查他的路引。
关言晃了晃腰间长公主府的令牌。
守卫依然道:“长公主府的人也要检查路引啊,下马下马。”
关言皱起眉头,他走之前,只要亮出长公主府的令牌,小官小吏们无一不恭恭敬敬。
怎么离开了几个月,形势大变。
明知他是长公主府的人,进个城门还要他下马查路引。
关言不欲多生事端,下了马把事先准备好的路引交了出去。
磕磕绊绊回答了守卫几句问话,守卫便放他离开。
可惜关言耳力灵敏,马行几步,就听到背后有人笑话他是个结巴。
关言皱起眉头。
这群人竟然一点儿也不把长公主府放在眼里。
但关言不愿多生事端,一路回到长公主府。
未来得及修整,关言衣服头上的风雪都没拍,就来到了鹤立院。
进到屋子里,关言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而他的主子,半靠在软榻上,消瘦了许多。
关言道:“您受伤了?”
在京都横着走的王爷,竟然让人给打了,而且瞧着伤势不轻。
君泽道:“你不在京都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一些事,后面再跟你说吧,你先把在落日关查到的事情告诉我。”
大魏承平六年春,宣都府南仪县。
程箐躺在马车里,在颠簸中跑马观花,旁观了一个古代小姑娘短短十三年的人生。
明明就是冷漠旁观者,怎么看完后还湿了眼角?
那种执念和不甘影响了程箐的情绪,她刚擦去眼角的泪痕,马车帘子就被掀开,一个穿孝服的貌美妇人双目红肿,满是担忧的看着她:
“小郎,你有没有好一点?”
没有,一点都没好,身体还是很虚弱。
这话程箐说不出口。
小姑娘的执念有一大半都因这妇人而起,她是小姑娘的亲母柳氏,秉性柔弱,是小姑娘发誓要保护和孝顺的对象。
“好多了,母亲,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程箐努力不表现出异样。
她以后就是“程卿”了,在没有找到回到自己世界的方法前,代替十三岁的‘程卿’活下去。
柳氏未察觉异样,丈夫程知远去世突然,她一个后宅夫人带着四个儿女扶灵返乡,‘幼子’程卿又生了重病,一路走走停停,柳氏的精气神全被掏空了。
直到扶灵队伍到了南仪县驿站,断断续续病了三个月之久的程卿意识清醒后,柳氏才有了主心骨。
想到此处,她不由仔细打量幼子——这孩子病了一场后,变化太大了,也才十三岁,处理事情比她这个年过三十的大人都成熟。
用程卿的话说,是乍逢大乱,她要挑起家中的担子。
柳氏一想到这里,眼眶又发热。
可怜的孩子,今年才十三岁,还是个小娘子呢,却要履行程家独子的职责,照顾她这个没用的母亲,照顾三个姐姐……
柳氏陷入了深深的懊恼,她当初怎么会同意丈夫那疯狂的做法,将小女儿充作儿子养大,丈夫还给南仪族里写了信,将‘程卿’上了族谱!
可若没有十三年前的疯狂做法,如今丈夫程知远忽然去世,他这一脉就算断了香火。
连个摔盆的儿子都找不出来,只能向老宅的人磕头求饶,借一个子侄来替程知远摔盆。
想到这里,柳氏亦咬牙。
丈夫活着时都没向老宅低头,死了再向老宅那边摇尾乞怜,九泉之下都难以瞑目。
现在,她和丈夫至少是有儿子的,假儿子也是儿子,至少外人不知情。
至于以后要如何,柳氏想不到那么远,走一步看一步吧!
程卿也有点恍惚。
她是程知远的‘独子’。
程知远前后娶了两房妻子,连生了三女,才迎来她这个‘独子’,程家乍逢大乱,靠柳氏和三个姐姐肯定不行,只能由她来鼎立门户——是比较难,但不是寸步难行那种程度,至少她能以男子身份在这大魏朝生存,不用受封建礼教的约束,当一个三从四德的古代女子。
人最怕有对比,有了最差的选项,眼下的境况,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没办法,程卿一向都是个乐观的人。
爱笑的女孩运气会不会好她不知道,知道动脑子的女孩子总不会活的太差!
