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马车轮子碾压地面的声音响起,魏广德安静的坐在车里。
这次是去西苑,嘉靖皇帝要召见他。
魏广德很清楚,这次召见过后,估计自己的官位或许有机会往上提一提了。
但是他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自己刚授官不久,官场还有一个资历说。
有能力,有功劳升官没问题,可是你也要有一定的资历,不能火箭提拔。
当然,这些在有上意的情况下,只要不是很过份,一般大臣们也不会强力反对。
马车驶过繁华的京师外城街市,从崇文门进入内城,在长安街转向往西走,过了承天门,在到了宝钞司以后转道,沿着一条小巷继续前进。
其实在马车进入长安街以后,京城繁华的街市就已经被他们甩到身后,街道两边不是官署就是皇城,没有了喧嚣只剩下庄重。
这里,魏广德很熟,刚刚就从翰林院大门经过。
而马车从宝钞司旁边小巷转道后,一丝宁静感扑面而来。
马车车窗并没有被封严,魏广德透过车窗还可以看到窗外的美景。
红墙之内,就是传说中的西苑了,后世也是大名鼎鼎的存在。
传旨的小太监和魏广德年纪相仿,聊天后魏广德才知道他叫陈矩,今年十九岁,比他还大上两岁,入宫都十年了。
能够被派出来传旨的,肯定都是在宫里有后台的人。
以前魏广德看历史剧,文官集团讲的是师徒关系,而太监里面好像就是干爹干儿子这一套。
魏广德很好奇,这个陈矩是哪家的干儿子,黄锦还是谁?
一路上两人都在随意聊天,魏广德也知道了,他被选入宫后,就被分派在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忠名下,在司礼监服役。
司礼监,这可是皇宫里的热门岗位,只能说这位兄弟运气是杠杠的。
为了方便内廷管理宦官与宫内事务,明初就在皇宫里设置了众多衙门,俗称“十二监”。
十二监设置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司设监、御马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等十二监,各设掌印太监主管。
十二监内部的设置其实和朝廷中各个衙门也差不多,有提督、掌印、秉笔、随堂等太监职衔,提督太监掌督理皇城内一切礼仪、刑名及管理当差、听事各役。
对于宫外的人来说,好像只要是皇宫里的內侍都是太监,其实不是,太监是指有品级的才能算,十二监就是宦官衙门,事实上也只有在这些衙门工作的宦官才是太监。
司礼监职权主要有三项,一是批答奏章,传宣谕旨,这是司礼监最重要的职权。
第二就是总管有关宦官事务,司礼监不仅在各宦官机构中处于“第一署”的地位,而且实际上也居于总管、统领其他宦官机构的地位,实际上很多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兼着提督的职权,这里的提督不是提督东厂,而是提督“十二监”。
第三才是兼顾其他重要官职,当时宦官系统的其他一些重要官职,如东厂提督、南京守备等,或专由司礼兼领,或为司礼外差,这也是司礼监职权的一个重要方面。
可以说,司礼监是皇宫对内和对外的一个最重要的权力部门,内相就是司礼监掌印,因为他有“批红”的权利。
魏广德和陈矩聊了半天,就发现这人还挺忠厚老实的,和他印象里太监都应该是尖酸刻薄,阴狠狡诈的形象完全不同。
和他聊的这一会儿,魏广德就把他干爹高忠的过往经历了解清楚了。
高忠之前也曾经辉煌过,别看现在还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可以前人家可是掌印太监。
在陈矩的聊天中,说起他干爹以前的历史,貌似还是很自豪的。
高忠是在正德朝入的宫,发迹却是在嘉靖朝。
在嘉靖皇帝到北京登基以后,高忠就被选派到嘉靖皇帝身边成为近侍,并由此开始飞黄腾达。
