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第二天就被嘉靖皇帝召见,这么急切是魏广德没有想到的。
好吧,受到后世影响,他觉得明军再怎么腐败都不应该惊讶才对。
实际上这次蓟镇之行,魏广德看到的边境卫所过的日子似乎比内地,特别是江南那边的卫所还是要稍好一点,只是这里时不时要上战场,随时有丢命的可能。
魏广德都不确定是不是北边的将官比南方的将官更有良心,但可以肯定的是,要是当年魏老爹真的被派来救援京城,那时候的九江卫怕一口就被俺答部骑兵淹没了。
离开西苑后,唐顺之和魏广德都对西苑内的召见闭嘴不言,两人出了西苑大门后互相拱拱手就上轿坐车离开了这里,各自返回各自的家中。
嘉靖皇帝并没有忘记给两个人假期,这也是常例,这次每人有十天的休息,十天后才去各自衙门点卯。
回家休息两天,魏广德一大早就让张吉张罗礼物,自然是要今天就去严阁老府上拜访做准备。
五百年的老山参,也只能逮着稀罕的物件来,平常的黄白之物其实并不入严阁老的眼,或许只有那位号称大明才子的严世番严大公子才喜欢。
张吉还把当初魏广德从南京搜集到的番椒弄了一点出来放进礼物单子里,不过被魏广德给删了。
番椒这东西,现在他的库存也不多了。
比较就是一种观赏性植物,这也就决定了南京的公候伯等权贵府上也不会种植太多。
不过魏广德把番椒弄回去放进菜里以后,开始家里人还都吃不来,只是多吃上几次后才逐渐接受了番椒的辣味。
现在,魏家在九江府附近的田庄已经开始试种番椒了,一次就动用了十多亩地。
现在把番椒拿出来送人,魏广德一是舍不得,二是别人不会用,那就是可耻的浪费。
吃过午饭,在后院休息了一会儿,魏广德才施施然出门上车,前往严府。
正常情况下,官员相互拜访前是要先给对方府上送去拜帖,然后等对方回帖,也就是确定了拜访时间才能上门的。
不过,谁让魏广德和严阁老都是老乡呢?
以往几次魏广德还是按照这些规矩来,一板一眼的,然后就被严世番奚落了好长时间,直到不再送拜帖才停止。
今天去严府,魏广德自然按照惯例,准备好礼物直接过去就是了。
按照往常的做派过府,从对面的接待就可以看出严府对他的态度是否有变化,由此也可以推测出严府后面是否会有针对他的动作。
魏广德,还是很看重自己的小命的。
没有出乎意料,魏广德的马车停在严府侧门外时,严府门房就已经跑出来迎接了。
这也是他们惯常的套路,对于熟悉的车轿到来,一边要直接往里面通报一声,另一边就是要出来迎接贵客,让对方感受到严府对他们的礼待,然后一高兴,手一抖就是荷包飞出来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收起来这严府门房好像只比他魏广德低半级的样子。
魏广德从马车上下来,顺手就丢过去一个荷包,这才笑着冲那人拱拱手,道:“府里哪位老爷在?”
