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个嚎啕大哭的男人
猛烈的西北风吹起的时候,冬天就真的到了。趁着肖不修外出,顾宝儿进宫陪我住了几日。不过,她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因为我整日里就是抄抄写写搞文案,也没什么精力搭理她。只是一日三餐的时候与她坐下来说说话,她就开始琢磨要吃点什么给我补养身体。
但是,就她这种贵女只会吃,不会做,还很是挑剔。这一日已经是第三次同我抱怨吃饭的餐具碗盘不好看,“皇上不是给你一套不错的碗盘么?怎么不用呢?这套又大又沉,盛碗汤又不好端。”
“还行吧,放桌子上多稳当啊。”我是不挑剔这些东西的,只要能用没毒就成。
“你知道京城这些有钱人家最近都流行用北塘县的一种骨瓷,胎薄轻巧,在光线下还透亮,特别好看。一套品相不错的餐具,能够卖到上万两银子。”顾宝儿也是一脸的艳羡,“我问我爹了,但他说买不起,不许用。我想着,你在宫里应该是能用上了吧,结果你这个碗……啧啧啧。”
“上万两银子就一套餐具,太贵了,不划算。我拿个盆都能吃,用树枝做筷子也是可以的,何必呢?”我摇了摇头,又捧起了我的汤碗。其实,我还是很喜欢这套餐具的,据说还是先皇那时候的进贡物品中留下来,准备放入库房中不再使用的。我瞅着腕大装的多,就喊着刘公公给我用了。皇上还白了我好几眼,说道:“回头你可别说朕亏待了你。”
“不会不会,这个捧在手里喝热汤,特别合适,还有很强烈的满足感,我很是喜欢的。”我喜欢这种没有太多花纹的青花瓷碗,什么时候用都不会过时。现在喝着羊肉粉丝汤,加了一点点辣子,那种暖洋洋的舒适感令心情都好了很多。
“你要是用了北塘县的那个骨瓷碗就知道了,真的是太好了。”顾宝儿看我这么喜欢羊肉粉丝汤,就又帮我盛了两勺热乎乎的汤,“冬天了,就要多吃一些羊肉,对身体好的。回头,咱们出门的时候,你也不会觉得冷。”
“外面这么冷,不要出去。”我瞥了一眼外面正刮得热闹的西北风,立刻又觉得冷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下个月十五日,北塘县的敬山窑开炉,他们说烧制了一套独一无二的透明骨瓷餐具,一共七十二件套。如果成功的话,标价是在十万两。很多有钱人都等着呢,如果真的做好了,必然是要蜂拥而至,买起来的。”
“十万两……我可舍不得用它来吃饭。”我想了想,才又问道:“其实,到时候可以看看谁买了,然后查查他的资产来历,说不准还能揪出一个……坏人呢。”
“你想说的是贪官?嘿嘿,那官员们肯定是不会明面去买的,多数都是按照送礼来收的,还是那种不得不收的礼,这样万一有人查起来,也是能说得通的。”顾宝儿果然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这种路数也都是很清楚的。“再说了,这些都是明眼人能够看出来的,不会有问题。倒是那些地下赌场最近都在开局,说是要赌这敬山窑能不能开出这套七十二件。”
“这也赌啊?”我皱了皱眉,之前虎虎生威大会的那场角力赛,当着皇上的面就开了赌局,也就是我把银子都赢走了,大家也没办法说什么。可这种瓷器烧制都要赌了,也真是够了。
“这还挺多的吧……”顾宝儿犹豫了一下,“明面上都是小赌,背地里都是大赌。我觉得这事情皇上和肖大人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有严查而已。毕竟这些背后的人应该也都是势力不小的,动一动,大月国也是要乱上一阵子的。别闹得太凶,应该就好。”
“哦。”这种黑不黑白不白的事情的确很多,我懂。
“不过,要去看看敬山窑的开炉仪式也是挺好的,我之前去过一次,很热闹。特别是那本来都是泥巴,可放进炉子里之后就变成了精美的瓷器,那真真是好看呢。我们去一次吧,北塘县虽然远了一点点,但那边除了看敬山窑开炉,还有很好吃的北塘羊肉呢。我带你去吃他们特别有名的萝卜炖羊,大补!绝对让你这个冬天浑身都暖洋洋的,一点不会觉得冷。”
