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泽敏锐地察觉到顾玉的不对劲儿。
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君泽摸到她的手,果然冰凉,他的手大,把顾玉的手包在里面,轻声问道:“怎么了?”
顾玉紧皱着眉头,一脸疲惫,道:“熬了一宿,有点儿累。”
六皇子的话在她耳畔萦绕不绝。
当初因为怕被牵连,替六皇子隐瞒下罪过。
所有事情都是因果报应。
六皇子杀人,她为了不被六皇子牵连,没有揭穿。
五皇子为六皇子背锅,狄泰给五皇子替罪。
然后是狄罗为弟弟报仇,罗织罪名,让她在狱中吃尽苦头。
狄罗死前想要见她,说有话要对她说。
她犹豫再三,没有去见。
因为心虚。
她知道狄罗对她的恨从何而来,所以无法面对。
那个叫郑源朗的小孩儿唇红齿白,一脸稚气,顾玉还牵过他的手。
他的爷爷郑大儒年事已高,突来横祸,因为凶手是圣上之子,只能咽下冤屈与悲苦,黯淡离京。
那个叫狄泰小孩子被家里宠坏了,跟在五皇子身边狐假虎威,所有人怀疑他的时候,他百口莫辩,孤立无援。
听说事后他被割了舌头,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本家,狄罗死后,狄家上下流放,这个孩子也不会有好下场。
六皇子说得没错。
他是凶手,她是帮凶。
她又比他高尚到哪儿去。
理智上,顾玉知道这一路走来,有太多不得已而为之。
恩恩怨怨不是砝码,能够摆放在天平上衡量清楚的。
但感情上,郑源朗和狄泰的脸不断浮现在她面前。
六皇子一番话,到底影响到她的心绪了。
“顾玉,顾玉。”
耳畔一道关切的呼唤声响起,顾玉睁开眼,君泽正一脸焦急看着她。
君泽道:“发生了什么,跟我说说好吗?”
君泽知道顾玉习惯了沉默,习惯了把所有事埋在心里自己消化。
他在试着引导顾玉说出来。
顾玉皱起眉头,道:“君泽,我头疼。”
君泽坐起身来,替顾玉按压太阳穴,道:“六皇子怎么样?”
顾玉道:“已经退烧了,消息也传到宫里去了。
”
君泽道:“他怎么会突然生病?”
顾玉道:“大概是身边人没有伺候好吧,他又自作自受,嫌药苦不肯喝药。”
至于六皇子是不是故意生病引她过去,顾玉身心俱疲,不想探究。
君泽循循善诱道:“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顾玉沉默下来,眼神里透露出迷茫。
君泽温声道:“顾玉,不要把事情都闷在心里,说出来,我陪你一起承担。”
大概是君泽的语气太温柔了,顾玉心底仿佛有一道潺潺的溪水经过。
她的灵魂在两世漂泊不定,从前落在了阿姐怀里,现在又落在君泽身边。
有种莫名的情绪仿佛溪水随着晨曦悄然升腾,在顾玉眼中蒙了一层薄雾。
顾玉道:“我在想,若我是六皇子,会不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
“在江南四面楚歌之时,我亦想过弃城而逃,让犯人去前线给叛军钝刀。”
“甚至在得知神女教要炸毁连海堰时,还想过牺牲江南万千百姓,让洪水冲垮叛军,换得战争的快点儿结束。”
而这些之所以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还是因为没有真正到达生死关头。
再加上她信任出征在外的君泽,会凯旋。
换位思考,她知道冷宫的环境有多恶劣,再碰上崔侍巾那样的女子。
她会像六皇子那样,为了活得更好,而选择弑母吗?
还有后来,六皇子从冷宫里出来,因为不通文墨,也无武术傍身,生母又是低贱的侍巾,被五皇子暗中霸凌。
她会选择杀害无辜之人,来换取自己喘息的空间吗?
一个肯定的答案不断从心底冒出头。
让顾玉头疼不已。
“你不会。”
顾玉诧异地抬起头。
君泽再次道:“你不会。”
他的桃花眼自带三分笑,却丝毫不显轻佻。
认真的表情让顾玉焦躁的心落了下来。
顾玉道:“真的吗?”
