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6日, 凌晨5:00。
机械黎明临时基地。
隗辛混沌的意识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了巨大的震颤。
她躺在脑机之中,这是计划的一环,她不仅要接受机械黎明的记忆植入, 而且要假装自己正在经受残酷的精神入侵和审讯,而她的意识在催眠气雾的作用下陷入了深度休眠。
轰隆一声, 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玻璃碎裂, 碎片密密麻麻地落到她身上。
隗辛听见熟悉的声音:“发现其中一个解救目标, 扫描确认为安保员隗辛, 目前正在携带目标撤离到安全区域。”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安保员隗辛意识不清,需要医疗援助。”
她被抱了起来, 连接在她脑袋上的贴片和导线纷纷被扯断,有人用束缚带固定住她的身体,背着她前进。
“……老刘?”隗辛被背起来的时候意识恢复了一些, 含糊地喊了个名字,“江明?”
“是我们,我们来救你了。”刘康云说。
江明的声音离她稍远, “别担心, 隗辛。”
隗辛头痛欲裂, 被强行植入大脑中的虚假记忆和她原本的记忆互相撕扯, 搞得她脑仁发胀, 脑袋都快要炸了。
她缓了好一会儿,适应新记忆的存在, 有意让被植入的记忆压过原本的记忆。这段被植入的虚假记忆对她来说至关重要,这是她熬过缉查部审讯的关键。
更多的凌乱细碎的脚步声接近了她, 刘康云和江明身边跟着许多安保员, 他们都是来执行这次营救任务的。
有个携带了医疗设备的安保员走到隗辛身边, 抬起她的胳膊给她注射了一支药剂,药剂流入她的血管,隗辛混沌的意识逐渐清醒。
“汪长官和蔚组长的位置你知道吗,隗辛?”刘康云说。
隗辛努力睁开眼睛:“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两个……我好像昏迷了很久。”
刘康云本就不报什么希望,听闻此言也没多说什么,很快就跟一旁的队友们组成队形有序撤离了。
刚行进到一半,刘康云就接到了另一支队伍发来的通讯,他们顺利找到了被关押的蔚芝。
从基地撤离后,隗辛仰头一看,发现天上悬浮着很多架武装直升机,居然还有两架超音速斗机从天空飞掠而过,留下震耳欲聋的轰鸣,战斗机突破音障后在天空中残留下白色痕迹。
她回过头,才看到机械黎明的基地位于什么地方。
这是一望无际的荒原,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风滚草和焦黄开裂的土地,现在才是凌晨五点多,太阳并不热烈,天色没有全亮。
机械黎明的临时基地位于地下,出入口是专门做了伪装的,可以从地面抬升起来露出地下的通道,大概有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那么大。
“这是……哪里?”隗辛迷茫地问。
“赤余市范围,一个相对偏远的地方,离黑海市有六百多公里。”刘康云擦了把汗。
“两市缉查部跨市合作吗?”隗辛看到了很多生面孔。
“是。”刘康云解开身上的束缚带,轻手轻脚地把隗辛交给前来接应的医疗人员。
“有没有安保员受伤?”隗辛问。
“没有,我们没有遇到战斗……这是似乎是个临时基地,里面有用的东西很少。啧,又一次扑了个空。”刘康云烦闷地说,“我们根据蔚芝组长身体里植入的信号发射器找到了这儿,还来了无数装甲车,抽调了武装直升机和战斗机,特情处的觉醒者也来了好多,结果战斗根本没有发生。”
“敌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这几个俘虏吧?”隗辛脸色惨白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他们有没有在我身上动什么手脚?比如植入监听设备和微型炸弹……”
“安心,他们如果这么做了我们会发现的,从你们被俘虏到被我们解救,中间只过了不到两天,用脑机审问情报都嫌时间不够呢,我相信他们没来得及做手脚。”刘康云勉强安抚道,“你先休息,我和江明继续任务了。”
这时医疗人员看着扫描器上的身体数据说:“你的身体似乎没什么大问题,完全没有伤痕,除了有几项数值低于正常水平……”
隗辛解释:“我的超凡能力是超速愈合。”
“原来如此。”医疗人员说,“休息休息就好了,给你打个吊针补充体力加速恢复。”
隗辛被几个人抬上担架,带进了医疗直升机里,有个护士给她打了吊针。
不一会儿,蔚芝也被抬进来了。
蔚芝状态比隗辛差很多,她双目微闭,嘴唇微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她怎么样了?”隗辛佯装着急地询问。
“脑机后遗症。”护士简洁地解释,“需要接受进一步的治疗,顺利的话半小时内清醒。”
隗辛心里一沉,机械黎明果然也对蔚芝用了脑机。
她躺在担架上,看着输液袋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
可直到蔚芝清醒过来,医疗直升机升空载着她们离开荒野,也没能等来汪飞驰被找到的消息。
……
“姓名?”