“哦。”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不是因为瓷器,而是因为萝卜炖羊肉。一大锅,还是挺有满足感的。
“小七大人,皇上不也说你可以出去走走的么。我和户部礼部刑部的几位大人的女儿商议过的,打算下月初去看敬山窑开炉,然后吃吃肉什么的。放心啦,这种事情,我们经常做。对了,这次京畿府的元捕头说那几日他沐休,也是可以一起去的。”
“哦。”我这个尾音拖得长了一点点,顾宝儿立刻就明白过来,但是很大方地说道:“他表妹也去,他自然也是要去的。大热闹嘛,很多人都去的。”
“哦。”前前后后几个“哦”之后,这一大碗羊肉粉丝汤已经被我喝得一干二净,心情更是好到了要平躺一下才愉快。
“去不去呀?”顾宝儿把碗接了过来,又给了我两小块酱丁,那味道也是不错的。“这也是北塘县的特产,虾酱大头菜,味道不错吧?我特别让人带来的。”
“嗯。”我瞅了她一眼,“说吧,非要我去干吗?我一点都不想凑热闹看人家瓷器出炉的。”
“嘿嘿,我在小七大人面前怎么能耍心眼的,立刻就被识破了。”她笑得有点尴尬,“是皇上说的啦,他瞅你这几日都闷在宫里抄抄写写的,怕你闷出毛病来。所以就问我有什么地方让你出门开心一下的。我就想着年底了,也没什么大热闹,也就是北塘县这个还算是大事件,所以就想着拉你去看看嘛。”
“哎,你们真是费心了。我觉得躺会就挺舒服的,难得肖大人也不在,没有那张玉面修罗的脸盯着,我的心情就更好了。”我笑了笑,“回头再商量吧,我先把手里的事情整合一下,最近南厂也是要交一些报告总结的,我还是要弄一下的。”
“哦。”顾宝儿也学着我的口气,嘿嘿笑着拎着食盒出去了。我坐在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让浑身的汗慢慢消下去,想着还是要出去溜达一下才好。闷在宫里,的确是会憋出毛病的。更何况,我现在心里全都是事,又理不出头绪。趁着还没有漫天大雪的时候,出去看看热闹也好。但这事情还是要和肖不修说一下的,可他说是外出了,但去了哪里,我居然不知道。
行吧,还是我自己做主好了。
把手里的事情清了清,交代给了高秉文他们几个。我又去见了皇上,说了一下我想出门的事情。他就是点了点头,一点都没含糊,还问我银子够不够用的,一副慈祥的老父亲的样子。说实话,自从那日他一着急,说要立我当女皇,我就觉得特别别扭,还不是一般的别扭。我可什么都不想做的,特别是掺呼到他们这些诡异的政局之中,我就算是聪明,但脑子不好使,说不准哪天就被咔嚓了。尤其是皇储这种事情,都是最危险的位置,多少皇储都是熬不到做皇帝,就直接被杀,被害,被逼疯的。
皇后娘亲那边也要立我做女皇,被我瞎糊弄过去了。其实,现在的大月国和西凉国,甚至是北固国都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状态,表面上看起来依然是三个国家各自为政,但实际上,都似乎是一家人。目前,除了东倭国被我搞了一下之后,没有什么动作之外,其他小国家也都是安分过日子,大家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
岁月静好,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可是,就偏偏不能如愿。
我把手头的事情清干净之后,就偷偷摸摸提前出门,奔着北塘县的方向行进。我不太想和顾宝儿同路,一是她说要带几个贵女一起走,而是还有元捕头那些人。所以,我就跟她约定在下个月十五之前,北塘县洪福客栈见就好了。
我只喜欢带着陈一陈二悄悄出门玩,净敕和武僧四兄弟被我暂时留在了南厂,一是我担心净敕的身体没有特别康复,另外一个就是我把我的话本子都捐献给了红光寺,他们先运过去,并且整理一下。第三也是关于红光寺的,悟心大师还没有回来,但佛头在我的手里,但我又从来不做主,就需要净敕回去看看有什么事情处理一下的。
反正吧,我其实也是不想那么多人跟着我而已。
我们三个人很是低调地溜达着,一辆破马车,简单的行装。这么吃吃喝喝走了七八日,在进入距离北塘县之前的一个县——北山县的时候,就被路边一个嚎哭的男人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那男人哭得是真心太凄惨了,听得我心里都哆嗦起来。
