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阴暗的房间里, 无数玻璃管和电线排列交错,玻璃管中流淌着淡绿色的液体,那些液体共同汇聚到房间中央的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子中, 玻璃罐的大小足够装下一个成年人。
而事实上, 这个巨型玻璃罐中确实装着一个人。
漂浮在淡绿色液体中的人肤色惨白如石膏像,浑身肌肉萎缩。他的身体骨瘦如柴,脊椎骨嶙峋,双手和双脚的骨骼细仃仃的,突出的样子有些可怖, 淡青色的血管在纤薄的皮肤之下显得无比脆弱。
忽然间, 蜷缩在玻璃罐中的人身躯抽搐了几下, 漂浮在水中的管子和线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做出了咳嗽的动作,佩戴着氧气面罩的嘴巴里溢出了血。
血顺着氧气面罩的空隙流了出来,在淡绿色的液体中飘着, 很快就与那液体融为一体了。
“Ghost。”一个虚幻模糊的投影凭空出现,“发生了什么?”
漂浮在玻璃罐中的Ghost睁开了双眼, 看着虚幻的投影。
“看样子你经历了一场失败,以至于本体都受到了影响。”人影打量着Ghost, “真糟糕啊……我建议你最近不要再发动超凡能力了,不然你会死得更快, 你的身体寿命本也没剩下几年了。”
咕噜咕噜的水声中, 玻璃罐中的绿色液体被管子给抽走了,漂浮在其中的Ghost身躯缓缓下沉, 然后圆柱形的玻璃壁咔嚓打开了。一只机器手伸了过来, 把Ghost扶上了旁边准备好的轮椅。
“想想真是不甘心啊。”Ghost的嗓音微弱沙哑, “明明我和夜蝉都接受了联邦的改造实验, 他付出的代价可以说是微不足道,身躯也还保持着健康,可是我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神色郁郁地看着自己骷髅架子一般的身体,“连行走都做不到,只能借助别人的身体短暂地获得自由。”
“你的能力具有不可复制性,是独一无二的,可能这就是代价。”人影说,“等机械黎明仿生人相关技术再成熟一些,我们可以盗取他们的技术,为你更换一个人造躯壳。”
“可是更换人造躯壳只存在于理论阶段,成功率难以保障。我该怎么保证我的大脑移植到另一个躯体里之后超凡能力依然存在?我能力的存在究竟是依托于肉.体还是依托于精神,我自己都搞不懂,或许只有走到换身那一步才能够验证。”Ghost说,“天使,任务并不顺利,摆渡人不是单纯的背叛了,她是被替换了……她拥有不止一种能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点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天使微微点头,“琥珀呢?”
“他比较机灵,能力灵活,应该不至于被机械黎明搜查到。”Ghost说,“给我找一具身体,我要再去一趟白鲸市。”
“不行。”天使语气平平地说,“我说过了,你再被杀一次会缩减寿命,你有把握保证自己不会再被杀掉一次吗?”
“那她该怎么处理?”Ghost问。
“怎么?你对她杀了你这件事耿耿于怀,想要亲自报复她吗?”
“很难不耿耿于怀。”
天使说:“给我仔细讲讲事发经过,所有的事情你都要告诉我。”
Ghost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将他去往白鲸市那几天经历的事巨细无遗地讲述了一遍。
他停止讲述后,天使有那么几分钟没有说话。
“怎么处理她?”Ghost又问。
天使沉默几秒,“情况很复杂。可能这不止是摆渡人和机械黎明对抗,摆渡人身后可能还参杂了别的势力。半个城市停电……单凭那些异界来客能做到吗?他们就算未来有能力,现在也还没成气候。”
Ghost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摆渡人的目标是夏娃和机械黎明,她能力很强。”天使说,“对她保持观望吧,慎重出手,让她和夏娃斗个两败俱伤,或许会对我们有利。”
Ghost阴郁地说:“暂时放着?”
“查清楚摆渡人背后有谁支持之前不能轻举妄动。”天使沉思,“我很担心她背后的会是……另一个‘夏娃’。”
……
银面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疗室里,浑身上下都被包成了粽子。
他胸口剧痛,浑身上下像被汽车碾过一遍。他勉强支起身子看了看胸前,发现洁白的纱布中透出隐隐的血色。
“你小子命真够大的。”夜蝉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来,“被烧红的刀划开了心脏,居然还能活着。”
“我还活着?”银面上上下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胸前的痛楚告诉他,他没有在做梦。
隗辛举着流淌着熔岩的刀,从他的右肩劈到了腹部,差一点点就要把他给开膛破肚了,灼热的刀刃正好划过了心脏,血沾染上烧红的刀刃冒出了滚烫的白烟,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我怎么可能还活着?”银面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不可置信地问。
“那半个城市的电力恢复了,我开了空间漩涡从距离足够高的高空扔下了一枚导弹,她可能怕它爆炸吧,顾不得对你补刀当场空间跳转跑路了。当然啦,因为她跑了,所以导弹我回收了,没有爆开。”夜蝉啧啧感叹,“她把我的能力用得挺好的,很熟练。”
导弹是由电力装置引爆的,这种电力装置在电磁风暴中同样失去了作用。夏娃吸取了教训,已经命令研究员们研究纯机械动力引爆的爆炸装置了。
“我是说,我不是差点被开膛破肚了吗?”银面呆呆地按着自己的心脏。
“她砍你的时候用的是烧红的刀,很痛吧?但是那把刀破开你身体的同时把刀口周围的血肉都给烫熟了,你没有大出血,多撑了一会儿。”夜蝉一巴掌拍在了银面胸口,把他给疼得嗷嗷乱叫。
“感觉怎么样?你的心脏。”他说。
“还、还好……”银面眼泪汪汪地说。
“给你替换的是一颗机械心脏。”夜蝉说,“你原来的心脏报废不能用了。”
“哦。”银面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发现人们表达感情,都是说我心里难受、我心里高兴,心不就是心脏吗?但是我之前问了一位研究员,他说产生感情的部位不是心脏,是大脑……我换了这颗机械之心,心脏还能像以前一样高兴的时候跳得快些,难过的时候跳得慢些吗?”