君泽道:“六皇子并不是为了活下去弑母,而是从冷宫跑出来后,崔侍巾才死的,他弑母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报复。”
“顾玉,在五皇子之前,宫里已经夭折了四个孩子了,五皇子能活着,也是因为有我娘和君家护着,还有圣上对我姑姑的情意在。”
“我不知道六皇子在冷宫是怎么长大的,但是他能在冷宫里苟活到八岁,足以见得崔侍巾是废了很大功夫的。”
君泽的一番话让顾玉拨开云雾见月明,布满阴霾的内心透进来亮光。
顾玉静静听君泽说着。
君泽继续道:“还有五皇子,他是我表弟,我了解他,他不会无缘无故针对六皇子,必然是六皇子曾经做过什么。”
“退一万步讲,郑源朗是六皇子的伴读,六皇子不该用郑源朗的命,作为报复五皇子的筹码。”
“更别说姜太妃十分关照六皇子,六皇子却依然选择对姜小姐和八公主下手。”
“如此种种,便可知六皇子性情卑劣,只记仇,不记恩。”
最后,君泽轻轻吻了一下顾玉的眉眼,道:“顾玉,你善恶分明,胸有丘壑,不要拿自己跟他比。”
这样不露锋芒,温和如春风的君泽。
还真是百年难遇。
顾玉道:“最开始跟你认识,就是因为他把有毒的糕点给我吃,我为了不暴露身份,匆忙回家,才跟你的马车撞在一起。”
“他觉得我分走了阿姐的关爱,恨不得我死。”
大概是在君泽面前,不必再伪装情绪,顾玉说着说着,不自觉就带着几分委屈。
她自认在知道六皇子品性之前,对六皇子还是很不错的。
有朝一日,却从六皇子口中听到那些阴毒的话。
再怎么安慰自己为这么个人不值得难过,可心还是拔凉拔凉的。
君泽怒道:“他竟然还做过这种事!”
可恨至极。
想到顾玉跟他撞车时,躺在泥水里口吐鲜血的样子,君泽眼中便升起浓浓的杀意。
若当时他再耽搁一会儿,说不定顾玉就救不回来了,顾玉却蓦然一笑,道:“祸兮福兮,若没有那遭事,我跟你也不一定会走到一起。”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顾玉在往君泽脸上打那一拳的时候,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君泽躺在一张床上。
“瑞都!”
当不远处雄伟方正,巍然耸立,给人以凛冽持重之感的古城墙映入眼帘时,蓝青悠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她又被老爷子流放发配了。
从钢筋水泥浇筑的现代都市,眨眼间就来到了这透着历史沉淀感的古代城池,两者之间的差距令她有点恍惚,好似在做梦一般。
既来之,则安之。
她现在也不想这么多,背着沉甸甸的旅行包,手里头拿着一串刚在路上卖野味赚来的铜钱,跟着进城的百姓去城门口排队。
和其他人一样,交了两个铜板,穿过厚重威严的城门,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四处打量着古代城池的景色,嘴里还在轻声嘀咕着“先去找个酒店住下。哦,不,在古代没有酒店一说,应该是叫……客栈。”
往前走了一段,铺着青砖的街道两侧店肆林立,茶楼,酒馆,当铺,医馆,作坊等都齐全,只是:“怎么这些店里都没人啊?”
前面刚好有个小客栈,蓝青悠正准备过去,却见店里的掌柜夫妻领着一精心打扮过的胖姑娘匆匆往左前方的街道跑,连店门都未关,看起来有急事要处理。
见很多与她一同进城的百姓也全簇拥着往那边跑,挑眉:“这是有热闹看啊。”
初来乍到,对这里一无所知,干脆也跟着去瞧瞧吧。
等她到时,前面的广场早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了,一眼望去全是黑乎乎的脑袋,最远处的广场高台上好像端坐着很多权贵,还有不少持刀侍卫保护在左右。
距离隔得有点远,广场四周百姓人虽然很多,但都保持着安静,没有议论闲话,人人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与激动。
蓝青悠完全不清楚前面到底在举办什么活动,正想找个好点的位置观看,可还没动作,人群中突然爆发整齐的尖锐叫声:“啊!”