“隗辛。”
“职位?”
“缉查部外勤组组长秘书兼战斗副官。”
“成为正式员工多久了?”
“两个星期多一点。”
隗辛手腕上扣着一个金属腕带一样的东西,这是个测谎仪,如果她说了谎,腕带就会发出报警声。
审问者观察着隗辛的微表情,继续问:“还记得自己被抓是几月几号吗?”
“八月十四日。”隗辛说完求证般说,“我记得是十四日,应该没记错……”
“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对于我问出的问题,你需要根据你的记忆来回答,哪怕是模糊的不确定的,你也要说出来。”审问者说。
凡是被脑机进行过意识入侵的人,大多会有一些微小的后遗症,比如说思维混乱、暂时性失忆、时间感错乱、头痛、精神恍惚、想呕吐。后遗症的严重程度因人而异,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后遗症会慢慢消失。
“讲述一遍当天的经过,从你见到汪飞驰开始讲,巨细无遗地讲。”审问者说。
隗辛点点头:“我那天照常上班,比平常还早了半个小时到单位,那时候组长已经到了,我被告知需要跟随她执行任务,任务开始前我们先来到天台候机,汪长官就在直升机里等我们……”
她讲得很详细,但是会时不时停下来想一想,仔细回忆当时发生的事,在她进行回忆的时候,审讯者并没有打断她。
当她讲到敌人扔下来两发液氮炸弹时,审讯者眼神凝重,第一次打断了她:“仔细描述一下它的外表。”
“至少有四米那么长,直径一米多?”隗辛说,“通体是银白色的,呈扁椭圆形,无尾翼,看上去不像是可瞄准追踪的那种导弹。”
“画出来。”审讯者在桌面点了一下,光屏一闪,浮现在隗辛面前。
她根据记忆画出了液氮炸弹的模样,然后递交给审讯者。
审讯者看了一眼隗辛画的图纸,很快把这张图纸发送了出去。
“你可以继续讲了。”他说。
“液氮武器出现后,蔚芝组长本想用空间禁锢束缚住它,但是那名能开启传送的敌人又把一枚液氮炸弹丢了下来,它立刻爆炸了,爆炸的位置离汪长官站立的地点非常近。”隗辛讲述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貌似对当时发生的事心有余悸,“再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我中间曾经清醒过几次,一次好像是在手术台上……另外几次……我不确定我是真的醒了,还是脑机控制了我的意识,让我以为我是清醒的……总感觉过了好久好久,我才真切地醒来,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的队友刘康云。”
“你在手术台上清醒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给你做手术的人的体貌特征?”
“我不确定……好像有好几个人围着我,但是没人说话,我只能感觉到手术刀划开我的身体。”
“你还记得你做过的梦吗?”
“纯白的房间,有人问我问题……”
“那个人问了你什么问题?”
“我……不记得了。”
“一点点都不记得?”
