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香草不知所措,张晓奎刚想开口,就听身旁衍副局缓和了语气,“魏岚给你的,拿着吧。”
又见张晓奎点了头,王香草才从面前油纸包里,小心翼翼挑了个小块的叮叮糖,“谢、谢谢!”
魏岚抿唇,眼眸一弯笑得温柔,“不用客气。我这里平时也没有别人,一个人怪闷的慌的,你要是没事儿可以经常过来坐坐。”
“好、好啊!”王香草脸色有一瞬古怪,很快又笑得真诚。
张晓奎事先跟王香草交代过,衍邑找人照顾魏岚这件事,暂时不希望被魏岚知道。
之前王香草还担心了一会儿,怕这事儿砸在她手里圆不上,现在倒是好了,魏岚主动开口倒省了她不少功夫。
屋里两个姑娘交谈甚欢,衍邑睨了张晓奎一眼,下巴冲门口方向轻抬,随后走在前面先出了屋。
张晓奎会意,跟在身后也出了病房,“衍副局。”
“事情进行的怎么样?”
“一切都在正常进行当中,经过调查,有四个人基本可以锁定,其他人虽然和魏知青发生过口角,但涉及的事实在过于琐碎,并不能列如参考,加上有不在场证明,所以……”
衍邑手一抬,打断张晓奎的话,“那四个都是哪四个?”
“知青点的姜知青,队上的两位婶子,平时嘴碎爱算计……啊,还有一个也是大队上的,是个年轻后生,好像是叫什么喜宝?”
“是从他发小嘴里套出来的话,说是之前因为乱传话的缘故,被顾朝同志卸了一只胳膊,连葵籽工程的活儿也丢了……桩桩件件的,难保不会起坏心思。”
衍邑脸色冻结,浑身戾气翻涌,沉默半晌冷声道:“让人继续盯着,今晚我会过去一趟。”
张晓奎点点头,又支支吾吾问道:“那、那魏知青那边?”
衍邑白天多是要处理局里的公务,并不能无时无刻守在魏岚身边,因此,晚上的时候,他总会来医院陪魏岚,有时就在床边靠着椅子坐一宿,有时累了,就趴在床边半梦半醒眯一宿。
魏岚昏睡的时间居多,有一两次清醒发觉衍邑的行为,心里五味杂陈,曾也劝过多次,表示自己一个人能行,衍邑不是转移话题,就是只当未闻,久而久之,魏岚便不再说了。
而衍邑这种雷打不动的作为,在张晓奎等人心里也已经形成习惯,一听衍邑晚上要出门,张晓奎首要忧心的不是他们衍副局会不会冲动行事,而是忧心魏知青会不会不习惯,会不会害怕。
衍邑深邃眉骨蹙起,短短一瞬又松懈开来,冷淡的脸色稍稍转暖,声音也随之缓和,“我会跟她解释清楚,你按照我说的做,即可。”
衍邑说完,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张晓奎跟在后面应声,“是……”
抬眼之际,就看见一脸温柔恬静笑意的魏知青,和咧大嘴角看起来很高兴的他的对象。
虽然没有记忆后的魏知青有时候说话很奇怪,但是不管怎么说,失忆前和失忆后的魏知青,都是很好很温暖的人啊。
想着,张晓奎微厚的嘴唇抿了抿,看向床尾身穿苍蓝制服的男人。
一向严谨冷厉甚至是阴戾的男人,似乎只有在面对魏知青的时候,才会露出浅浅笑颜、温和的神色。
如果衍副局能一直这样将魏知青捧在手心,视若珍宝,即使不和顾朝同志在一起,魏知青也会幸福的吧?
……
顾家。
顾阿婆倚在床前,接过右兰递来的汤碗抿了一口,听见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顾阿婆咳了一声,“朝哥儿在家呢?”
右兰点点头,“在,哥哥这两天出门少,给家里劈了不柴火。”
夏天天热,不比冬天,需要柴火暖灶烧炉子,柴火积多了还容易藏蛇鼠……
好端端的,突然劈那么多柴火,顾阿婆稀疏的眉毛皱在一起,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她放下汤碗,招呼右兰去把顾朝叫过来。
顾朝正在院里劈柴,听见右兰说顾阿婆找他,嘴上答应的是洗个手就来,人却是进了后院就没再出来。
顾阿婆等了许久没等到人,招呼右兰再去看看,等右兰去后院,哪里还有她哥哥的影子?
