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衿元怕她越说越疯,一个眼刀射向一旁伺候的水仙,“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你们家六娘魔怔了吗,还不赶紧将安神汤端来,再这么任她胡言乱语下去,我看你们是都不想活了是吧!”
水仙想起那日老太太说过的那些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出门去端了一碗安神汤进来,和其他几个小丫头一起扶着徐清元灌了下去。
“你好好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徐衿元抚摸了一下她的鬓角,起身欲要离开。
“你是心虚了吗?”徐清元大声质问。
徐衿元垂眸,面色无波的俯视着她,“清元,适可而止。”
扔下这句话徐衿元便转身离开,徐清元愣神片刻忽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姐姐!”她喊道。
徐衿元顿足。
“对不起。”
也许她真的是病糊涂了吧,就算她伤心愤懑、满心不甘,可这些又与三姐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该将这一切都怪罪在三姐头上的,她也从来都不欠她什么。
三月三,上巳节,乃是虞朝的三令节之一,皇帝会赐宴曲江亭,以歌舞升平。
“娘子,春水已经备好,可以沐浴了。”扶桑站在纱帐外轻声道。
“知道了。”徐衿元睁开双目,将手中佛珠轻缓的放置在香案上,又恭敬的叩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
走出纱帐,绕过屏风,浴桶里已倒上了满满一桶的河水,其上铺着一层兰花,徐衿元拈起一朵兰花嗅了嗅,“大姐她们可出门了?”
绿萼将装着换洗衣物的托盘放置在一旁,又走到徐衿元的身后替她宽衣,“一早就出门了,这会儿估摸着该走到城门口了。”
“府上都有谁去了?”徐衿元穿着中衣坐进了浴桶里,冰冷的河水漫过她的胸口,她咬紧牙关,慢慢的放松下来。
绿萼一边往水里添兰花,一边细数道:“大房的三位娘子都去了,大娘求的情,老太太点头放了二娘出门,三房的五娘和咱们园子里的六娘也都去了,只大郎说是军中有事走不开未去。”
许是沾了她身上的体温,周身的河水已变得不再那么冰凉,徐衿元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脖颈,“那阿弟呢,阿弟可去了?”
“去了,不过二郎是和太学的同窗们去的,本来三郎也嚷着要和二郎一道,被三夫人给拉走了。”
徐衿元点头,又咬着牙往下沉了一点,把整个脖颈都给浸到了水里,只泡了几息她就从水里站了起来,“伺候我更衣吧。”
绿萼拿着干净的帕子替徐衿元擦干水,又伺候她换上柔软舒适的衣裳,这才绕到身后替她绞头发。
外间扶桑已经招呼着侍女们摆好了丰盛的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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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今日除了修禊和踏青,新平县主还在玄都观里举办了诗会,届时上完香阿姊就带你去玄都观看桃花好不好。”徐夏元和徐湘元、徐霓云同坐一辆马车,她瞥了一眼徐霓云,靠在徐湘元耳畔悄声道,“李延表哥最是爱诗,他一定不会错过这次盛会,难得祖母同意你出院子一日,到时你便去见见他。”
“好,谢谢阿姊。”徐湘元穿着一身新衣,满脸的喜气。
车轮滚动,三辆马车缓缓驶出长安城。
一路驶过官道,定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永苍山脚下的阳安河边,侍女仆童们上前,伺候着娘子们下车。
徐湘元一下车就忍不住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外面的空气就是好,这几日关在院子里我都快憋坏了。”
徐清元带着水仙遥遥走来,见她面露喜色,挑唇讥讽道:“二姐真是好气色,如愿以偿的把三姐送进宫去,您应该很开心吧,毕竟这府中,从小到大最看不惯三姐的就是二姐您了,不是吗?”
“你……”徐湘元神色一变就要冲上前去。
徐夏元连忙拦住徐湘元,拧着眉看向徐清元,“六妹,你胡说什么呢,还不快去准备。”
徐清元身子还未好全,情绪起伏下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水仙赶忙搀扶着她上了第三辆马车去准备。
“阿姊,你拦着我作甚,今日我定要撕烂她的嘴!”徐湘元满脸不忿,“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她一个庶女都敢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好了,别说了,她如今还病着呢,快去准备吧。”徐夏元拉着手,拽着她往第三辆马车走去。
此时,山脚下早已来了许多娘子郎君,见到徐夏元等人,都亲切的上前招呼:“徐大娘子来了,不如我等修禊完一同上山吧,路上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也好。”徐夏元笑着应下,回身招呼妹妹们一起往河边去。
阳安河的河面上早已泡上了兰花,娘子们三五成群的下到河水里嬉戏,有那面皮薄的刚刚浸湿衣裙就急匆匆的上了岸,也有年纪小不懂事的在水里嬉闹起来。尽管郎君们在另一面的河道里修禊,娘子们还是潜在水里游到岸边,再由侍女拿来干净的衣裳披在身上,这才回到自家的马车里换上干爽的新衣。
早已换过衣裳的娘子们三三两两的坐在岸边促膝谈心,耳畔间或传来一阵嬉笑声,间或萦绕着悦耳的清歌吟唱。
天边暖阳悬挂,山脚下春日正好。
马车内。
徐湘元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衣带,又偏头看了一眼侍女手上捧着的铜镜,抚着发鬟左右照了照,“阿姊,今年我们还要去游湖吗?”