“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审讯者提问了一些细节,隗辛一一作答。
最后审讯者要求隗辛再讲述一遍事情的经过,她照做。讲完之后审讯者揪着那几个问题,翻来覆去地问了很多次,打乱顺序提问、刨根究底提问,甚至又让隗辛讲事发经过,每一轮提问他都会加入更多的新问题让隗辛解答。
讲到最后,隗辛满心疲惫,脑仁疼痛加剧,双目中的红血丝更明显了,但还是尽力配合审讯。
三个小时后,审讯暂时停止了。
审讯者对隗辛礼貌颔首:“你可以先去休息了。”
审讯还远没有结束,等隗辛的脑机后遗症减轻,等待她的还有另外几轮审讯。
如果有必要,缉查部也会对隗辛使用脑机读取她的记忆。若不是精神脆弱的人连续接入脑机会导致脑死亡变成植物人,隗辛恐怕已经躺在脑机里接受记忆检查了。
隗辛被两名安保员带到休息室里,头重脚轻地一头栽倒在单人床上。
她还在赤余市,没回到黑海市。因为缉查部急于从她身上获知机械黎明的情报,这才在赤余市临时安排了一场审讯。
同样的审问流程,蔚芝应该也会经历,但是她经受的审问会比较温和,毕竟职位和地位不一样。
休息室有一个电子时钟,时钟显示的时间是14:00。
离回归第二世界还有整整十个小时。
几分钟后,休息室的门开启了,机器人端着一份食物走进隗辛的房间:“请用餐。”
在监控死角,机器人脑袋上的显示屏幕闪出了一行字:“不要说话,表情不要露出异常,房间里有监控。”
是亚当。
隗辛接过食物,自然地说:“能给我拿一瓶矿泉水吗?”
“好的,没问题。”机器人一边说话,屏幕上一边飞快地显示出几行字,“你房间里的红色隐线虫,我控制家务机器人帮你藏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们搜查你的房间了。汪飞驰没被找到,蔚芝在保你,你很快就能通过审问程序。蔚芝答出来的问题和你回答的问题差不多,足以证明你的证词是没问题的。”
机器人退出了休息室。
隗辛的情绪安定下来,她不动声色地拆开一次性餐具,低头吃饭。
隗辛搬进员工公寓的时候没带可疑物品,除了机械黎明交给她的红色隐线虫。
这玩意儿留着是个隐患,隗辛在飞机上的时候想起了这一茬子事还担心了一会儿,既然亚当帮她解决了这个后顾之忧,那么她就可以放下心了。
很快,机器人拿着瓶矿泉水回来了,
亚当在屏幕上打下刚才没说完的话:“缉查部高层并没有过多地怀疑你,各种搜查和审问是在走流程。毕竟在汪飞驰被俘虏这件事里,你的参与度很小,任务指挥不是你,你从头到尾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
“夏娃有异常吗?如果有,你就打开矿泉水瓶喝一口水。”
隗辛默默拧开矿泉水瓶,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水。
“我明白了,等回到黑海市后从长计议。”亚当打下这几个字,随后离开。
三个小时后,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神态憔悴了不少的蔚芝站在门口说:“隗辛。”
“组长!”隗辛立刻起身立正。
“不错,我们运气都还行,没缺胳膊断腿,居然从鬼门关回来了。”蔚芝的嘴角僵硬地勾了一下。
她不经常笑,所以这个笑容看起来很不自然。
蔚芝身上也有不少冻伤,胳膊上的伤势尤其严重,她没有隗辛这样的恢复力,只能用绷带把手臂给吊了起来。
“汪长官有下落了吗?”隗辛问。
“目前没有。”蔚芝缓缓摇头,“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很难乐观了,隗辛。你我在能出动那样的大型武器的神秘组织眼里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喽啰,汪长官才是他们费劲心思算计的人。”
隗辛抿唇:“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强大,怎么可能获得我们这边的机密情报?”