在嘉靖二年赐冠帽,三年迁御马监右监丞,到了嘉靖六年升至御马监太监,得赐蟒袍,由此可见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直接把皇宫武装力量御马监交到他的手里。
嘉靖十一年改内官监太监掌监事,因为嘉靖皇帝是以旁支继嗣,开始还不敢大肆享乐,直到皇位巩固后,才开始修建宫殿,而高忠就是负责人。
营造过程中,高忠也是做得很好,不时受到嘉靖皇帝的表扬。
嘉靖初期,嘉靖皇帝对荫官授爵的行为一度裁革,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开始大肆封赏这些对他有功之人,高忠因此受到的封赏不断。
高忠身居内官监太监之职,因修建殿宇等工程,曾四次使弟侄等亲人得以荫官授爵,是他成为嘉靖二十多年皇帝生涯中封赏最多的宦官,超过黄锦等人。
而这个时候他再次被嘉靖皇帝重用,加命提督十二团营,兼掌御马监印及提督勇士四卫营。
明朝皇宫三个要害部门,司礼监、东厂、御马监,嘉靖皇帝直接把武装力量全部转交给高忠,可谓盛极一时。
只是,一切在嘉靖二十九年庚戊之变后没有了。
严格说,京营在当时的表现确实和三十年前正德朝时期有云泥之别,但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掌兵之人手中,而是因为嘉靖皇帝当年改动了正德皇帝留下的挑选规则,致使京营战力再次下降,急速衰败。
不过,黑锅最后还是要有人来背的,高忠就背起这口黑锅,从御马监掌印太监位置上下来,到了司礼监担任秉笔太监。
在当时的司礼监内有秉笔太监三人,高忠担任佥押管事,可以说就是秉笔太监第一人。
当然,司礼监不是他说了算,因为上面还有黄锦,他才是掌印太监,一切批红都要掌印太监点头,他们秉笔太监的职责就是按照皇帝的意愿在奏疏上签押。
从掌印到秉笔,这也算是高忠栽了一个大跟头,从御马监老大变成司礼监老二。
魏广德这会儿想到的却是高忠,还有跟前的这个內侍陈矩。
原来看古装剧,貌似朝廷的外臣都要结交几个內侍,有的时候才好帮忙通风报信,让他知道皇帝对一些人,一些事儿的态度。
陈矩这人老实,估计带他的师傅也应该差不多才对。
高忠,在嘉靖皇帝登基后看来,一直都是备受信任的。
至于栽跟头,这个只能说时也命也,就算到现在,貌似嘉靖皇帝对他还是不错的。
秉笔太监,其实在魏广德看明朝剧的时候也大概明白是怎么个做法。
嘉靖皇帝往御座上一坐,黄锦或者其他太监就在一边念奏折,皇帝敲磬,代表同意和驳回,不敲就是留中,这些就是秉笔太监在奏疏上批红,最后奏疏批完由黄锦用印盖章,该发回的发回,留中的留中。
皇帝身边人呐。魏广德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值得投资,试试得了。
眼看着就要到西苑宫门,魏广德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和一锭五两的银子,悄悄递给陈矩,悄声道:“出来匆忙,这点银子给公公喝口茶,回头再给公公准备一份厚礼,这张会票请陈公公转交高公公,前个儿我听说我那份奏疏就是高公公送上去的,实在感激不尽。”
这话也就是魏广德随口说说,陈矩老实的不像话,魏广德判断这不是个会截留的主儿,自己现在可是一个太监也不认识,就算见到那个高忠都不认识买还是转交他试试能不能通神。
一千两,对于魏广德来说,也不算多。
陈矩虽然老实,可是太监通病就是见不得银子。
五两,对于有品级的太监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事儿,可是对他这样的小太监来说,不少了。
很是惊喜的接过魏广德递过来的银锭和会票收入怀中,“请魏大人放心,我一定转交我干爹。”
其实他那份奏疏到底是谁递上去的,这重要吗?
