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西大街。
城门内聚集的人比昨日多了不少。不少人衣冠不整,骂骂咧咧。城门卫列队城下,严防死守。许多沿街店铺关了门,有几家粮铺开着门,里面人头爆满,粮价又涨了不少。
谢玄用目光在人堆中搜索,直到在一条侧巷中,他终于找到那对卖了女儿的流民夫妇。站在几步之外,谢玄瞧向身后两人,偏头示意。孙无终抬手指向自己,眼神疑问。谢玄点头。孙无终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眼前面相忠厚的年轻人也不知是哪家郎君,竟来问自家女儿的下落。夫妇俩有些后悔。看来真是个诚心人,就算与他说女儿被买走,郎君也锲而不舍地追问卖去了哪里。他拿来五个烧饼,都能当他们两三天的饭食了。
谢玄倚墙听着孙无终与夫妇聊天,旁边一个流民老翁插话道:“你是新来的?寿阳城里谁不知道朱太守的大舅子?”
“那是谁?”孙无终转头问向老翁。
“咳,说是大舅子,也就是他一个小妾的兄长,手底下养了一群牙婆牙子。他脸上长了个黑痦,大家都管他叫阿痦。那帮人就爱寻些无父无母,或者被父母发卖的娃娃,调教调教,再转卖成奴婢。尤其长得漂亮的,半买半抢地夺过去。实在不听话的,打就打死了。”老翁伸出皱如松皮般的手摇了摇,“没父母管,就没人过问。阿痦仗着妹子在朱太守面前得宠,谁敢说二话。”
谢玄记得,叶朝就是个很漂亮的少年。他从夫妇手中拿回一个烧饼,放到老翁手里,“阿翁可知那些孩子被关在哪?”
老翁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齿,“知道,知道。”
当谢玄三人悄然翻进北城这户宅院,眼前所见让他直泛恶心。面前这间大屋里,十来个少年少女挤在一张大长榻上睡着,恭桶也放在屋里,里面又暗又潮,发霉湿布一样的臭气扑面而来,竺瑶闻了都皱眉。
屋门上着锁,谢玄从窗缝里瞧去,有些少年趴着睡觉,看不清面容。
得想法子进去看看。
突然,院落大门传来开锁声。谢玄忙拉着孙无终和竺瑶躲在墙后。
八个人走进院子,走在最前的赫然是慕容令!
昨夜他赏赐的矮个男子就跟在身旁,身壮如熊的护卫捏着他的后颈,那男人双腿不住打颤,话都说不清楚,“就、就就是这里了!公子饶饶饶命!该说的小人都已说了!”
阿痦?谢玄想起方才老翁的话。看到那个身负神力的黑壮护卫也在,谢玄示意身后两人把呼吸放到最轻。
慕容令脸上毫无表情,站在院中环视一圈,闻到霉臭,俊逸的眉宇间隐隐有了杀气,“开门。”
阿痦被护卫往前一推,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稳。他颤颤摸出钥匙,去开门锁,却因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戳不进锁眼里。护卫看得不耐烦,径直上前一脚踹门,门板轰然倒地。里面的少年少女惊得失声尖叫。
慕容令眼神示意,护卫押着阿痦踏进屋里,专挑少年郎拉起来。一个个看下来,慕容令脸色逐渐凝霜。阿痦不敢置信,“昨个白日都还在呢!脾气犟得很,发起疯来只咬人,都卖不出去……”
慕容令深吸一口气,“那就继续找!”
阿痦慌忙又重新看起,这次连少女都一并看了,都不是慕容令要找的人。阿痦越看越心惊胆战,直到最后一个看完,他双腿一软,跪下来朝慕容令磕头,“公子要找人,小人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再欺瞒。都是手底下那帮不知深浅的,在林子里看他落单就掳了回来。从他身上搜到那柄厉害的匕首,小人知道袁公子喜欢这些,便敬献了上去。人带回城就一直关在这。之前他逮着机会就要跑,两次都被手下抓回来了。是了!定是他昨夜里又跑了!”
听到现在,谢玄已确定阿痦说的就是叶朝。昨日闭城之后,城门没有进出。所以,叶朝还在寿阳!
“昨晚有个少年跑了?他如何跑的?你们为何没走?”慕容令又问向屋内的孩子们。
“他最胆大。”一个蚊蝇般的少女声音响起,“他折了筷子磨出细细一根,夜里悄悄开了锁,等到看守去解手的功夫溜了出去。我也想跑,只犹豫了片刻,看守就回来了,再没了机会。”
谢玄想到在后湖观时,叶夕说起过,她被锁在屋里后如何脱身的过程。
慕容令去看地上门板,拾起锁来,果然锁芯是打开的,不细看还注意不到。他回头瞧见少女青肿的小臂,挑起眉,“你们挨过打?”
“嗯。”少女轻轻点头。
慕容令打量了一眼她,“一双露水似的眼睛,多美,就该被好好心疼的。”他转头又问阿痦,冰冷了许多,“打了吗?”