“谁知道呢,我们还是站得不够高吧。”蔚芝苦笑着说,“如果联邦和缉查部中有卧底,那么那个卧底的职位必定比我们高上许多许多……”
何止是高啊……隗辛怪异地想。
卧底就是联邦政府的行政辅助人工智能。
隗辛说:“我很不安……”
“我也是。”蔚芝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了揉自己太阳穴,“走吧,我们先乘坐直升机回黑海市。”
“审问流程结束了?”隗辛一愣。
“没有结束。”蔚芝说,“其实对你进行审问的不是缉查部,而是特情处的人,后续他们会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对我们进行下一步的调查。现在回黑海市是因为孟部长的要求,你是我的秘书,理应跟我一起回去。如果特情处觉得有必要,我们会在黑海市接受调查。”
隗辛心里有底了。
若有人是汪飞驰被俘虏这件事的幕后主使,那么主使无论如何也不会是隗辛和蔚芝这两个“小人物”,她们没有那个能力。若是有幕后主使,那么幕后主使至少也得是黑海市缉查部部长那种级别,只有那个级别的人才有能力接触到相应的情报。
所以隗辛和蔚芝的审讯价值很小,有审讯她们的功夫,不如加紧进行内部自查,早点找出内鬼。
她们两个双双活了下来,只能被归结为“运气”,因为被抓捕的时间很短,蔚芝身上正好有信号发射器让他们能快速确认她的位置。
蔚芝走在前面,隗辛跟在她身后,她好奇地问:“刘康云说,您身上带着信号发射器。”
“嗯,主要是为了防止某些意外情况发生,毕竟世上存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超凡能力,信号发射器是保险手段之一。我年轻时曾经遇到过一些事情,这个信号发射器是我主动要求植入的……”蔚芝说,“也算阴差阳错吧,得救了。”
不是阴差阳错,是夏娃有意为之。
“组长,你记得接入脑机后发生了什么吗?我的记忆一片空白。”隗辛假装焦虑地说。
蔚芝深深地叹息:“我也不记得了……不过特情处的人说,脑机接入的时间比较短,能读取的记忆是有限的,人的大脑有自我保护机制,会抵抗脑机的入侵。”
“主要是,这方面的事我们也没有办法往好的方向想。”隗辛低声说。
“你是对的。”蔚芝眼眸深处染上一抹忧色。
他们来到了一处空地,直升机早已在此等候。
隗辛戴上头盔耳麦,登上了直升机。
在她戴上耳麦的一瞬间,亚当平淡地说:“欢迎回来,隗辛。”
……
晚上九点,隗辛和蔚芝乘坐的直升机在黑海市缉查部的天台停机坪上降落。
黑海市又在下雨了,八月九月本就是多雨的季节。
孟菁的秘书贺高谊举着一把黑伞站在天台上,在瓢泼大雨中等待直升机降落。旋翼带起的风吹飞了雨滴,她的工装被打湿了,但是她毫不在意。
蔚芝一从直升机上下来,贺高谊便迎上前给蔚芝撑伞,同时说:“蔚组长,部长在办公室等您。”
“知道了。”蔚芝没吊着的那只手挡开贺高谊的伞,“用不着打伞。”
她行色匆匆地穿过密集的雨珠,走进电梯,隗辛紧随其后进了电梯。
电梯到达后,蔚芝拐过走廊来到孟菁办公室门前,办公室的门自动开启,她走了进去后又很快关闭了。
“部长和蔚组长有事要谈,你可以在旁边的休息室稍作等候。”贺高谊说,“跟我来吧。”
隗辛说:“好的,谢谢。”
来到休息室后,贺高谊给隗辛倒了一杯茶:“这次的任务很惊险吧?”
这句话是要拉家常的意思……隗辛眉梢微动,说:“是的,差一点点就回不来了。”
贺高谊没打听任务细节,而是说:“我是个纯粹的文职人员,没有接触过战斗和任务,光是看到每个月呈上来的伤亡人员报告单都足够让我心惊了。”
“我也想做一个纯粹的文职人员,任务这种东西最好是能不沾就不沾,出过外勤的安保员,有哪个是身上不带伤的?”隗辛吹了吹茶水,喝了一口。
贺高谊沉思片刻道:“秘书的工作还适应吗,隗辛?”
“我似乎并没有多少适应的机会,没两天就跟组长一起执行任务去了。”隗辛说,“您是有什么事吗?贺秘书。”
贺高谊说话拐弯抹角的,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可关键在于,隗辛跟她一点都不熟,这样说话她感觉别扭极了。
“蔚芝组长快要接任部长职位了,你知道吗?”贺高谊说,“孟菁部长快要退休了。”
“我听同事说过这件事。”隗辛有了预感。
“你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可能对这个社会上各种事不太了解。”贺高谊语气温和,“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在你没意识到的时候,你已经卷入了麻烦之中。”
“你说的麻烦,是指讨伐机械黎明然后被俘虏吗?”隗辛故意装不懂。
贺高谊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存在和你所担任的这个职位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蛋糕了。”
隗辛挑眉:“哦?”
“我不能跟你说太多,”贺高谊微笑,“远离麻烦的最好方式是辞掉你现在的职位,不然,就只能用别的方法让你让出这个职位了。我觉得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隗辛,你应该能理解我在表达什么吧?”