顾朝确实有计划,料想顾阿婆会找他问话,所以借着空档,从后院竹林跑了。
“那混小子怕是要做什么失了智的事,找……去,喊你阳哥去找,甭管捆的绑的,打折一条腿也要把人带回来!”
顾阿婆挣扎要下床,右兰吓坏了,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可是阿婆的吩咐,她也不敢不听,也不敢再劝,咬着嘴唇后退的往门口去。
以前还没有知青下乡这回事儿的时候,顾朝闲时藏身的地方就那几处,小港荷叶丛中,那处偏僻的临水台,还有后山山坡,离坟地近的那处小树林……
一处是因为偏僻,根本没有人去,一处是因为挨着坟地,大队里的人嫌晦气,基本不愿意去,所以那两处,都是及清静的“好”地方。
顾阳先后找了这两处,都没找到顾朝的影子,不觉也有些心急。
“你回去守着你阿婆,我再去远点的地方找。”看了一眼身后气喘吁吁的小丫头,顾阳沉声交代。
顾阿婆现在病重身子虚,顾阳担心这边还找到人,顾阿婆那边再出点什么状况。
右兰迟疑点点头。
顾阳满天满地的找,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的顾朝,所处位置距离他家不过百十米来远。
七队村尾那片房屋后头,绕过两颗高耸的香樟后,便是一颗上了年头的大榕树。
树的主干粗大,三四个人手拉手都不定能围得住,其他枝干也有腿粗,四面八方朝外探去,枝干上冒出的匍匐茎,因为距离地面较远,无法扎进泥土中,便以由上向下的趋势自然下垂,形成一根根指粗般的藤蔓。
大队里的小男孩们时常爱来这块地方玩,故而树下泥土踩得结实平整,乃至光滑。
树冠高耸云间,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星星点点洒在地面。
铁锹木柄横在两根枝干中间,男人依在高空树干之间,脑袋枕着铁锹木柄,
树叶随风晃动,点点阳光斑驳摇曳,时而落在他脸上,时而映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
然而男人并未被那点点晃眼的阳光所影响。
顾朝眉宇轻蹙,深邃的眸紧盯手里捏着的照片。
那张照片四寸大,彩色的,上面是个头戴绢纱,身穿白色婚纱唇红齿白笑得眉眼鲜亮的小姑娘。
那是年边去京市,在京市拍的照片,一套共有六张,多是他和魏岚的合影,魏岚单人的,只有这一张。
粗粝手指在照片上年轻姑娘的面容上轻轻划过,顾朝手倏地一颤,眼眶发红将照片贴近心口位置放好。
之后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物,系着精致小蟾蜍的红绳。
红绳和蟾蜍魏岚戴的久了,颜色略有些褪色,但是在那段断裂发白的红绳中,却又一截明显的暗色。
因魏岚失踪一事,顾朝迟迟找不到人,也曾因这事颓唐很长一段时间,但在一次偶然情况下注意到了绳子上的端倪,让顾朝觉得,或许魏岚被水卷走,并非是“意外”。
整条红绳都有些褪色发白,唯独那一段是暗红,像是沉淀的血色。
如果是不小心落水,即使水流再急也能发出呼救,附近的人听到动静前往救援,哪怕是不及时,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样不见人不见……
顾朝痛苦闭上眼,排除这个可能,还有第二种可能。
魏岚在落水前,曾受过重创,受重创会流血,绳子上的血迹就可以解释,而在重创陷入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落如水中,无声无息的,也因此在事发第一时间,谁都不知道魏岚已经出事,只在后来临时堤坝搭建好,集合人回家时发现少了人,才知道人已经出事。
失去意识,流着血,在水流翻涌的河沟里……
能一下子出血乃至陷入昏迷状态,不知怎么的,顾朝突然联想到了那些人从小港带回来的那把铁锹。
是他想得那样吗?
