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荆州的路果然很远。
隔日一早,他们继续启程逆江而上。途中叶朝派人先回长安给他父亲报信,他们沿岸补给,又在夏口转入沔水继续航行。
每个夜晚,叶夕总会陷入漫天烈焰的梦里,后有追兵,不停奔逃。每每在慌不择路时惊醒,她便再难入睡。额角绽出绵绵刺痛,她辗转反侧,想谢玄能不能救下乡民……阿莲嫂会顺利生产吗……阿裕他们是否安全了……谢玄那天救她落了水,会不会旧疾发作……
寂寥夜里,独她一人,耳旁回响着浪涛拍船声,心脏深处像被挖走一个大洞,空荡荡的。有什么就像江水一样越流越远,一去不回了。
好在身上伤口逐渐痊愈了。客船随波起伏,坐久了容易反胃。船上每天都吃鱼,后来叶夕一闻见鱼味就胃口全无,瘦了不少。一个月后,在她快忍无可忍时,他们终于到了宜城。
此时,已是柳叶新绿的初春了。
宜城就在秦晋边境线上,沔水紧依城东,当地百姓大多养鸭养鱼,随着战事频繁,许多人都搬往了荆州内地,小城逐渐空荡。迟迟不搬的人大多眷恋旧土,依然操持旧业。叶夕一下码头,浓重的禽粪和鱼腥味扑鼻而来,差点让她当场吐出来。
穿过矮破的土城门,街旁不少房屋紧闭着,只有零星店铺开着门。商贩当街宰鱼宰鸭,鱼鳞满地,血水横流,拿水一冲草草了事,臭气熏人。玉婵不禁皱起眉头,“殿……”旁边有人经过,她又改口嘟囔,“郎君就住这种地方啊……”
叶朝之前来过一次,他和护卫径直走向街巷深处。在小巷间七拐八弯,众人在一扇木门前停步,护卫上前敲门。片刻后屋门打开,里面的人见是叶朝,忙侧身躬请入内。
比起灰头土脸的外墙和院门,院里还算宽敞精致。穿过门廊和外院,第二进院落里堆满木料和刨花,一个人正在刨木料。
叶夕以为他是修缮房屋的木匠。那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她顿时呆立在地,“阿爷?”
那人一见最前面的叶朝,忙放下工具,抬手一礼,“见过世子。”
“叶二叔,不必多礼。”叶朝张望着,“兄长呢?”
“在后院试新弩。”
“我去后院找他,不扰你干活。”
“我也去。”玉婵连忙也说。
叶夕狂跳的心脏平缓下来,她怎么忘了,眼前人是十多年前成为慕容垂门客的二叔啊!跟阿爷是双生兄弟,长相相似罢了,之前在邺城还见过一面。
“世子客气。”叶烜目送叶朝和玉婵他们走进后院,目光又落回叶夕身上。
按道理,他是长辈,叶夕应该先见礼,“见过二叔。”
叶烜点头,“嗯。”他浅浅颌首,又拿起工具继续刨木料。
从小时起,叶夕就跟二叔没什么感情,他总是关在房里做自己的事。邺城见面时,他上来就要她把兵器图谱拿出来,更让她好感全无。这时他不说话,叶夕也无话可说,便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木轮骨碌转动声从远处传来。叶夕回头,见玉婵推着木轮椅从后院走来,叶朝跟在后面,手里把玩着一张木弩。椅上正是慕容令,他一身布衣,腿上盖着毛毯,叶夕忽觉盯着他的腿有些冒犯,便赶紧移开目光。
慕容令肤色极白,浅棕色的瞳仁比常人淡许多,长得俊美无俦。比起两年前,他消瘦了许多,搭在毛毯上的双手骨节毕现。以前囚禁她时,他多嚣张啊,叶夕想起来就气,眼下他落得这般境地,教她不禁唏嘘。
“慕容世……”叶夕一顿,改口唤道:“殿下许久不见。”
“叶娘子许久不见。”慕容令牵起唇角,“苟且偷生之人,无需再称殿下。”他侧首,对周围人说道:“都听到没有?我说过,慕容令已经死了,不必再称殿下。”
玉婵迟疑张口:“属下该如何称呼郎君?”