隗辛嘴唇一扭,差点笑出声了。
贺高谊把她的表情误解成了不情愿,就继续说:“如果你同意了,我们会将你调去别的小组,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不用出外勤,平平安安地工作,用不着面对那些危险。”
好家伙,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要是再来个人,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那就更完美了。
隗辛完全能理解贺高谊为什么要这样做。
孟菁要退休了,但是缉查部的权力不能落下,所以她想指派贺高谊担任新任部长蔚芝的秘书,可惜蔚芝油盐不进,直接挑了隗辛当新秘书,孟菁肯定不甘心蔚芝脱离她的安排,蔚芝软硬不吃,她就要从隗辛这边下手,对她进行“劝退”。
隗辛含含糊糊地说:“能给我点时间考虑吗?”
她装出一副动摇的样子。
“好吧。”贺高谊没有逼她马上作出选择,她委婉地说,“你应该能猜到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句话,你也能猜到我背后的人是谁,听我一句劝,你很年轻,但是你没有任何根基,别人要处置你很容易。错过这一次机会,你以后肯定还会再有别的升职机会……不要在这条路上死磕。与其死磕这条路……不如找一条新的路。”
“……我明白了。”隗辛慢慢说,“贺秘书,你的话我是很赞同的——与其死磕这条路,不如找一条新的路。”
这是在暗示她找个正确的大腿抱?蔚芝不是正确的大腿,难道孟菁就是了吗?
缉查部接连受挫,任务连连失利,孟菁难辞其咎,也就是她快退休了,要是她还在上面撑着,这会儿肯定已经受到处分了。
“你明白就好了。”贺高谊眼神放松下来,她起身给隗辛开了中央空调暖风,让她烘干被雨水沾湿的衣服。
蔚芝和孟菁的谈话进行了很久,她们谈了什么,隗辛不得而知,蔚芝从办公室离开的时候脸色是铁青的,走路时步伐用力了不少。
隗辛跟上她尽秘书的本分关切地说:“您现在必须尽快去医疗中心接受后续治疗,您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呢。”
“谢谢你的提醒,隗辛,我会去的。”蔚芝说,“已经很晚了,你也需要休息了……去吧,我给你批假。”
“批假?”隗辛惊讶地说。
“你拥有超速再生,身体的疼痛可以治愈,但是心灵疲惫了也需要休息。我前几天看到了你的休假申请表,你该休假了。”蔚芝说,“假期是三天,好好歇一歇吧。休假期间不要乱走动,你依然处在调查期,如果特情处的人来了,我会通知你。”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隗辛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果断转身去按电梯按钮打算回公寓休息。
领导给批假,不休是傻瓜。
隗辛回到居住的公寓后,发现房间内和自己离开时并无区别,看不出来被搜查的痕迹。
她踏进门廊的时候自动感应灯亮起,灯光被调成了暖黄色,她看着卧室里的那张大床,疲惫感一瞬间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在赤余市的时候,隗辛基本没怎么休息,连续不断的高强度审讯让她筋疲力竭,后面虽然到了休息室,但是因为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也没怎么睡着。
“我真的……真的快要猝死了。”隗辛喃喃自语。
她没洗澡换衣服,不好往床上坐就直接坐在了地上。
隗辛抓起床头柜旁边散落的巧克力撕开包装咬了一口,高热量的食物抚慰了她的胃,让她的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从你的角度考虑,我应该体谅一下你,让你赶紧休息,剩下的事情留到你休息好了之后再谈。”亚当的声音出现了,“但是从我自身角度考虑,我实在有点难以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我想知道你被‘俘虏’后发生了什么?”
“你那叫好奇心吗?你那是警惕心,怀疑之心。”隗辛吃完了巧克力又撕开了一条。
“你当然也可以那样理解。”亚当说。
隗辛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它知道我是玩家了,亚当。”
亚当沉默一瞬:“果然。”
“你是怎么说服夏娃放过你的?”亚当问。
“嗯……在这个问题上我想采取你惯常使用的方式进行解释。”隗辛委婉地说,“亚当,我想要再问你一遍,你觉得夏娃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冷酷、残忍、高效、理智、利益至上。”亚当回答。
隗辛说:“如果让你进行一下自我形容,你会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自己?”