全都是看皇帝的态度。
前晚上魏广德已经知道了,刘大章罢职已成定局,宣府总兵官的位置是给撸了,只是没有因此获罪。
想想也是,刘大章当年在辽东就犯过事儿,涉及到对外走私,也是被俺答汗闹出的动静太大,朝廷一时找不到人手才会起用他一个获罪之人去宣府。
现在发现不堪,放弃也很正常。
至于刘大章为了总兵官的差事花了多少银子,为了摆平魏广德的告状奏疏又花了多少银子,这就不是魏广德该考虑的了。
不过这人也挺厉害的,居然能够以罢职脱身。
不多时,马车到了西苑大门外停下,魏广德跟着陈矩下车,按照程序出示宫牌才得以进入西苑。
西苑大门不远,就是皇城的西华门,以往嘉靖皇帝进出皇宫都是直接从西华门走。
魏广德他们不行,只能从长安街上绕进来。
等魏广德进了西苑,瞬间就被这里的美景迷住了。
到了京城,魏广德老早就听说了,西苑的营建,可是花了嘉靖皇帝大把银子,里面也被银子打造的美轮美奂。
今天走入西苑,总算是知道这银子是怎么花的了。
西苑里的建筑都是精心设计,用心建造不说,就连宫道两边种植的奇花异草也是耗资不菲。
在这里,魏广德居然还看到几只白鹤在花园中嬉戏,继续往前很快到了太液池边,绕过万岁山继续前进。
和魏广德想的不一样,这次嘉靖皇帝并没有在他居住的永寿宫召见他,而是在太液池边的紫光阁。
“微臣魏广德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进入大殿后,魏广德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直接就朝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行大礼,至于会不会跪错方向或是御座上空无一人,那是搞笑的桥段。
魏广德进门前就偷眼看了,御座上坐着一个道士。
是的,就是一个道士。
和魏广德之前在传胪大典等仪式上看到的不同,此时的嘉靖皇帝并没有穿着龙袍,而是彻彻底底的道士打扮。
道士打扮又是什么样子?
可以参照港片九叔做鬼的剧照。
此时的嘉靖皇帝就是一身杏黄色道袍,魏广德之所以能够辨认出那是道袍而不是龙袍,因为上面绣的是八卦图案。
有点罕见的造型。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和九叔打扮唯一的区别,那就是嘉靖皇帝头上戴的不是黑色的太极纯阳巾,而是一顶一尺多高,绿纱制成的帽子,上面也绣有太极图案。
魏广德脑海里不觉想起当年看过的《大明王朝》电视剧里面的桥段,好像是几个人头上定个花环,也不知道是不是代表的这东西。
嘉靖头上的帽子,魏广德还真听人说过,这玩意儿应该就是香叶冠了。
可别小看了这顶香叶冠,一般人是得不到的。
据魏广德所知,香叶冠只有两个人得到过,一个是前首辅夏言,不过没有被他珍惜,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然后就被砍了。
还有一个得到香叶冠的那就是现任首辅严嵩,据魏广德听同僚们说的,这香叶冠可不是假手他人做的,而是由皇帝亲手所做。
从设计到制造,皆出自嘉靖皇帝之手,可见这顶绿帽子的价值。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可就不是魏广德能想到的了。
他在行完跪拜礼后就跪伏余地,竖起耳朵等着上面传来一句“爱卿平身”,然后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站起来了。
但是,耳朵竖起来了,就是没听到人声。
此时魏广德注意力高度集中,虽然不算武林高手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这一刻宫殿里那怕掉根针,可能他也能听到响动。
紫光阁里安静的可怕,没有丝毫声响发出。
魏广德可不敢起身,现在是在面君。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长期呆在皇帝身边,肯定有好处,可是风险也大,稍不注意触怒龙颜,吃不了兜着走。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魏广德感觉双脚有点麻了,不过脚上的痛苦还是小事儿,现在他心里才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魏广德搞不清楚嘉靖皇帝这是要闹哪样,自己可没得罪他呀?
别人都走了吧?
把自己一个人晾在这里,这是要给自己惩罚吗?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就更慌了,不自觉又开始微微抬头,他不敢左顾右盼,只是稍微,一点点,抬起头,眼珠尽量上翻.......
看到了,嘉靖皇帝还坐在那里。
和进门前不同,此时的嘉靖皇帝斜靠在御座上,一脸戏谑的正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