慕容令想了想,忽然嘿嘿一笑,“我就叫阿宝的旧名罢。”
“啊?”叶朝一愣。
叶夕眨眨眼,突然意识到叶朝被慕容家认回去后,应改回了他的本名慕容宝。
慕容令似乎发现了趣味,竟笑起来,“有意思,行,我以后就改名叫叶朝。你们可以叫我阿朝。”
“喏。”周围仆从,包括玉婵和叶烜都恭敬应承下来。
叶夕无语,天下不是只她一家姓叶,总不好拦着别人改姓叶。
只听慕容令又说:“叶娘子是阿宝义姊,叶师又在我家多年,教我许多,咱们本就是一家人。方才我已经应承阿宝,让叶娘子住在隔壁,已经让人去收拾了。”
叶夕恭敬一礼,“多谢。置家耗费,我日后定会做工还上。”
“小事而已。叶家对阿宝有大恩,我怎忍心见叶娘子孤身漂泊呐。”慕容令温温一笑,用手转动轮椅,“吃饭吧。”
玉婵赶紧推动轮椅往屋里走。其他人跟在旁边。
叶朝终于反应过来,上前拖住叶夕胳膊,递来木弩,“阿姊你看,兄长亲手做的弩,还不错呢。”
她抬起木弩左右一看,竟与军弩相仿。见众人簇拥着慕容令走在前面,她便小声问道:“他还会做这个啊?”
叶朝小声答道:“父亲担心兄长会闷,让叶二叔来陪他,他们成日在院子里做机关打发时间。这一片空屋都被买下来了,叶二叔在隔壁院帮兄长搞了个铸炼坊,做些小玩意,吃完饭阿姊可以去看看。”
“好。”
“兄长也在,阿姊也在,我们三姊弟终于相聚了,真好。”叶朝显然非常开心,又拿过木弩四处比划瞄准。
像个孩子似的,叶夕望着他淡淡一笑。时过境迁,每个人都变了,阿朝应该很喜欢慕容家,也是,毕竟血浓于水。只是自己突然平白多个兄长,还是以前一见就想远远避开的人物,叶夕怎么想都觉得别扭,“我还以为他现在很不好说话呢。”
叶朝顿时不可思议,“怎么会?兄长一直都有说有笑,很好说话啊。他最讨女子欢心了,阿姊为何这么说?”
叶夕摇头,“我只是很意外。他被陷害,被流放,被背叛,失去了忠心耿耿的护卫,有亲不能认,有家不能回,地位一落千丈,身体变残疾,如今连自己名字都不能叫了,经历了这般天翻地覆的打击,却看不出一丝颓丧……我真的很意外……你兄长以后就只能坐轮椅了?”
叶朝叹气,“听医官说,兄长错过了断骨复原最关键的时期,那时他们整日在逃命。现下小腿里的断骨错开长死了,就算勉强站起来,也支撑不了几步路。除非再断重接,但那多遭罪啊,也不一定能复原如初。”
叶夕听得直皱眉,仿佛小腿冒出一阵幻疼。以前在寿阳,慕容令把她关在牛车里,翘起一双长腿拦门,不让她出去。如今那双腿就这么断了。她叹了口气,望向前面的慕容令。他坐在轮椅上,脊背挺直,纵然一身布衣,也有股矜贵之气。
堂屋里很快摆上了接风宴,只是……
“呕……”叶夕一闻到鱼味,顿时侧身作呕。见众人讶异看来,她缓了缓,赧然解释道:“一路坐船,许是晕船反胃还没好。船上顿顿吃鱼,弄得我闻见鱼味就受不了。”
慕容令笑了笑,吩咐仆人撤下叶夕面前的鱼汤,换上了素菜。只是叶夕没甚胃口,一顿饭也没吃多少。见她胃口不佳,叶朝便趁众人寒暄时,提出饭后想带阿姊去看铸炼房,慕容令爽快答应。
匆匆结束午饭,玉婵又主动上前推起轮椅。铸炼坊建在紧邻的宅院里,慕容令带着众人刚走到隔壁小院,便听房里传来隐约谈话声。
“你说,我们整天躲在这种臭气熏天的地方给炉子烧炭,有什么意思?”
