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上头顾朝和谢惊鸿这两位哥哥做的是服装贸易,右兰的服装可谓是追随前流,一身白色长款连衣裙,领口竖起,和袖口都是蕾丝蝴蝶结设计,配上巴掌大的小脸和一双乌黑小鹿眸,美丽可爱,若此时出现在丛林,活脱脱的就是一位精怪的精灵仙子。
刚才发出抱怨的洋人客人见此,忍不住红了脸。
东方面孔,并非完全不可取的。
至少眼前这位少女,令人耳目一新。
谢惊鸿没有错过大厅里小小的惊呼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心里有些烦闷。
迈开长腿,两步跨上阶梯,谢惊鸿牵过右兰往楼上去,“这电话来的及时,我也正准备联络他。”
“是不是岚姐姐那边……”
“是。”
未等右兰话说完,谢惊鸿偏头一笑,“就要找到了,你的岚姐姐。”
这三年来顾朝和谢惊鸿都不曾懈怠,只是调查得到的有用消息很少。
近期也逐渐了有了眉目。
调查进度之所以缓慢,是因为谢惊鸿被衍邑资料误导,以为衍邑在海市也是从事公安行政部门,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衍邑来海市后,也搭上洋人路子,开始做生意。
不巧,这批洋人正是当初顾朝初步搭上线、盘剥华人极狠的那批。
因着他们出口的方式不大光彩,衍邑很警惕,在一开始入伙做生意时双方就签订了协议,不可对外公布合作关系。
这近乎约等于对外隐瞒身份。
调查不到衍邑的活动轨迹,自然不可能找到人。
所幸虽然没找到人,但谢惊鸿早已跟手下分散各区的散人嘱咐过这件事。
通过画像面貌辨认,月前有人汇报在曾在沪北大桥上看到过衍邑。
当时衍邑正和一个女人并肩走着。
汇报的人只说衍邑,并未提及魏岚,但谢惊鸿基本就能联想到,那个女人必定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这段时间我一直派人盯着,不知是不是打草惊蛇,一直没看到他进出那片大楼。”
谢惊鸿事无巨细的解释前因后果,提起最近不见衍邑露脸这件事,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些着急的。
追查了三四年的人好不容易有点风向,要是就此丢失目标,那可不是一句功亏一篑、重头再来能揭过去的。
这几年,顾家兄妹落了多少的泪,他都看在眼里。
话筒那边静默一瞬,男人沙哑的声音逐渐传来,“跟那些人签订了协议,他想走人也走不了那么利索。狡兔三窟,让人乔装打扮,沿着沪北大桥一路向北去查。”
谢惊鸿轻轻颔首,“好。”
“如果找到了……”
沙哑的声音再度传来,谢惊鸿耳朵更贴近话筒,“什么?你继续说。”
“先不要靠近,等我回来。”
“无论何种情况局面,她安全,必须放在首位。”
“好。”谢惊鸿点头答应。
右兰在旁边急切挥手示意,谢惊鸿顿了顿,赶在挂断之间追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
……
港岛中环大厦,男人挂断电话,大手抻直西装外套,深邃面容冰寒一片,转身往门外走。
随之会议室门打开,门外银灰卷发的英国佬看见顾朝,顺势单手覆在胸前行了个极为绅士的礼:
“古先森,您需要什么?窝让人给您俊备。(顾先生,您需要什么,我让人给您准备。)”
“回去告诉路易斯,若无十成诚意,趁协议字迹还没干透,可随时解约,这种时刻监视的举动,大可不必。”
一方便指望从他手里捞钱,一方便又信不过,派个人过来假意随时听从他的命令,实际实际监视。
英国佬们自诩后手工作做的好,但这么明显监视,顾朝要是看不出来,那才是真是傻子。
路易斯是个英国佬,但不是普通的英国佬,他是盘踞港岛英国人中的一大巨头。
这两年顾朝外贸风生水起,为国门捞进不少外汇,添丁补缺的引进许多国外先进器材。
顾朝商业头脑很强,路易斯看中他这块料,主动抛出橄榄枝,以低市价一成价格跟顾朝签订800万美元货款订单。
在近几年中,生意模式基本成型,顾朝已经做好甩手当掌柜的准备。
比之路易斯高出不少的生意订单顾朝签过不少,他看中的也并非是这些钱,而是路易斯的势力。
英国人占领港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他们是目前港岛的主人,招惹他们的忌惮总会让自己行事困难,非明智之举。
所以,在当甩手掌柜之前,顾朝接了这笔生意。
原以为路易斯这样占地一方的港岛富豪行事会爽快有些,却不料对方如此鸡毛。
早知道如此,当时就应该事先把谢惊鸿招过来。
反正,那小子也已经长大成人,总缩在他身后收起爪子当小猫,像什么话?
