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等葡萄树长大了,可以在葡萄架下喝茶看书,那样感觉心情会很好。”
她脸上笑容温柔恬静,仿佛笼罩一层柔光,静谧美好。
让人见了,就会觉得心情很好。
衍邑看的有些呆了。
可是,这和记忆中的她,一点也不像。
她应该是……活泼,娇纵又任性的。
“行吗?衍邑?”
衍邑迟迟不做声,魏岚转过头望着他,摇晃他的胳膊露出讨好笑意,乖顺的像猫。
“种柿子树吧,你喜欢吃柿子。”衍邑说完,送了魏岚的手独自走在前面。
“啊?”魏岚望着他硬朗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她……什么时候喜欢吃柿子了?
“衍邑,衍邑!你走慢点!”
“再商量一下不行吗?”
她小跑跟在他身后,软声软气说尽好话。
魏岚以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以他在乎她的程度,自己一定会得逞。
可是她错了。
她不知道,在男人的心里还存在着一个叫京市的地界。
更不知道,他心里还有一个也叫魏岚却喜欢吃柿子的姑娘。
衍邑,最终也没有种下一颗葡萄树。
*
宅子位于山体半山腰,两进的院子,一部分隐于山林,一部分暴露在日光下,因为地势较高,站在正屋台阶上甚至能看到大半个沪北大桥和大半个内港港口。
除此之外,环境也很是清幽。
初次穿过宅门进来,魏岚便觉得眼前倏地一黑,光线昏暗,空气潮湿,仿佛和外面形成两个世界一般。
等眼睛适应光线后,便发现宅门后头竟隔出一小块天井。
四面屋檐之下,露天的空隙里,摆着一口大缸,里面原是种着荷花的,应该是太久没有人打理的缘故,荷花荷叶生长的极其不健康,那细细的杆儿都支撑不住一朵花苞,蔫蔫歪向一边。
幽暗的环境下,仅水缸那里存着一束阳光,荷花荷叶被照映的枝叶透彻,莫名的有种残缺、病态的美。
魏岚缓缓踏出脚步,想凑近看看,步子还未踩湿忽地一滑,身体之重后仰惊得她眼眸圆瞪,一颗心差点蹦出来。
幸而衍邑手快,及时将她拦腰抱回来。
“天井这块阳光浅,平时容易积水,地上有青苔要小心。”
天井中心布置了一口大缸,平时下雨,水滴就会顺着屋檐滴入缸中,虽做了完善的排水措施,但这处天井太小,阳光仅能照进来一角。
阳光不能帮助尽快的晒干地面水分,又无人居住,久而久之便生了青苔。
魏岚一手扎着衍邑的手,一手护住肚子,脸色吓得惨白,慌不择乱的点头,“好、好……”
魏岚搭着衍邑的手缓步往里走去,绕过垂花门,眼前登时豁然开朗,大片院子暴露在日光下,许久未有人居住,青砖地板的缝隙,嫩绿小草随处可见。
院子不小,但格局简单,西边是两间厢房,东边靠院墙除围出一片花圃,里面杂草横生还能看见两颗树影。
一颗是杏树,如今已经过了吃杏的季节,上头却还挂了几颗橙黄的果,另一个树树叶子硕大,看着陌生,魏岚不认得。
正屋坐北朝南,一间正屋占据一大排,趁衍邑开门的空档,魏岚站在台阶上往杏树那边眺望,能看见远处阳光之下,釉蓝海面上渔人撑渔船撒网的画面。
“改天得空,可以去更近的地方看看。”
正屋门已经打开,衍邑踱步过来,牵着魏岚进屋。
“更近的地方?”
“嗯。”衍邑点头,“沿海城市海产丰富,听说当地人会判断潮起潮落的时间,一旦退潮,他们就会领着小桶去往海岸,在那里经常会捡到搁浅的鱼。”
“那不就是赶海?唔……”
“赶海?”