“没没没没打。”阿痦俯首在地,不敢抬头。
护卫一脚踩向阿痦手指,脚尖一旋,阿痦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打打打打打了!我们从不打脸,只往身上揍。”
慕容令看了眼护卫,起身往院外走去。忽然,阿痦的方向传出几声脆响,听得人毛骨悚然,同时还有男人惨烈的嚎叫。屋里少年少女们看见这一幕,睁大眼睛捂着嘴,动都不敢动。
很快,院里再次空无一人。
谢玄一行跃身出来,疾步到阿痦面前。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手被折断,断处还连着皮,前半截却以怪异的形状吊着。疼痛磨尽他的力气,只能从嘴里溢出痛苦的呻吟。
手段狠戾。霄云骑。谢玄双眸森然阴沉。
“他们在找谁?”竺瑶问道。
“叶家的孩子。”谢玄说完,竺瑶即刻明白了,他跟在郗超身边,知道叶氏姊弟的事情。孙无终更是明白。
见到又出现几个陌生人,阿痦哼出声来,“你们是谁……救、救我……”
孙无终蹲在他面前直摇头,“我们不会伤你。你骨头断了,也不能被随意搬动啊。用不了多久,你的人就会找过来吧?”
“求郎君绕了我们性命。”是刚才回答慕容令的声音,谢玄转头,见是昨日他在西市见过的少女。她声音细软,却是这些孩子们中最有勇气开口的。
“回去找父母吧,忘了方才的事。”谢玄解下身上钱袋,抛进屋里,转身离开院子。
他脑中飞速旋转,思考这些日子的一幕幕。
燕兵早就在颍川郡四处张贴寻人告示,慕容令要找叶朝不奇怪,但他为何认得叶氏姊弟的匕首?他还了解叶坞什么?燕人是在斩草除根?
还有,今日一早从刺史府里出城的车队去了哪里?会是去颖口关找刘牢之的麻烦吗?
谢玄在脑海中筑起寿阳城的布局。州城、叛将、燕人、流民,一张张脸如流沙般过了一遍。出这院子再往西走几十步,就是一个十字巷口,偏偏路口正中有一口水井。不知不觉,谢玄已在那口井边站了半晌。
“去西城门。”他抬起头,朝身边两个人说道。
叶朝想回叶坞找他阿姊,会走西城门。西城门外的驿道通往颖口关,再沿颖水北上就能回叶坞。所以常利在西大街听到声音时,恐怕就是叶朝一次不成功的逃跑。这次他终于逃脱,却遇上闭城,那他会藏身何处呢?
此刻,城门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军士贴出一张大告示,转身对民众大声道:“州府告示!”
谢玄他们也凑了过去。有人念道:“今多事之秋,妖贼窃国,忠臣难立。大司马桓温为谋私利,兴兵北伐,因己无能,兵败逃窜,竟罗织罪名构陷忠良……”
告示竟是一篇讨伐桓公的檄文!文章运笔犀利,先言辞激愤地痛陈桓温如何嚣张跋扈,作乱朝纲,接着感怀豫州刺史袁真多么心系百姓,却又遭桓温如何诬陷,如今落得怎样下场。一文读罢,周遭百姓无不哗然,群情愤慨。
谢玄蹙起眉头。
好手段。
再过几日城中缺粮,民怨四起,袁瑾一概把过错推给桓公,就可顺理成章地宣布投靠燕国,以燕人名义发粮,赢尽人心。到时桓公出兵豫州,军民抵死相抗,袁瑾只要撑到霄云骑驰援,就大有胜算。
想到此节,他附在孙无终耳边说了几句话,便带着竺瑶退出了人群。两人走到街边一家铺子前,远远瞧着城门下的人群。
喧闹的人堆中突然冒出一声高喊,“袁刺史跟桓大司马闹翻了,岂不是要打仗了!快放我们出城!”
围聚在旁的行商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快放我们出城!”
眼见人群又推推搡搡起来,有些怕事的人赶紧退走,另有些不怕事的还直往前挤。告示前的军士见又要乱起来,大喝一声,“袁豫州自有交代!”不少城门卫军士持矛从城墙台阶上奔来,骂骂咧咧的人群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孙无终早已混着人流走了出来,谢玄朝他赞许点头。他突然又看到人群外围,一个腰佩长刀的高大男子不断扫视着众人,然后来到角落一条巷口。那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牛车,男子靠近车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听到车内人问话后摇摇头。佩刀男子又转进另一条小巷,依次打量起每个路过的流民。
而在西大街附近,还有好几个这样的佩刀男子,不停在人群寻找着什么。
谢玄转身迈开步伐,疾步走进小巷深处,远离西大街。孙无终和竺瑶赶紧跟上,护卫问道:“阿郎有何发现?”
谢玄边走边说,“他在观察贴告示的成效。”
“袁瑾?竖子祸国,打这一仗,豫州军民能讨什么好。”孙无终忿忿道。
“军民死伤算什么,袁家的燕国征南大将军坐得稳就好。”竺瑶冷笑摇头,“晋军也打不起这场仗,至少不能再碰上霄云骑。”他清楚如今晋军不比北伐之前,士气就是大问题。他蹙起眉头,“据暗卫以前的回报,竟然从没发现袁瑾有这般心智。”
谢玄摇头,“袁瑾没这心智。所以从袁真失踪开始,谋划整件事的人就不是他。”
孙无终问:“那会是谁?”
“慕容令。”谢玄淡淡说完,看了一眼那辆停在巷口的牛车,转身前行。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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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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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