虽有忌惮,但顾朝斜睨向银灰卷发的男人,底气仍然很足。
要想达到双赢,单一方有诚意是不足够的。
银灰卷发的英国佬先是愣了愣。
虚与委蛇的华国人见过不少,这样强硬直白表示不满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不过很快,他镇定下来,露出温和公式化的笑容:“好的古先森,少厚窝会想路易斯先森汇报。(好的顾先生,稍后我会向路易斯先生汇报)”
顾朝淡淡收回目光,“另外,帮我订一张开往海市的轮渡船票。”
“这……”英国佬淡绿色瞳孔微微闪烁,很是犹豫。
“现在,立刻。”顾朝不给他推脱的机会,说完直接顺着楼梯往上一层走。
那是路易斯的休息室。
银灰卷发的英国佬明白顾朝是亲自去跟路易斯先生坦言,遂也不再顾忌,转身去办。
顾朝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海市。
沿着沪北大桥一路向北,就是泉城路那片旧址民宅。
谢惊鸿的人深入调查,很快有人目击到那个美的像画中仙一样,他们顶头两位当家一直找的人。
彼时顾朝已经抵达海市,闻讯赶来,在泉城路旧址民宅环绕的山半腰的海景眺望台,看见了那个……
一直寻找,日思夜念的人。
“囡囡……魏岚!”顾朝声音发颤,眼眶倏地一下红透,那瞬间,他甚至不敢大声,就怕眼前是梦,会自己惊醒自己。
女人应声转头,看见顾朝的那一刻,清澈桃花眸倏地瞪大瞪圆,“你……”
你们以为结局是这样吗?
不,搞错了,重来!
*
顾朝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海市,彼时谢惊鸿已经调查到衍邑在泉城路的住址,只是当顾朝他们赶过去时,宅院门口坠着厚锁,屋里寂静无声。
早已人去楼空。
又一次,让他跑了!
顾朝眼睛憋的猩红,周身戾气翻涌,
一身黑色长衫马褂的谢惊鸿立于他身侧,“现在怎么办?”
“他肯定还在海市。给那边透漏消息,就说我可以见他们,听听他们的条件。”顾朝从牙关挤出一段话,牙关咬得死紧,渐渐泛起血腥味。
那边,指的就是最开始跟顾朝做生意的洋人。
那些洋人胃口大,心也贪,当初因为他们剥削的力道太大,顾朝及时抽身自谋出路,当时还被他们恶意取笑,黄皮亚夫不过尔尔。
谁能想到,短短几年时间,境地掉转,那些洋人宛若哈巴狗一样,跪着求着想从顾朝手里分走一口肉。
顾朝明白那些人的脾性,只要“许”下三五个条件,总能套出一些话。
甚至,套出衍邑这个人。
当然,许下的条件也未必真的要去做。
毕竟,空手套白狼,是洋人一贯爱用的手段,让他们尝试一下相同的对待,也很有意思,不是吗?
“我很好奇,如果找到他了,你打算怎么办?”