衍邑反问,魏岚却并未答复。
屋内灰尘味道很重,她捏着鼻子小心往里走,窗户上盖了遮掩的布,黑漆漆的,看得不是很清楚,衍邑先一步揭开那些布,阳光充满整个房间,魏岚才看清楚房间的全貌。
正房整体空间呈现长条状,并未单独打隔断,中间只用镂空古韵的屏风隔开。
休息的那边,中间还有两道帘,往里是珠帘,往外是纱帘。
除了这些,一些摆设小件、桌子椅子也都十分复古。
不说是民国太太的住的地方,也像是古代小姐的闺阁。
精致是精致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有段时间没人住的缘故,缺少生气,魏岚总觉得不自在,就好像四处阴影之中,总有眼睛盯着她似的。
当初chu四旧闹那么厉害,这样的地方竟也能保存下来?
魏岚回头看衍邑,仿佛询问。
“不喜欢?”衍邑没有领悟的她的意思,浅浅笑着回望,“地儿大,想怎么布置,我来安排。”
“嗯……”魏岚眉心微蹙,笑着摇摇头,“不需要太繁琐,把窗户穿成玻璃的,钉上窗帘就可以。”
窗户用的还是窗纸,有的已经破了窟窿,窗纸透光性本就不算好,这样一来,更显破败诡异。
至于其他让魏岚心里感到不适的地方,她觉得,也和这个有关。
等阳光都倾泻进屋,敞亮了,或许就能舒坦。
“好。”衍邑一一应许。
宅子很大,又很久没住人,到处都需要收拾。
衍邑带魏岚过来看过之后,就把魏岚安排进山下的旅店,自己带着东西上山收拾。
零零总总修整了三天,上到屋顶,下到青砖地板的小草、天井那边的青苔小路,都一一刮的干净。
直到宅子终于能住人了,衍邑才下山把魏岚接过来。
屋里处处干净敞亮,那种阴森的感觉果真褪去。
魏岚是满意的,脚步也随之轻快。
正屋和一侧厢房之间还有一条小道,魏岚顺着小道绕进去,一路绕道正房屋后,映入眼帘的又是一处小的开场,水井、洗涮用的池子,都有。
“魏岚。”
“哎!”
院里传来衍邑的声音,魏岚转身,匆匆退了出去,“来了!”
花圃里杂草早已清理感觉,衍邑刚才忙着挖坑,魏岚出去的时候,一株腰高的树苗已经立在那里。
种好了都。
但不是葡萄树。
魏岚弯弯眉皱起,不说不高兴,委屈是真的有,“你真种柿子树?”
“柿子好吃,你喜欢吃。”衍邑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铁锹抵在墙上靠好,他牵着魏岚往后面水井走去。
井边有木墩子,他怕魏岚身子重站久了泪,就把木墩子挪到一旁让魏岚坐着。
衍邑转身拎起水桶丢进井里,“啪”的一声闷响过后,随他肩头衬衫被撑的鼓起,淅淅沥沥的水声渐渐传来。
魏岚脑袋轻晃悠了两下,望着衍邑躬身打水的背影,总觉得有两分熟悉,好像……
似曾相识。
衍邑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草草用井水洗了脸又洗了头,汗巾垫在脖子上,扎成毛刺的头发顶着晶莹水珠就这么直愣愣蹲在魏岚跟前,仰头哄她:“柿子秋天成熟,那时候正容易上火,吃柿子压压火胜过吃药,不好吗?”
这样说来,确实是好的。
魏岚抿抿唇,清澄桃花眸倒映出衍邑的面容。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纤细手腕最终伸出,捏起他肩上的汗巾动作轻柔为他擦拭湿漉漉头发,“好,那就种柿子树吧。”
“你不生气?”衍邑反手扣住那只纤细的手腕,狭长的眸沉沉盯着魏岚。
“你都是为我考虑,我为什么生气?”
魏岚很温柔。
但她的让步,并没有让衍邑感到开心释怀,反而心情更加压抑。
在女孩脸上没有看到期望中的神情,衍邑眼眸倏地涌现落寞,“如果是以前的话,你应该……”
话说到一半,他止住话头,转头看向一边搓了一把脸,再回头时有时一副浅笑模样,“你开心就好。”
罢了,以后多的是时间,不急于这一时。
魏岚敏感捕捉他那半句话的漏洞,有意追问,却被衍邑接下来的话打乱阵脚。
“你、你要走?”