“好叫魏大人得知,两位老爷现今都在内阁忙于公务,都不在家。”
那门房接住魏广德丢给他的红包就喜笑颜开,快速揣进怀里。
当然,这包银子可不是他一个人独得的,最后都是这门的门房平分了事。
严府里家规森严,虽然对于门房收取红包并没有做什么具体的规定,但是主子不说不代表下人们就可以随意。
如果因为红包这样的小事,下人们在客人面前闹出幺蛾子,那丢的就是严家的脸。
魏广德点点头感叹道:“相爷一家操劳国事,为朝廷鞠躬尽瘁,实是我辈楷模,广德是自叹不如。”
门房这会儿已经躬身请魏广德进门,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在人家门前磨叽,抬腿就上了台阶,向里面步去,身后只有张吉跟随在一侧伺候。
至于马车和护卫,严家不会少了他们的。
拴马桩,外面一侧整整一排,可以同时停放数十辆马车或者轿子,严府还有专人看护,至于车夫和护卫也会有人招呼他们吃茶,到饭点还有一顿丰盛的饭食。
相府该有的牌面,在严府都是有的。
进门这一段,没有变化。
不过魏广德可不指望严府这些下人都知道他的那些事儿,否则的话,他为宣府事写过奏疏的传言早就该在京城传开了。
魏广德面带笑容往里走,还没到二门,严府二管家严辛就已经从门里快步迎了出来。
“恕罪恕罪,迎接来迟。”
严辛和魏广德也算老熟人,严府大管家严年颇得严嵩和严世番父子信任,只是年岁也有些大了,所以平常客不会出来接待魏广德这些客人,他都是只对接严嵩和严世番父子的。
而三管家严东为人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即便是接待如魏广德这样的江西老乡,有时候也要摆出自己严府三管家的派头来,自然是不能派出来接待贵客。
魏广德就曾听严府人私下里说过,当年都察院的两个三品大员上严府来求严首辅一幅墨宝,恰恰严嵩不在,三管家严东足足让人家在亭子外等了一个多时辰。
时值寒冬,两位在朝堂上贵为三品大员的大官几乎被冻僵在那里,还是大管家严年路过发现,才差人把两位大人搀进屋里,又安排人送上热茶。
所以现在的严府,当然是大管家严年作主,府里实际管事的却是严辛,而出府办事则主要是严东。
和严辛进了一处花厅,严辛就安排人送上茶水、糕点,自己坐在魏广德下首相陪。
“近日朝中事务很多吗?”
魏广德有点纳闷的问道,往日里严世番严大公子只会在上午跟着严首辅去内阁办公,一般下午就会溜出来玩自己的事儿。
可今儿门房却说大公子没回来,还在内阁办公,这就有点奇怪了。
“嗨,魏大人你是贵人多忘事。”严辛看了魏广德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开口说道:“你们刚从蓟镇回来,报上去的奏疏内容我都看过了,这么触目惊心,还不算大事儿?
这两日六部堂官天天被招到内阁,就是商量后续的事儿,听说万岁爷看了很着急,说蓟镇都这样,九边其他军镇又是什么个样子?
听说要安排兵部的人,会同都察院御史和六科一起巡视其他军镇,这次要详查,就是要你们这趟蓟镇之行一样的结果,要知道各地军镇的缺额情况,要掌握实情才好处理。”
“哦,这样啊。”
魏广德点点头,蓟镇军户逃亡大半,军士也缺额严重,其他几个军镇情况只会更严重。
虽然马芳没给他提过这个事儿,估计也是因为牵扯面太宽,不是从上面传下话来,一般人还真不敢揭开这层窗户纸。
“其他的军镇要派出朝廷大臣去查,蓟镇的事儿也不是就这么完了,据说户部牵头,联合都察院、兵部的人,要对这些年冒领的粮饷进行清查,那些钱粮官估计睡觉都睡不安稳了,呵呵......”
严辛又接着说道。
“影响这么大么?我还以为只是斥责一番就是了,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
魏广德听到严辛这么说,第一时间就知道,这次朝廷的板子不是光打在武将们身上,那些管钱粮的郎中、主事,还有兵备道一系的文官怕是都要为此担责。
其实一开始,他和唐顺之就知道会有不少人要倒霉,毕竟缺额实在太多,但是这样的事儿以往都是武将担责的。
谎报军士数量从钱粮官处骗取多余钱粮自己贪墨,可这次显然是要出重手,对边臣进行一次敲打,免得他们觉得天高皇帝远,就可以在地方上为所欲为。
“这么多的人事安排,也真是辛苦首辅大人了。”
魏广德感慨道,“那些边镇官员也是一点都不省心,就不能好好做事,也就不用劳烦首辅大人七十多了还在为天下事奔波操劳。”
“谁说不是,也不知道蓟镇会换谁做总督,估计今天老爷们会很晚回来,昨儿我听大公子说的,今天就是要确定蓟镇总督人选。”
严辛笑着接话道。
“蓟镇?不是有杨博杨总督转蓟镇,现在查到的那些事儿可和他没关系,难道也要罢职?”