“你还指望过以前王府里的好日子啊,醒醒吧!燕国都没啦!”
玉婵听得不悦,正欲进屋,却见慕容令抬手止住她,轻轻摇头。于是众人就安静站在院里听着。屋内仆从毫无察觉,继续聊着。
“我觉得秦王挺好,但凡投降的燕人都封了官,连燕国皇帝都在长安过得好好的。咱们去长安,起码比像阴沟老鼠一样躲在这里强啊!啧。”
“你说的什么屁话!秦人灭了你的国,就因为没赶尽杀绝,你还觉得挺好?你忘了殿下为何要躲在这里?咱们回长安跟着王爷,成日里也得担惊受怕,指不定哪天又背上祸事!在这起码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好了好了,我就发个牢骚,又不是真要回长安。你发火做甚?”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炭火燃烧,噼啪裂开。叶夕悄然望向慕容令。他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不一会儿屋门打开,两个仆人拎着装炭的空竹筐出来,乍见院里突然多了一堆人,为首坐在轮椅上的慕容令,正冷冷望向他们。
两人瞬间腿软,瘫跪在地,“殿……殿下饶命……”
“不想留下的,可以走。”慕容令淡淡说罢,转动轮椅往前,再不看他们。
“殿下!我绝没有别的心思……”一名仆人快要哭了,听声音就是方才发牢骚的那个。
慕容令眸中闪过厉色,“最后说一次!不要叫我殿下!”
那仆人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想扑到慕容令面前跪下,却被两名突然出现的护卫大力拉走。叶夕这才注意到,护卫腰间的燕刀她在寿阳见过。
霄云骑。
那仆人很快被拖往院门外,哭喊声被关在门外,直至消失。
慕容令温和一笑,“管教不严,让叶娘子见笑了。”
他神色如此和善,教叶夕觉得,刚刚在他脸上看到的寒厉杀意和极端厌恶都是幻觉。她忙道:“没有没有。殿……郎君其实……着实让我佩服……”
他灿然笑道:“叶娘子不必见外,以后就叫我兄长吧,铸炼房你想用就用。”
“好。”
慕容令没再说话,玉婵继续推他进屋。
叶夕长呼出一口气。
门一打开,冒出一阵热气。叶夕穿过众人,望向烧得正旺的熔铁炉。没想到,她骤然看到火焰,突然额头炸疼。瞬间,被追兵猎杀的哭喊声、工人被杀的景象一股脑涌出,分不清是叶坞还是南山冶。
“啊!”刺痛教她难以忍受,刺得她不禁蜷缩蹲下。
“阿姊你怎么了!”“叶娘子!”叶朝和玉婵大惊失色,飞快走来。
叶夕被扶住,艰难站起来,“没事……”可她再次望向熔炉火焰,额角剧痛又瞬间袭来。这次她再也站不住,倒在叶朝怀里。
等她终于缓过来时,已经躺在卧房榻上,旁边有人在说话。
挎着药箱的老者说道:“这位娘子气血凝滞虚弱,应是伤心伤情,大受刺激,引起内伤,需得慢慢调理……”
“大夫!我阿姊能治好吗?”叶朝在旁急问。
“这个……你们得先让她心境愉悦,补足气血,总有好转……只是……”
“有话快说呀!”叶朝催促道。
老者环视一圈,旁边一个中年人年纪太大,眼前少年应是弟弟,只有轮椅上的青年年纪与榻上女子相仿,他便走到青年面前说道:“恭喜郎君,夫人有喜了!看脉象已有三四个月。”
慕容令脸上顿时露出奇怪表情,“我是她兄长。”
老者一尬,“咳咳,原来是娘家。还有……老夫若没看错,以娘子脉象应是双胎,可喜可贺。只是胎象不太稳,需得更加仔细照顾,万万不可再让她受内伤。”
“什么!”叶朝顿时大惊,望向叶夕。
玉婵也不禁捂住嘴,她和叶烜、慕容令都转头望向叶夕。
叶夕自己,听到老者的话时顿如石化,僵在榻上。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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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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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