“嗯,但不是现在。”
“别害怕,我都安排好了。”魏岚眼里腾起惊恐无措,衍邑爱怜的轻抚她柔软短发,“明天我们先去医院,等回来,人差不多也到了。”
“人?谁?”
“照顾你的人。”
“你找人照顾我?”魏岚眉头紧紧蹙起,心弦绷紧伸手猛地推开衍邑,声音倏地尖锐,“你要走多久?你让人照顾我,你这是要走多久?”
“骗子,骗子……你说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你要丢下我了吗?”
嘴里说着爱她,却又和那些抛弃她的人一样,将她送远,送走……
这个和她最后有关联的人,也要留不住了吗?
魏岚眼眶通红,大滴晶莹泪珠外涌,“骗子,骗子!”
衍邑不知道她情绪会这样大,束手无策,想要把人揽进怀里安抚,偏那眼泪好似会把他烫伤,几次伸手都半路收回。
“魏岚,你别激动,听我说,听我说……”
魏岚听不进去,情绪突然起来,难以控制,闹到严重地步人又倏地没了声响,身体向一旁软到。
衍邑接住魏岚柔软的身体,脸上焦急慌张,将人拦腰抱起往外跑去。
原定的明天去医院,这时候却再也拖不得了。
海市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一线城市,繁华程度比之京市也不差,医院自然如是,规矩也比小县城的规矩多。
魏岚陷入昏厥,衍邑那样严肃的脸都陷入恐慌,进入医院后很快有人推来急救车,送魏岚进观察室,衍邑想跟上去,却被人推回要求去一楼窗口排队挂号。
衍邑顺护士指尖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确实有窗口,还是好几个。
可每个窗口前都排满了人,少则十八,多则二十,轮到他得什么时候?
衍邑脸色僵硬一瞬,迅速从怀里掏出证件递给护士看,焦急道:“我是军人,我是公安机构的,是不是可以不用排队?”
“正常情况是这样的,您是公安机构,可那位女同志是吗?”护士反问,见衍邑怔愣,她心里便已经明白,遂不再多言,留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追上急救车后面忙碌。
衍邑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后面追了几步。
这里不是他的地界。
他说的不算。
衍邑眉眼冷下,不甘心的转身去排队挂号。
在医生的辅助下,魏岚很快醒来。
虽然醒来,但神色彷徨,情绪仍然不大稳定。
医生多多少少看出端倪,转身让小护士请来院里的精神科医生过来,一系列诱导式问话,两位医生对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让护士在旁看护,精神科孙医生单独找到衍邑,委婉的透露魏岚精神上的问题。
衍邑在H省已经打过预防针,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只是心狠狠往下沉了一下,身上气息也跟着下沉好几个度。
衍邑沉默许久,问道:“怎么样才能治好吗?”
“首先,我需要了解过去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孙医生推了一下眼镜,和善看向衍邑,“如果你知道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吗?”
她……
她的过往。
医生的话好似劲风一般从耳畔呼啸而过。
衍邑唇线紧抿,低头又是一阵沉默。
孙医生看出他的为难与挣扎,“病人现在还处轻微病症的境地,如果找出问题所在及时治疗,以后情绪失常是日常,更严重的可能还会有自残倾向。”
孙医生说这话,并不是逼迫衍邑。
他觉得,如果是爱人或者家人,听到后果,或多或少知道该怎么选择。
他们做医生的,救死扶伤是应该的,但治疗,怎么治疗个章程,需要病人或者家属来决定,他们无权干涉。
衍邑心中挣扎许久,最终败在那句“自残倾向”。
深呼吸一口气,随着一口气吐出,衍邑肩头慢慢下耷,他颓废靠着墙壁,歇睨了孙医生一眼,“这儿能抽烟吗?”
孙医生摇头,“或许,换个地方可以。”
两人辗转到医院天台。
海市不愧是大城市,连医院都有六层高,且不光这一栋,周边还有住院部,也是两栋六层高的楼房。
胳膊撑在栏杆边缘,衍邑深邃眉骨皱在一起,吐出一个烟圈,嗓音沙哑,“她受过伤,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