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瞧这情形,定以为宝凤嫂跟段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若是有深仇大恨的话段家人又怎会找上她呢?不待余幼容试探,宝凤嫂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竿。
顶端挂着引魂幡。
野蛮且粗鲁的将三人轰了出去——关上门前不忘恐吓。
“若你们敢将官府和段家的人招来,老娘叫你们同那段家一般,家宅不宁,恶鬼缠身。你们还别不相信,老娘从不说大话!说到做到!”
说完甩着引魂幡大力将门关上,引得门两边纸灯笼来回晃动抖落不少灰。
“她跟段家有恩怨?”
君怀瑾最先冒出来的也是这个想法,可一个是深巷里的寡妇,一个是燕都权势遮天的段家。
能有什么恩怨?总不能是段家霸凌了宝凤嫂吧,可怎么看宝凤嫂也不像是会被欺负的人啊,君怀瑾还想上前敲门再解释一二,余幼容朝他摇摇头。
这回是他们仓促了,什么都没了解清楚就找上人家,“先回去吧。”
关上门后,即便点了油灯,铺子里也不亮堂。
宝凤嫂将招魂幡放到墙边。与之前的蛮横天壤之别,眉间染上几分惆怅,浑身透着倦意。
走到西北位置,小心翼翼的揭开一块黑布,露出下面不染纤尘的灵位。
——先夫袁九江之灵位。
她上了炷香,斟了杯酒,闲话家常那般絮絮叨聊起来,“刚才他们说的你都听见了吧,我答应过你不去找他们——是他们先找上了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究竟怎么死的?
这些话她已经对着灵位问了好几年,不知问了多少次,却始终等不到答案。
“你不让我去找他们,可为什么又不把话说清楚呢?让我不明不白了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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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家前院。
院子四周的符纸没有揭,又插了五色令旗,院子中央搭了法坛。
法坛上,香炉青烟袅袅,旁边放着黄花梨镇坛木等法器。
法坛前身穿藏蓝色八卦衣手持三清铃的道长一身正派,嘴里念着旁人听不清也听不懂的咒语。
刻有符咒的桃木剑在舞动,洒净、焚符,符箓燃尽,两旁拿着引磬等乐器的道士也停了下来,眉眼低垂恭恭敬敬站在那儿。
这名道长便是玉台观的清虚道长。
法事结束,他走到一脸病容的段大老爷、段二老爷面前,只说了一句话,“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做完法事的这个晚上,许是心里踏实了,段府上下终于睡了一夜安稳觉。
又相安无事了两日后。
在段大老爷的示意下段府院子里的符纸先是减少一半,最后只在几处进出口贴了几张,至此段家两位老爷见鬼一事算是了了,于是,耽搁了好些日子的移坟再次提上日程。
为什么段家对卓家村那块地那么执着呢,因为段大老爷特地请风水大师看了,那块地藏风聚气风水极佳。
很适合盖别庄。
且在那里盖庄子能使段家气运大涨,人丁兴旺,福泽百年。
段家之所以在燕都声望这么高,完全是因为段延德段太傅自入朝为官后就一直在为燕都百姓谋福利,不仅上奏朝廷拨款建造新港口,还自己出银子造路开田。
几十年前燕都可不比现在繁华,家家户户靠捕鱼为生,所以燕都的百姓一直记着段延德的好。
自然也就敬重段家宗族。
可能是被人捧的太高,捧的得意忘形了,再加上段延德年事已高,随时都可能撒手西去,没人管束,段家宗族这边便开始有恃无恐作威作福。
如今已将段延德攒下的声望嚯嚯的差不多,提起段家燕都百姓只剩怨声了。
段家两位老爷不傻。
知道再这样下去段家迟早断送在他俩手里,便动起了这种歪心思,想借助风水让段家重回鼎盛。
因为见鬼一事,段家没人亲自前往墓地监工。
只雇了人按照原先计划将墓碑堆到一边,再直接将坟铲平挖开,至于坟里的棺材,识相的就主动来认领——不识相的到时候同墓碑一起处理掉——
哪有人愿意自家老祖宗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早在段家出事这几日,卓家村大多数人便将坟给迁走了,只剩少数几个土丘还立在那儿。
虽说是拿钱办事但挖人祖坟这种事总归有损阴德。
那几人不敢随意对待,挖的甚是小心,等到棺材露出全貌又小心翼翼的请出来安放一旁,嘴里絮絮念着,“见棺发财见棺发财,生计所迫莫怪莫怪。”
如此一来,花费的时间自然长,只抬出不到十副棺木天已经暗下来,墓地顿时阴气森森。
好在这几副棺木年月已久。
里面主人早已化为白骨半点腐臭味没有,稍微弱化了恐惧感。
天一暗,起了风。
晴了好几日的燕都被大片乌云罩住,有了前车之鉴,大家盯着最后那座墓碑断了的坟心生寒意。最后一商量还是先回去,若真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们可请不到清虚道长。
几人扛着工具行色匆匆,完全没发现不远处的几棵树后有道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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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家,前厅。
恢复气色的段家大老爷段庆与段家二老爷段贺正在商量着要事。
“再不济四王爷也姓萧,与他搞好关系对段家只有利没有害,从前我们攀不上人家,现在正是好机会。”
“虽然宫里瞒了下来但兄长你想想——”
段二老爷很不赞同他大哥的话,挺着个大肚腩言辞凿凿。
“宁妃没了,鸿胪寺卿傅大人也没了,就算四王爷还好端端活着但这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不难猜吧?一个失势的落难王爷有什么好巴结的?”
兄弟二人各持己见,最后不欢而散,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段贺吃喝玩乐样样精通,院子里种着不少奇花异草,树木也极多,晚上风大耳边尽是枝丫哗哗声。
他走到长廊尽头正要拐进月洞门,余光瞥见一抹黑影一闪而过,惊得脚步瞬间滞住。
如有千斤重。
想起墓地里的女鬼,他停在原地不停吞咽口水,双腿又软又抖。
好不容易找回声音惊慌失措声嘶力竭的唤着仆从的名字,然而周围除了风声静悄悄的,就在他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时天上乌云被风吹散了。
月光洒下来。
将万物的影子投映在地上。
迈不开脚步也不敢回头的段贺稍稍低头便看见了地上的树影,最底下那根树干上竟吊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