马车一停,是到了地头。
程知远的棺柩停在了南仪程氏二房老宅大门前。
程卿掀开车帘。
二房的墙很高,府门也气派,一看就是高门大户。
就是如今府门紧闭,整个宅子都出奇安静……程卿大姐直接被气哭了:“小郎,老宅的人就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
程卿和柳氏,加上三个姐姐在驿站等了两天,一共给老宅送了三封信告知情况,老宅通通没有回应,程卿就知道情况不妙了。
不是老宅的人死绝了,而是不想搭理她们这群孤儿寡母。
程卿看了大姐一眼。
三个姐姐和柳氏一般疼爱她,就是都有爱掉眼泪的毛病。
这毛病,她早晚得给治好了,女人的眼泪是武器?呸,哪怕说美貌是武器呢,也比眼泪靠谱。
一些人会为美貌动容,却不会为眼泪让步。
谁要信这话,谁就是傻子。
“是不是故意的,我们敲门就知道了,许是继祖母上了年纪身体不好,老宅这边习惯了闭门谢客。”
程卿让柳氏雇了专做白事生意的人,这群专业人士的哭声比柳氏母女四人更大,更兼一路吹吹打打,早将街坊四邻吸引到了程氏二房门前。
“这是谁去了?”
“没听闻二房报丧……”
“莫不是要讹程家!”
大家看向程卿一行人的目光都变了。
真要讹诈程家,那就找错了对象。
南仪程氏,是本县第一大族,族里在朝为官的就有好几人,就说这一房的程二爷,就在外当从五品的知州。
这样的人家,都有人敢上门讹诈,是不是傻啊!
程卿透过窗帘看人群聚拢,都对扶灵队伍指指点点,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劳烦大姐扶我下车。”
她不想摆这牌面,她就是虚弱。
程卿没现身前,众人期望。
因为扶她下车的程大娘子很是貌美——如此的出场方式,必是一位闭月羞花的小娘子,或是一位丰神俊朗的小郎君。
可程卿一下车,众人只见到一个面黄肌瘦,身子单薄似一阵风能刮跑且身穿孝服的病秧子!
程卿能感受到围观街坊的失落。
她醒来后照过镜子。
五官和前世仅有三四分像,大病一场气色非常差,她对现在的模样也很不满意,的确不好看。
还有,她一米七几的大高个儿也缩水到不足一米五,简直不能忍。
现在的她,就是一个病恹恹的小郎——程卿对着街坊四邻拱手作揖:
“诸位街坊,敢问这里可是南仪程氏二房?”
街坊们齐齐点头。
程卿愁眉不展:
“分明已让人送信回老宅,怎会无人应门?难道跋涉三月,扶灵归乡,亡父竟不能从老宅发丧!”
街坊们看看棺柩,看看身穿孝服的程卿和柳氏几人,有老街坊惊疑不定:
“小郎君,你亡父是程家二房的人?”
程卿一脸悲痛点头。
“家父正是南仪程氏二房长子,不幸客死他乡,不孝子程卿携母亲和姐姐们扶灵回乡,要将亡父入土为安。”
她的悲痛本是演戏,但听闻柳氏等人的哭声,身体深处也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怆,演戏演成了真,也跟着落泪。
是小姑娘的执念还没散去。
程卿这边正假戏成真悲痛着,老街坊们已经炸了锅——程家二房今天真有大戏看,棺柩中竟是二房嫡长子程知远!
且不说程知远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唏嘘,就说程知远妻儿扶灵回乡,程家二房大门紧闭,不欲让程知远棺柩进门,也太没道理可言。
——当真是继母当家,就能这样欺负原配生的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