如果是,那么情况比之之前失足落水的推测,还要凶险数倍!
心口骤然像针扎一样的痛,顾朝拳头捏的咯吱作响,他恨的眼睛嗜血的通红,却不敢继续往下深想。
他的姑娘,他捧在手心的姑娘啊!
微风拂过,小小蟾蜍前后晃动,顾朝捏着那节红绳,大手愈发用力,关节都开始发白。
顾朝近几天没有远走寻找,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情。
他先后找过平时跟魏岚走得近的几个人,也私下找过当天在葵籽地抢工的人打探,基本已经有些眉目,只差捅破那薄薄的一层“窗纸”,就能知道,凶手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如果是的话……
顾朝闭上眼,掩去眼中凶狠,五指深深扣进树干里。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等夜幕降临……
*
天色幽深,远处丛云如黛,楼下走廊亮起昏黄路灯,衍邑睨了一眼,关上窗户随手“唰”的一声拉上窗帘。
他转身走向床边,马靴踩在地板上“嘚嘚嘚”的,清响异常。
魏岚倚在床头,秀眉微微蹙起,目光随他走动而转动,声音轻缓温柔,“今天要出门吗?”
“嗯,有些事要处理。”衍邑在床边坐下,“困不困?我看着你睡。你睡着了,我再走。”
魏岚不困,可是想了想,怕耽搁他太久,便顺从的点了点头,“嗯。”
之前衍邑过来,也时常穿着警服过来,可像这回行头置办这样整齐的时候,还是头一回。
魏岚目光从他腰间枪匣子上扫过,不由担忧的抓紧衍邑的袖子,“危险吗?”
“没有危险。”
魏岚紧张的模样深深刻在衍邑心里,他面上浮现浅浅柔情,伸手想摸摸她脑袋,怕碰到伤口最后转向她脸,在她颊边轻蹭了两下,“只是过去审问几个人,很快回来……你明天一早睁开眼,就能看见我。”
“真的?”魏岚不大相信,可是转瞬又觉得自己有些任性,衍邑是去忙正事,她没有理由把他强行留下。
魏岚咬了咬嘴唇,笑道:“那、那我等你回来。”
她虽笑着,却眉尾下耷,牵强的很。
“去吧,早去早回,我一个人可以的。”
衍邑凝视魏岚片刻,忽然向前倾身,他想吻魏岚,却在即将应上那殷红的唇瓣时,被魏岚偏头躲过,轻薄的唇只浅浅从她腮边擦过。
衍邑双臂撑在魏岚枕边,魏岚整个人都在他身下。
小小的姑娘面色绯红,眼神不自然乱瞟就是不敢看他,“别、别闹,医院里人多,你快去,快去吧!”
衍邑目光幽深,心里有种别样满足,他将魏岚搂紧怀里,用力的抱着,好像要揉进骨子里一般,“我一定快快回来。”
“嗯。”
随之病房门“啪嗒”合上,病房内陷入安静。
年轻的姑娘轻吁了一口气,松开被子里紧紧揪住床单的手。
随后,年轻姑娘莹白精致的面孔上,弯弯柳叶眉压抑皱起。
或许有些过分,但是,刚才衍邑靠过来的瞬间,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她心里竟然……是抗拒的。
可是她是他的未婚妻不是吗?
虽然不记得很多事,但是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大概也知道衍邑是什么样的人。
严厉,冷漠,甚至有些冷血,可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柔包容有耐心的……
他们之间,如果没有感情的基础,那他怎么可能会做到这种地步?
果然……是她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魏岚咬住唇瓣,烦闷盯着因屈起膝盖而隆起的被子,心里突然觉得很抱歉。
在找回记忆以前,她可能都没有办法回应衍邑的深情。
*
夜黑风高,两束远光灯打进七队,着凉一大片,伴随“嘀嘀”车声,不少人套上衣服往外走,去那边看热闹。
与此同时,顾朝抓准时机,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从树上摸索下来,绕过大榕树和香樟树,顾朝一路来到村尾一处破烂的院门前。
他深邃的眸冷到极致,伸手在门上拍了拍,黑暗里“咚咚咚”的闷响,像是砸在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