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雪停下脚,没往里走。
她有点尴尬,里面的人正在非议她。虽然从穿到这个书里,她苏青雪已经被非议无数次了,根本没在怕的。
屋里司越泽苦笑:“任伯伯,我明白您的好意,若李神医和司徒神医能够驾临寒舍,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他二人一位长居深宫之中,一位居无定所,是闲云野鹤般的世外高人。您也不必太过在意。苏姑娘年纪虽轻,但确实是位好大夫,我今天身体就舒服多了。”
李苦年是京中有名的神医,十多年前已应召入宫,成为百位御医之首。皇帝对他极信任看重,轻易不会放他离宫。
而北海神医司徒明,人人都说他只在北海附近活动,可那片地域广阔辽远,这十多年来,他的行踪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缥缈。
任学广是司越泽父亲的老部下,多年来一直是忠心耿耿,肝脑涂地。
当年暗夜大雨里发生的那场杀戮,也是任学年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偷偷潜入王府,拼死把司越泽给救了回来。
任学广为了营救小主人,自己落下一身的伤,要不是他当时正是三十多岁的盛年,身子骨强壮矫健,现在坟头的草都要老高了。
救了小主人之后,任学广根本不敢回家,生怕连累自己的亲眷家族,便用一具无名士兵的尸体冒充他自己炸死。
他自个儿抱着小主人奔波千里,找了个远离朝廷势力范围的地方定居,一手建起了司家产业,多年来,对司越泽照顾有佳,更把他对司越泽父亲的那份忠诚原封不动地转移到司越泽身上。
“少爷,你年纪太轻了,根本不懂其中轻重!你只知道那丫头给你治病后,你身体舒服了很多,可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种医术,能救人更能杀人!”
任学广见司越泽仍是一力维护苏青雪,又气又急。
“有一类大夫为了取信于病人,什么虎狼之药都敢下,那药性在身体里急冲猛攻,病情立刻好转,可却把药毒留在病人体内,过不了多久,病人反而更受其苦啊!”
司越泽还想帮苏青雪说话,但看到任学广满头花白头发和胡子乱颤,五十多岁的人了,眼里甚至含着泪花,心里不由一软。
他还记得自己八九岁的时候,因常年卧病不能下床,生活的苦闷至极,每日听着窗外小厮和丫鬟们嬉笑打闹,心中黯然神伤。
自己这个一身病骨的贵公子,还不如乡野出身的普通小厮过得自在畅快。
他有段日子拒绝服药,只求速死。
因为停药,他果然很快病了,高热不退,浑身瘫软无力,昏迷到神智不清的程度。
过了不知几日,他才醒过来,当时还是满头黑发的任学广就在床边照顾他,见他醒了,顿时泪水长流。
男儿有泪不轻垂,只因未到伤心处。
任学广当时伤心极了。
“少爷,你哪怕不管我从血海把你背回来,为了把你养大,人参、玉精、燕窝、鹿茸,这些药材成车的弄来。你也要想想你爹娘啊,他们死后只剩下你一脉骨血,你这样决意求死,是要让老王爷绝户断种吗?”
司越泽心中郁郁,但也不忍心任学广这样伤心,赶紧说:“任伯伯,是我一时想岔了,今后我绝不会这样了。”
他又记得十四五岁,任学广知道他在家闷得难受,请能工巧匠给他造了一个轮椅,推着他去京城里见识。
他们虽然仍在皇族暗桩的暗杀榜上,但司越泽相貌并不像父亲那样英武,反而更像他曾有京师第一美人之称的母亲秀美,哪怕被人看到,也不容易联想到他父亲身上。
而任学广当年是武将,多年后旧伤缠身,身体日渐虚弱,打扮模样更像是中年文士,所以在京城市集随意游玩,也没什么风险。
司越泽在一个书铺看得入神,突见任学广神色大变,魔怔般看着街对面首饰铺子里走出来的一对母女。
那母亲约莫三十多岁,贵妇人打扮,温柔娴雅。身旁的女儿和自己差不多大,一身鲜艳黄衣,活泼开朗,不断和她母亲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直到她们二人登上马车走了,任学广才转过身去,偷偷拭泪。
“伯伯,她们是谁啊?”
任学广沉默一会儿,才说:“是我当年抛下的妻女。”
司越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伯伯,想了许久,才说:“伯伯你要不要和她们相认?”
“十五年前她们以为我死了。我也只有死了,她们才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蹲在司越泽的轮椅前,微笑说:
“少爷,我说这话可能僭越了。不过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疼爱。虽然女儿不在我身边,可我有你啊。”
司越泽握住任学广粗粝的大手。
这么多年,他也早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任学广见司越泽怔怔出神,以为少爷完全没听进去,急的满头是汗。
“少爷,你听我一句劝,把那姓苏的丫头赶出去!你若是有什么闪失,十个野丫头也赔不了你的命啊!”
司越泽看着老父亲般的任学广,心头更软。
自己若不答应,这个曾经力气大到倒拔垂杨柳的武将,恐怕连觉也睡不好。
苏青雪的事情,可以慢慢说服他,不能和性子急躁的任学广生怼,他怕他寒心,也怕他气出毛病来。
“好,我知道了,伯伯你别急,我听你的。”
任学广长舒一口气。
站在门外的苏青雪心里一片冰凉,她这会儿不想进去,更不想看到司越泽,一口气跑到司家后花园的柳树下坐着,花园里的花木全开了,就像是天上的云霞落到了园子里。
人工凿的池塘水波碧绿,有小鸭子在水面上游动,时而蹁跹飞过一只蝴蝶,她随手拨了拨池水,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整个村子的人都不信她也罢,原身的父母怀疑她也好,总在找茬的苏青蝶也算了。
这些人的误会她都不在意,只有司越泽不行。
他短短几个字,就像是一根冰冷的锥子,深深刺到自己的心口。
疼得她直不起腰。
她只想冲到司越泽面前问他,我这样的努力,全心全意的相信你,你一点都没感觉到吗?
或许,她擦了一把泪。
或许,她根本就不该呆在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