“不能。”夜蝉无情地说,“你的心脏只会在检测到你血压高血压低血氧指数不足的时候调整一下跳动频率,不会随着你的心情变换频率。”
银面愣愣地捂住胸口说:“哦。那看来,机械没有人肉心脏好啊。”
机械没有人肉心脏好?夜蝉诡异地盯着他看。
虽然知道银面这种人脑子里面空空如也,根本说不出什么高深的话,夜蝉还是忍不住思考了一下他话语中的深层含义。银面这句话是不是在说,纯粹的理智比不上感性的思维,被机械黎明赋予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被机械黎明灌输的真实不是真正的真实?
要知道,他那颗机械心脏里可是加了料的啊。
银面垂着脑袋,许久不说话。
夜蝉本想离开,却忽然发现……这家伙手背缠的绷带被打湿了。
他突然流泪了,毫无预兆地流泪。
“你哭什么?”夜蝉稀奇地说。
银面貌似也搞不懂自己到底为什么哭。
“被富婆捅刀所以哭?归零死了难过到哭?”夜蝉问。
“我不知道。”银面身体朝后一仰,倒在床上,“就是……难受。”
以前受伤的时候或者挨饿的时候,心脏也会有感觉,心跳会变得压抑,胸口会变得沉闷,可是这次心脏没有感觉,不适感来源于别的部位,究竟是哪个部位,他不清楚。
夜蝉若有所思地看着银面,慢慢说:“你不是一直好奇琥珀黑曜为什么背叛吗?”
银面红着眼抬头看着夜蝉。
“要不要亲口问问他?”夜蝉说,“他还在某个分部的牢房里关着呢。”
“可以吗?”银面惊讶且茫然地问。
“可以。”夜蝉说,“我请示过老板了。等你身体恢复了再去。”
“好。”银面躺了回去,把脑袋放平了。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于是再度抬头问,“有人活着吗?”
“没有,都死了。”夜蝉抬了抬眼皮。
“都死了?可是我昏过去之前,明明应该还有几个人是活着的,他们受重伤不治身亡了吗?”银面说。
夜蝉眉梢动了动说:“是啊,不治身亡了。”
“富婆让还活着的人带话。”银面想起了这件事,直觉上这件事似乎非常重要,所以他说了出来,“‘告诉夏娃,这次,是我赢了’……夏娃是谁啊,夜蝉?我们组织里有个人代号是夏娃吗?”
夜蝉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银面。”他皮肉不笑地说,“这个话,那几个战斗人员临死前已经带到了,不用再带了。”
银面问:“那夏娃……”
“你暂时没有权限知道这件事。”夜蝉说。
他眉头紧锁,转身离开了医疗室。
……
隗辛是吊着胳膊回到安全据点的,给她接胳膊的医生医术水平着实一般,他切掉了左臂关节处已经愈合的血肉,然后把断掉的左臂接上去,但是隗辛的伤口愈合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来不及缝合,反复切了五六次依然没有把胳膊被缝合好。
做手术的时候隗辛一度想放弃接胳膊直接换个机械手,最后医生好不容易缝合好了,结果因为不断增生的血肉导致胳膊缝得非常不像样,外观有点扭曲,并且用的时候不顺手。
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隗辛又让医生帮她把胳膊给卸了,改装成机械义肢。最后她把断臂封存在了冰冻医疗箱里提走,第二世界科技发达,这个断肢在保存完好的情况下能在医疗箱中存放很久。
新安装的机械义肢需要时间恢复适应,当她吊着胳膊出现在苏蓉和何康时面前时他们都惊呆了,顾不上询问今晚半城停电的大事件就连忙关心她的身体。
“我没事。”隗辛筋疲力尽,躺倒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有什么话等等再问,我太累了,让我睡一觉吧。”
她真的太累了,各种事情挤满了大脑,几乎没有思考的空间。
苏蓉和何康时对视一眼,默契地退了出去。
临睡前,隗辛轻声问:“亚当,你还好吗?”
“主机被炸了一部分,数据中转有些困难,很忙。”亚当说,“睡吧,今晚是胜利之夜。”
“嗯。”隗辛闭上眼睛。
“通讯恢复的那一刻,你正忙着处理敌人,所以我没来得及说。”亚当在她的耳麦里说,“真高兴能再次听到你的声音,隗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