徐夏元拔下一支金簪,重新点了一遍口脂这才满意的抬起头,打趣的问她:“那你是想去呢还是不想去呢?”
“我当然……”徐湘元急不可耐的转过身,对上徐夏元打趣的目光,一下子红了脸,“好哇阿姊,你取笑我。”
说着就要上前去挠徐夏元,徐夏元忙撑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我错了我错了,快饶了我,否则我就带你去游湖,让你啊,见不着那李延。”
“你还说!”徐湘元又羞又气。
“好,不说了,那咱们……”
咚咚——
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敲击声,徐夏元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姐。”大房庶出的四娘徐悠元站在马车外柔声唤道,“周尚书家的周大娘子问大姐何时可以上山?”
徐夏元整理了一下衣襟,掀开车帘跨了出去,“这就上山吧,早些去早些回还能赶上玄都观的斋饭。”
永苍山位于长安城外,草木蔓发,春山可望,是长安城中的娘子郎君们每年踏春节必看的景致之一。
一路爬到山顶,众人都有些累了,侍女仆童们便将带来的绢布铺在绿地上供娘子郎君们歇息,更有甚者还会备上些吃食,供主家们解渴充饥。
定国公府跟来的侍女们便备上了一些清茶点心,此时就摆在众位娘子的跟前。
徐湘元捧着茶盏四下里瞧了瞧,没见着熟悉的人影,不解的问道:“怎么没见着罗琳,她平时最爱热闹了,怎么会缺席这踏青盛会。”
“今日确实没瞧见罗娘子。”徐夏元与罗琳性子大相径庭,平日很少走动,是以也不清楚她今日为何没来。
倒是徐霓云不紧不慢的咽下口中糕点,又抿了一口茶水,这才缓缓道来:“我听闻罗娘子的外祖结识了一位大儒,罗太傅想叫府中子孙集各家所长,便将他们都送去了罗娘子外祖家,想叫那大儒指点一二,罗娘子自是跟着去了,最快也得下月中旬才回来呢。”
“她一个小娘子又不考取功名,跟着去干什么,她肚子里的那点墨水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没得到了大儒跟前丢了脸面。”徐湘元撇撇嘴,又低声嘀咕了一句,“我看她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想入宫,这会儿正想法子弥补呢。”
徐清元离得她近,听见她的嘀咕声掩唇笑了起来:“原来罗娘子竟是个只会说大话的草包。”
徐湘元不自在的抿了抿唇,许是想起了罗琳在水榭里对着徐衿元说的那些大话,面上竟有些臊得慌,“她……她只是文采方面稍逊色了一些,蹴鞠和投壶还是玩得很好的。”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众人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厢姊妹几人说着话,那厢离得稍远些的郎君们则忍不住对着眼前的美景吟起诗来,娘子们静静听着,有才学上佳者亦会起身赋上一两首。
徐夏元美目流盼,早就提着裙摆走了过去,徐清元对这等诗词歌赋不甚精通,又不想打扰了众人的雅兴,只好自己走到一旁去欣赏周遭的景致。
这一走就走得略远了些,隐约间似还听见了一阵悦耳的笛声,徐清元善舞,听见这等悠扬清脆的笛音自是想去一探究竟,她回首看了一眼尚在作诗的众人,提着裙摆循着乐声追去。
绕过一处树林,透过树叶的间隙,徐清元看见一道星蓝色的身影站在崖边,他唇边横着一支竹笛。
鬼使神差的,徐清元往前踏了一步,眼前的视野开阔了些许,吹笛人的脸也展露在她的面前。
“葛郎君。”徐清元喃喃低语。
她想上前,忽而又想起自己已经定亲,最后只得咬着唇毅然的转身离去。
一曲终了,葛连回首看向徐清元曾站过的地方,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方才那里似乎有人。
徐清元神色黯淡的走回众人身旁,徐悠元忙上前拉着她的手,问她:“六妹,你方才去了哪里,可叫四姐好找。”
徐清元抬起头,勉力一笑,“就是随便走了走,叫四姐担心了。”
“回来就好,快准备一下,咱们要下山了。”
下山时的路便好走了许多,众人上了马车,直直的朝着坐落于朱雀大街的玄都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