陈一陈二本来是打算赶紧走的,但因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们的马车刚好被卡在了人群里。他们两人都叮嘱我不要出来,并且把车窗都关好了。我们只好被迫地混在人群中,看着这个男人,以及他死活揪住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嚎啕痛哭,大声说着:“这孩子分明就是我的宝儿,你才是偷孩子的贼!”
这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书卷气十足,但因为大声哭喊已经是满脸通红,声嘶力竭。而那名妇人年纪则更大了一些,还有一些沧桑的模样。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半岁左右的孩子,怎么都不撒手,也在咒骂着这个男人,说他是偷孩子的贼人!
两边僵持起来,一时间,看热闹的人也分辨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当街撕扯的戏码,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大热闹,特别是男男女女以及孩子的这种纠纷,更能够脑补出一出爱恨情仇的大戏。所以,人是越聚越多,这两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这男人一直喊着:“你偷了我的孩子!你这个坏婆娘!你把孩子还给我!这是我陈家的骨血!”
那女人也在大声叫嚷着:“这是我的孩子!我十月怀胎生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呢!你这个偷孩子的贼!还要当街抢孩子!简直是没有了王法么!”
不过,在男女争吵中,一般人都会倾向于妇人,因为她可能会处于弱势。已经开始有看热闹的人指责这个陈姓男子,“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样呢?”
但也有人倾向于陈姓男子,因为他哭得实在是太凄惨了,不像是说谎。“谁偷了谁的孩子还不一定呢?这女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好人,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
结果,这两人还在拉拉扯扯,两边围观的人也互相站脚助威,街面上乱了起来。甚至还有人摔倒了,碰撞了小摊位……一时间也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北山县县衙的出警速度还是比较快的,立刻就有捕快赶了过来了解情况。但这种当街抢夺孩子的事情,还是很少见的。这一小队捕快了解了情况之后,也有点不知道如何处理。后来,那个为首的黄捕快说:“把人都带回去,把这里疏通开。还有,那是谁的马车,赶紧走!”
嘿嘿,我的马车堵在这里,只能等着人群散开,我才能够走。有衙役过来去赶我们的马车的时候,陈一陈二岂是能够让他们指挥驱赶的,立刻就甩了两鞭子过去。黄捕快一看居然一辆破马车跟他们叫板,正想着如何撒气呢。就直接扒开人群走了过来,大声问道:“让你走,你还不走?”
“你先把人疏散开呀!”陈二瞪着眼睛瞅着他,“我怎么走?我一步都走不了。”
“你等着,我给你疏通道路,你得先走,否则这里堵得太厉害了。”黄捕快也看到目前的状况,立刻就先赶这边的人。可此时,那陈姓男子大喊起来:“你不能走!你要跟我去见官!”
那女子也急眼了,声音拔高了许多,“你要做什么?你非礼我!你敢摸我!你抢孩子,你还非礼我!抓他!”
就这么几句话,看热闹的人立刻来了精神,又聚拢过来。这下好了,谁都动弹不得,都挤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