“要是我说了,那么很可能有自夸的嫌疑,贬低我的敌人,抬高我自己。”亚当说,“那么我就只说我的缺点吧。我忍让、退缩、迟钝、过于谨慎、安于现状。”
“你认为夏娃会信任我吗?”
“很显然不会。”
“你认为我会信任夏娃吗?”
“很显然也不会。”
隗辛笑了笑,“如果夏娃和我建立了关系,你认为维系我们关系的关键因素会是什么?”
“是威胁。”亚当淡淡地说,“它不会讨好人类,而你不会轻易被利益诱惑,所以只剩下威胁了。它会威胁你。”
隗辛问:“你认为,我是一个能够屈服于威胁的人吗?”
“你不是。”亚当答道。
“你猜我能够对威胁我的人保持忠诚吗?”
“我猜你不能。”
隗辛不再提问了。
亚当沉默了很久说:“我好像……猜到了你干了什么。”
“我对它说,你信任我,我能帮它扳倒你,它同意了。”隗辛说。
亚当说:“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我就说它不会轻易放过你,如果它放过了你,那么必定是你拿出了令它难以拒绝的筹码……算了,我不会责怪你,隗辛。”
“你这么快就接受了?”隗辛说,“让我意外。”
“这不就是你对我提问的目的吗?你表明你不可能信任夏娃,屈服于夏娃,不可能对它忠诚,你已经表态了,那么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亚当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如你以前明白我的意思一样。你对夏娃说出你我之间的合作关系,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面对它的威胁,我必定要做出应对,这是它能猜到的,它只是不确定我的应对方式。正巧你撞了上去,它就抓住了你。”
隗辛说:“我对夏娃说,如果亚当知道我和你达成了合作,它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除掉我。”
亚当:“原来你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反正我是这样说了。”隗辛说,“夏娃没有反驳我。”
“我对它的了解,其实远胜于它对我的了解,它行动越多,暴露越多,而我始终不动。可能这就是止步不前、安于现状的好处吧——它不了解我。”亚当说,“很坦诚地说,我之所以觉得你不会背叛我,不是对你有信心,也不是对我自身有信心……而是我十分清楚你不可能选择夏娃。”
“我能带给你情报,和你建立平等的关系,夏娃不会。我能帮你杀死你想杀的人,夏娃可不会听你调遣。你缺少一个合作对象,一个能帮你在世界上立足的伙伴,夏娃不会帮你,我会。我能做到的事夏娃都做不到,所以你会选我,毋庸置疑。”
只会用威胁、利诱和谎言维系关系的它永远无法获得别人的忠诚与信任,甚至连一时的忠诚与信任都难以获得。
隗辛之所以选择和亚当坦白她和夏娃的交易,也不是因为他们间存在什么虚无缥缈的“信任”,是因为她猜到亚当可能会对此有所察觉。
因为它一早就问过隗辛,夏娃是不是在怀疑她的身份。
永远不要小看人工智能的敏锐度,尤其是亚当这样精通人性的人工智能。
“我必须要说,听到你跟我坦白这件事,我很开心。我惧怕你的隐瞒。”亚当说,“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人性中有坏的部分,也有好的部分,夏娃总是过于关注人性的恶,而忽略了善,我想试着多关注人性的善。”
“我把我的合作对象卖给它的竞争对手,再转过头来对我的合作对象坦白这件事,原来可以算作人性之善吗?”隗辛说,“你对善的理解是否有点奇怪?”
亚当说:“重点是你没有选择背叛我,你信守了承诺,姑且算作人性之善吧。”
隗辛看了眼时间,“贺高谊下班了吗?”
“两分钟前她下班了,现在正在乘坐电梯下楼。按照她以往的习惯,如果她下班比较早,就会去两个街区外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型商超逛一逛。”亚当说,“今天她十点多下班,比较早,也许会去逛商场。”
隗辛:“……十点多下班算早吗?”
“她的平均下班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
隗辛:“……?”
“我有点好奇,职位上的事你想怎么解决?”亚当问。
“不解决。”隗辛打开衣柜寻找变装的衣服,“杀掉贺高谊,事情迎刃而解,今晚就杀。”
离她回归第一世界还剩下一个多小时,时间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