尖叫声震耳欲聋。
她立即捂住耳朵,踮起脚尖往广场的方向眺望。
“啊,它动了,朝我们这来了。”
站在她前面三四步距离的高瘦男人比任何人都激动,粗粝的双手紧抓着身边的妙龄姑娘,脸上的表情兴奋得好似中了什么大奖。
“砰!”
正当蓝青悠疑惑懵怔时,前方一火红色不明物冲了过来,正砸中她的胸口,冲劲很强,差点将她撞翻。
身体刚稳住,还没来得及看怀中的东西一眼,一股带着杀气的疾风正面袭来。
她的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轻盈的身躯如乳燕般旋转避开后,双脚反身一踹,与对方双掌碰撞互击后,轻巧翻转再敏捷落地。
四目相接,怒火四溅!
蓝青悠还未看清对方的长相,却见他如风一般又飘了过来,直击她的喉咙,她立即闪躲却还是慢了点,被他掐了个正着。
所有的动作发生在一瞬间,在场很多的百姓都没看清楚。
当他们反应过来,却见动手的两人都用冰冷锐利的双眸死盯着对方,两人气势相当,最骇人的是彼此都捏住了对方的命脉,所有人吓得连连后退。
蓝青悠此时已经看清了这个袭击她的男人的容貌,长着一张天怒人怨的脸,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霸气,此时全身散发着冷冽寒气,深邃墨黑的双眸正犀利冰冷的紧锁着她,好似她犯了大罪似的。
此人,不好惹!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刚闪过,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紧掐着她的喉咙,导致她都无法顺畅呼吸了。
她手上的反击动作也不慢,左右手的银针同样逼近手腕上的死穴和对方心脏,只稍微再加一分力气就可刺进去。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谁都没有先认输。
正在这时,无数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道威严厚重的嗓音响起:“衍儿,放开这位姑娘!
”
掐着蓝青悠脖子的男人当做没听到,视线从她因呼吸不顺畅憋得发红的脸部移到两根银针上,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清晰看到这两根银针上反射出的黑紫色暗光。
剧毒!
“一命换一命,我不亏!”蓝青悠就算到快窒息的地步,她也依旧不求饶认输,手上的力道主动加重了一分。
在他们继续僵持时,清脆急切的“吱吱”声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衍儿,松手。”之前出声的男人再度说话,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与威胁。
在蓝青悠正要动手护住自己的命时,他的手,松开了。
喉咙松开,呼吸顺畅了,蓝青悠的暴脾气也被他激起来了,大口喘了几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突然动手,带着强劲力道的右脚狠狠踹向他的小腿。
“呲!”
墨衍反应速度快,稍稍避开了些,小腿也依旧被她踢中了,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衣摆处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嘶!”所有人惊得集体抽气。
这女人,胆子还能更大点吗?
再次动手的蓝青悠一脸的坦荡无畏,还有几分得意,与面色阴沉得可滴出水来的墨衍勇敢对视,说出来的话更是狂妄:“你是唯一一个掐我脖子还活着的人,你该庆幸刚刚主动松了手,不然此刻你已在去阎王殿的路上了。”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屏住呼吸。
“吱吱……吱吱……”
又出了一口气,蓝青悠满腔怒火消散了几分,低头看拉扯她裤子的小东西,见是一只火红色皮毛的貂,眉头微蹙,弯腰将它拽了起来,声音冰冷:“刚刚是你突然撞向我,再把他引来的?”
“吱吱。”红貂好似被她凶悍吓到了,小爪子在她和旁边的男人身上来回指着。
它这动作……
蓝青悠双眼微眯,声音更沉了几分:“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没人回答她,只有红貂在“吱吱”的叫着。
蓝青悠有种预感,这只小东西定然干了坑她的事,为了避开麻烦,她很利索干脆的将红貂扔向对面的男人,声音拔高了几分:“管好你家的宠物,别来惹我。”
看着她这如同扔垃圾的动作,人群中好多人吓得闭上了双眼,这个女人是个傻子吗?
这可是天泽国的灵貂,皇上最宠爱的小宠物,人人都恨不得捧着供着它,只有她敢随意乱扔,她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