魏广德听了严辛的话,心里不由一颤,这牵连无辜了啊。
杨博从宣大总督任上转到蓟镇才一年多,就是因为发现以往功绩算得上是简在帝心,按理说不应该因此获罪才是。
“魏大人想岔了,不是罢职,可能是好事儿。”
严辛却是笑着摇头道:“上次陛下因为宣大的事儿降罪兵部尚书许论,现在兵部尚书一职还空着呢,自然要有人顶上才行,有人就提出让杨博升兵部尚书。”
严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一眨不眨盯着魏广德,观察他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
魏广德感觉到了,虽然严辛像往常一样和他聊天,神情一如既往,但是那双眼睛一直在观察自己,显然严辛知道的东西要比其他严府的人多得多。
杨博应该和严家不是一路的人,严辛这个时候在自己面前提到杨博可能升迁兵部尚书之职,怎么想怎么像是在套路自己,看自己是不是和杨博暗中有钩挂。
也是,毕竟自己在杨博任宣大总督的时候去过宣大,又在他任蓟镇总督的时候巡视蓟镇,发现边镇大篓子,严家不会怀疑自己和杨博暗中联络吧。
当然,这些魏广德也只是在心里想想。
“除了杨总督,还有其他人选吗?”
魏广德不去是杨博能不能上到兵部尚书位置上,而是问其他人选。
“人选肯定是有的,只是具体还有谁我就不知道了。”
严辛却是打着哈哈笑道。
“其实啊,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挪走了杨总督,你还要找人去做蓟镇总督,大家都有机会挪一挪,倒也是好事儿,呵呵......”
魏广德附和着笑道,眼睛看向严辛却是挤眉弄眼的。
“哈哈.......魏大人,你这是什么眼神,哈哈......”
严辛知道魏广德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说挪动一个杨博,会引起一连串的人事变动,自上而下许多人的官职都有变化,就看你有没有找对人。
严辛平日里也帮着严世番打理当铺的生意,过去和魏广德闲聊的时候也说起过,其实这在京城也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他知道魏广德那眼神的含义,就是他的当铺生意又要兴隆起来了。
是啊,不管是京官还是外臣,知道有这么好的位置自然要全力争一争。
严世番严公子收钱办事儿可是很有江湖道义的,收了钱就要办事儿,办不成就不收钱。
可以想见,只要消息传开,那些有志于仕途更进一步的官员们肯定就要上杆子往这里送银子,就算不能在这次人事变动中赚到好处,能和严家拉上关系也是好的。
果然,严家父子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晚,魏广德只是被叫过去聊了几句就端茶送客。
不过虽然共处的时间不长,魏广德还是从两人脸上看到一丝疲倦,这样的神色在严嵩身上常有,但在严世番身上却是第一次见到。
而两日后,关于兵部尚书职位的确切消息也快速在京官中传开,杨博改兵部尚书,王忬任蓟镇总督。
魏广德听到这个消息,联想那天严辛话里的意思,还有严世番脸上那不多见的表情,当天内阁里怕是因为兵部尚书和蓟镇总督的人选有一场激烈的争论,只是严家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现在传出来的消息也表示了,内阁最后讨论的结果也就是部议递交到嘉靖皇帝那里,嘉靖皇帝并没有选择严党一系支持的人,而是选择了他们并不喜欢的结果。
杨博出任兵部尚书,其实这个倒是没什么争议,严世番当时的表情估计是在蓟镇总督官职上失利引出来的。
王忬字民应,号思质,嘉靖二十年进士,授行人,迁监察御史,此后一直就在都察院系统内升迁,先后做过右佥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
这年头的都察院,有几个御史没有弹劾过严嵩的,只要言辞不过激烈,严家也与怎么放在眼里,只有那些弹劾言之有物,对严家构成威胁才会被忌恨。
这次升迁后,王忬以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自然让严家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