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青蓝色的夜幕上,点缀着几颗寒星,这个时间,就是国公府的下人都歇息着。
清兰院里。
“小姐,您就歇一会儿吧,那凤冠或许是忘在哪儿了也说不定,回头奴婢们再仔细找找,可您一夜没睡了,身子熬不住啊!”
晓柳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说话也带着哭腔,又死死压着声音,怕隔墙有耳。
同时心里恨死了那个贼,皇上御赐之物,就是偷出去了也没地销赃,可平白连累了自家小姐,万一传出去,治小姐一个看管御赐之物不利的罪名,哭都没地哭去。
“小姐,您歇一会儿吧!”
另外三个大丫鬟也一齐跪了下来,她们中最大的,也不过刚及笄,这会儿已经有人偷偷拭泪了。
“起来吧。”
邵佑嫣轻叹一口气,仍旧揽镜自照,烛光摇曳,镜子里面的少女面容熟悉,可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稚气,正是她十一岁时的模样。
昨天还戴着那凤冠赴死,刚一咽气,便回到了凤冠丢失的那一天,怪不得佛语曰轮回,果真有些道理。
她低下头,手指白皙修长,攥起来时令人想起水晶包子,却又比包子更秀气一些,缓缓张开,凤凰翱翔,栩栩如生。
人自然是捉不住凤凰的。
可她掌纹如凤,简直就像画上去的一样,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掌纹来。
因为这掌纹,自己从庶女一跃成为嫡女,甚至百日宴上,被皇帝赐下凤冠,其言外之意,便是说,谁娶了这掌纹为凤的女子,谁便是天下之主。
祸兮福之所倚。
她虽被嫡母记在名下,由祖母亲自扶养,但一举一动都要受到别人的评判、讨论,就连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必须符合主流的价值观。
因为她未来是要成为皇后,后宫之主的。
像是一件从出生起,便被精心打扮的礼物,也如同高山的旗帜,皇子之中,谁爬到了最后,谁便能摘下她。
前世,在她十七岁的时候,被皇上赐给六皇子,然而新婚当晚,却被贼人掳去,惊慌无措之时,却见到了与自己一同长大的表妹。
江妙珠,母亲的侄女,也是她最喜爱、最信任的表妹,甚至远胜于自己的亲妹妹。
她临死之前才知道,原来表妹一直嫉妒自己,原来看似平庸病弱的嫡姐,心思那般阴狠,原来嫡母另有图谋,而六皇子,那个她以为的如意郎君,早就与江妙珠苟合,还有了孩子。
什么掌纹为凤,天生凤格,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自己连十七岁都没有活过。
“小姐。”
压抑的啜泣声从耳边传来,透过镜子,邵佑嫣看到自己眼底的乌青,藏在袖子下的手慢慢攥紧,到底是死而复生,还是大梦一场。
一会儿,就见分晓了。
“不要哭了,青荷,过来替我梳发吧。”
她虽然年幼,但是在祖母的教育下,也极有威严,这会儿发了话,四个大丫鬟虽然惊疑不定,仍忍了心头疑问,各司其职。
绣鞋踩在地上,珠帘轻轻摇动,打水的丫鬟进来又出去,邵佑嫣合着眼,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青荷替自己敷粉,梳发。
再次睁眼时,镜子里面的少女,鹅蛋脸,丹凤眼,柳眉弯弯,皎若秋月,每一处都符合大昭对于女子的审美。
她弯了弯嘴角,连笑容也是那么秀丽端庄,却唯独不见少女该有的天真明媚。
“小姐。”
看门的丫鬟领了人进来,规矩的在内室门口停下,后面的红梅却直接掀了帘子,正欲走过来时,被百草和采雪拦下。
见邵佑嫣仍端端正正坐着,红梅暗自撇了撇嘴,小小年纪,摆什么谱啊?
她行过一礼之后,压低了声音,急匆匆说道:“二小姐,昨天晚上,下人捉住了一个贼,说是偷了清兰院的东西,老夫人正在静慈堂,等您过去呢。”
此话一出。
春晓四人心里“咯噔”一下,清兰院里丢了什么东西,她们再清楚不过,之前抱着的侥幸,这会儿都烟消云散。
保管御赐之物不利,这顶大帽子,就是小姐也挨不住,现在只盼老夫人精明强干,将这事压下,千万别传出去才好。
邵佑嫣神色如常,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可是——”
红梅忍不住皱眉,自己的任务是将二小姐带去静慈堂,她又不能自己回去,先下去了,岂不是要在外面挨冻?
刚吐出两个字,镜子前的少女,便转头看了过来,眉目如画,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她被吓得闭上了嘴。
直到出了外室,被冷风一激,才忽然反应过来,她居然被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唬了,不由暗暗恼怒,夫人说的果然没错,二小姐哪儿是孩童,简直就是翻版的老夫人!
内室。
采雪一边帮她整理腰带,一边小声吐槽:“红梅姐姐也太不知礼数了,怎么能硬往里闯呢?”
就是清兰院的下等丫鬟,也知道没得主子的吩咐前,不能踏入内室。
“她既然不知道礼数,惊鸿院的人下次再来,便拦在院子外面。”
邵佑嫣穿戴整齐,一身月白襦裙,外面套了狐毛披风,头上的发髻金玉俱全,压去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
就连说这句话时,语气也毫无波动,仿佛住在惊鸿院里的人,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四人心中俱惊,可无论心中如何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春末夏初,清晨还有些凉意,尤其国公府崇尚自然,栽培了许多花草树木,眼角余光扫去,便能看到上面,还未消失的露珠。
“踢踏踢踏!”
重重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清兰院里的四个大丫鬟,还有后面跟着的两个嬷嬷,六个小丫鬟,都忍不住皱眉。
邵佑嫣忽然停住,眉梢蕴含着冷意,转身对红梅说道:“你若不耐和我一起走,便先去静慈堂吧。”
她由祖母一手养大,又背负着入主后宫的期望,以宽厚、仁德为标准,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面容冷肃,出言反讽,已是发怒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