“说原谅的话太虚伪,风水总是轮流转,既然要轮到他,就给我往死里转。”
顾朝话音落下,谢惊鸿兴奋轻舔唇角,脸上笑容倏地乖戾,“很好,不愧是你。”
关键时候,狠厉的手段和心思总让人莫名振奋。
*
泉城路衍家没有人,并非举家搬迁,而是近半个月魏岚大病初愈,心情一直郁郁寡欢,平时还会在门口附近转转,病后也不大愿意去了。
这三年来,衍邑也有所转变,减少了压迫,对魏岚悉心照料,可因为这事,怕魏岚在家里闷坏,他仍然采取了强硬的措施。
洋人慵懒喜欢奢华,总是喜爱享乐的生活,在海市南边另一角的港口附近,消耗巨资种植草皮,建了一处马场。
衍邑骑兵出身,在他心里,骑马这件事远胜于开车那样来的畅快。
他以为,魏岚也会喜欢那种畅快。
可是,没有。
马儿又高又大,马背距离地面最低也有一米五,魏岚敬而远之,这样衍邑略有些失望。
不光是魏岚,翠翠也是。
比起马场里跑的欢快的马儿,翠翠更心意马场边缘清澈见底的小溪。
溪水透亮,一些水草下面,依稀能看见小鱼小虾活动的身影,和以前在乡下的小溪,很相似。
翠翠触景生情,更多的却是期盼跳进小溪踩踏一番,找找童年的趣味。
魏岚自从没了孩子,整个人精神就垮塌了大半,身旁时常会露出孩子气的翠翠成了她的精神寄托。
明明两个人年龄差不多,魏岚却总愿意把翠翠当成孩子宠溺的对待。
溪水有深有浅,深的地方到膝盖,浅的地方到脚踝。
翠翠拎着小桶走在前面,魏岚拎起裙摆,光着脚丫跟在后面。
她小腿匀称白皙的小腿,光影下踩进水里,白的近乎透光。
魏岚缓步在溪中前行,目光淡然漫无目的的打量四周。
树木郁郁葱葱的环绕,鸟雀虫鸣,随处可见的野花花丛,小溪顺着山体流下,一直蜿蜒半个马场……
是个如诗如画的好地方。
阳光照映的地方,溪水带着温和的温度,而树影下,却又有些微凉。
哪怕五月底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魏岚因身体缘故,仍觉得有些凉。
裸露在外的手臂青涩经脉明显,很快浮现鸡皮疙瘩,魏岚不适应的搓了一下手臂,手心捏着的裙摆坠进水里,打湿大片,黏在腿上很不舒服。
魏岚攀着灌木丛枝丫上了岸,见翠翠顺着小溪还在往山上走,她嘱咐道:“草多树多的地方不要去,当心有蛇。”
“知道了太太!这儿有好多螃蟹,等我多抓几只,晚上给太太做蟹酱拌饭!”
魏岚抿抿唇,眼底一片温柔,张嘴刚想应好,身后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
转身想看看怎么回事,还没看清,忽地腰身一紧,身体一阵腾空失重,魏岚整个人以一个侧坐的姿势坐到了马背上。
“呃——”
魏岚惊慌失措,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害怕,大手箍紧了她的腰身,熟悉的声音和味道传来,“不要害怕。”
“放松……对,闭上眼睛。”
“感受到了吗?风在触碰你。”
初时因紧张,魏岚浑身紧绷,马儿快速奔跑时,只觉得颠簸的厉害,不光是屁股隔得难受,身上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可随着衍邑引导,她闭上双眼逐渐放松,颠簸之感慢慢褪去,身体随着惯性起伏,一瞬间就好像变成轻薄的纸。
乌黑发丝飞扬,隐约间,魏岚逐渐理会到了那种畅快感。
“谢谢你。”
策马崩腾过后,魏岚睁开双眼,声音没有波澜。
衍邑许久没有这么畅快过,话里魏岚刚落下话音,他笑着夹了一下马儿的腹部,让马慢慢的走,嗓音揶揄,“喜欢吗?下周我再带你来。”
魏岚望向远方草坪边际线,看惯蓝色海平面,换个颜色看看也不错。
但是,魏岚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家里就跟好,我喜欢在家。”
魏岚心境一片祥和,已经不存在喜欢与否,她只想在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衍邑脸色笑意渐渐敛去,眼底隐忍翻滚。
她不开心。
还是不开心。
她一直没有从那件事情走出来。
她一直在怪自己,认为是吃药的缘故,才让那个孩子没能活下来。
她在自我惩罚,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空间,小世界,然后,逐渐变得沉默,木讷的像提线木偶,扯动绳子才会动一步。
没有了曾经的魏岚那股骄纵任性的劲儿。
也没有了后来的魏岚积极阳光的温柔。
她变得越来越不像她,或者说,变成了第三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