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长辈之言,看着他从四岁长到二十四岁的一声喟叹。顾星朗神色微凝,手臂动作却不停,低头道:
“老师与学生默契来了不周山,便是要行君子之争。既是君子之争,老师要容学生完成全部争取步骤的。不可耍赖。”
这是晚辈之言,甚有些撒娇意味。纪桓尤记得他很小时候会这样,将耍赖一类的词挂嘴边,六岁以后就再不说了。
遂蔼然笑:
“君子之争,讲究公允。你说服我一回,我说服你一回,正持平。可你此刻又要去说服黎鸿渐,君上,耍赖的是你啊。”
“老师的长子,学生的师哥,此刻正在霁都尽全力一争。以公允论,学生也该有这轮与黎鸿渐相谈的机会吧。”
纪桓怔了怔。
顾星朗一双好看的眸子再次黯下来,“学生的胜算其实没有九分,这计算结果仅限于不周山。”
木筏已至南岸边。
纪桓下去,纪晚苓忙搀扶,便听顾星朗唤了声“黎叔”。
黎鸿渐拱手行君臣之礼。
“时至今日,哪怕山崩洞陷、神迹已毁,阿那坦们精心往来了百年的世家已露出不止为理想、也为私欲的真面目,黎叔依然执着于神谕,认为自己在造福苍生么?”
他是要说服他的,却并不邀人上木筏,反而一边发问,一边撑竿往河中央去。
“君上这是,要逼黎鸿渐喊话作答,喊得所有人都听见?”纪晚苓搀着父亲小声问。
“此其一。”纪桓有些疲惫,方才在木筏上用完了今日气力。
“那其二——”
“为父是个书生,还是老书生,只会论道,不会动手。黎鸿渐,却是一招能致命的身手。”
纪晚苓眨了眨眼,“父亲之意,君上在一边问话一边逃命?”
果见顾星朗双手持竿不断后退,动作快得很,倒是依旧风度翩翩含着笑。
纪桓笑了,“这叫保命。君上实在当世无双。”
纪晚苓望着顾星朗,慢慢便望到了北岸边也正往这头眺的顾星磊。“若是磊哥哥,当会一搏。”
“太子殿下也打不过黎鸿渐,如此形势,逞勇绝非上选。晚儿啊,非是为父偏袒自己学生,论知进退、懂屈伸、判断和运用人心之智,太子不及君上。善战者往往也善败,勇力当然值得钦佩,但纵观古今,制胜者,大都不靠勇力。”
纪晚苓瞥一眼父亲,露出颇不服气的小女儿态,“君上本是父亲教出来的,种种行事之法当然受父亲青睐。”
纪桓摇头,“他不受教于我也有六七年了。这些是他自己的修为。”
纪晚苓自抵达不周山便尝试过斡旋两方,此刻见父亲心绪正好,又打算说。
却被黎鸿渐喊话之音打断:
“神迹不因坍塌而湮灭,神谕依旧在,族命不可违!”
他一边答,挪步往水畔去。
“哪怕黎叔已经知晓,所谓神谕已被用作了伐谋手段,或引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顾星朗越划越远,已近水中央,扬声继续问。
“照神谕行事,必得海晏河清!”黎鸿渐已至水畔,高声作答。
“那传说中的洞穴,朕带着我大祁精锐上百前来观摩,却不得见——坍塌之说,与神谕本身一样可疑!”
“君上能否认神谕,却不能否认寂照阁中河洛图,曜星幛与山河盘!时人所不能解释之物之象,便是我族所称,神迹!”
纪晚苓已不知他二人这般往来是要做什么,分明声震山谷、针锋相对,偏偏不怒不恼、只如清谈。
待要问父亲,忽见黎鸿渐足尖一点,竟是踩着水大步朝河中去。
此时顾星朗已划过水中央,靠北岸略近些,却仍有路程,且决计快不过如履平地的黎鸿渐。
可就在黎鸿渐足尖点地的瞬间,天河之西,下游之地,也有一黑影踏水而来。所有人注意力太过集中于河中央和视野内两岸,一开始全没发现——阮雪音眼瞧着黎鸿渐行动,急声命暗卫护驾,却根本不知这些护卫有没有同样踏水如踏平地的功夫!
便在发令又焦灼的当刻,听到了动静,一转眼看到了沈疾。
她目力并没有好到能直接看清他的脸。但那身形姿态真是深入人心,只一眼,便叫她放了心。
距离是不同的,沈疾更远。但不知是否错觉,她直觉得沈疾更快,一定赶得上,转瞬间便见两人同时踩上木筏。
木筏猛然一晃,又在下一瞬被默契的站位调整定住。
暗卫四名默默下水,开始往木筏所在处潜游。
顾星朗在北,黎鸿渐在南,沈疾山一般挡在中间,画面一度静止。
然后阮雪音头一遭,听见了沈疾,用乡音,开始说话。
自然一句都不能懂。
因听不懂,她放出了些神思观察周遭:河岸两侧不见更多原住民,恐怕都在家里,倒是较近的山坡上牛羊散落,还能看到牧人。
太远了,只隐约辨得那牧人也在瞧热闹——真只像瞧热闹,孤身站在草坡上定定地,专注却无丝毫行动意。
话音入耳三五句,竟然很好听,阮雪音忽有些遗憾淳风不在场,又怀疑沈疾或许对她讲过乡音,尤其诉衷情时。
以沈疾脸皮之薄、送芍药都要悄悄放的路数,怕真讲过吧。
她心知此刻想这些十分荒谬,但或因生了胜负将定的成竹,或因内里深处仍是紧张,盯着河中渐渐游近的几名暗卫的头,竟是拢不住思绪。
然后黎鸿渐话音响起来,也是当地语,也很大声,叫人觉得他们是在,辩论给村舍门窗下的族人们听。
沈疾的劝服之策么?
四周更远山坡上那些脑袋,自方才现身后便再没低下去,此刻该因顾星朗临了险境,开始一点点往河谷中移。
谷沈疾声量更大,似在驳斥,也似警示,再不降服便会丢命的意味。
暗卫在这时候到了木筏后头,其中一人伸手出水面轻拉顾星朗袍角。
顾星朗回头,露出莫名之色。暗卫斗胆打手势,顾星朗一脸“开什么玩笑”——入水跟你们游过去然后落汤鸡似地上岸?
便望那头阮雪音。
太丢人了吧。她分明读出他这神情,无言至极,挤眉弄眼劝。
我事还没办完,湿漉漉的怎么继续?顾星朗也挤眉弄眼回。
这便是此人不及竞庭歌之处!阮雪音心骂,早晚折在洁癖和死要风度上!
河岸两侧却在此时发出沙沙的响动。
由少至多,由碎至密,是村舍中原住民们纷纷步出,神情凝重——非凝重,更似虔诚,步出时杂乱,接近河岸之际却开始齐整,排列成了一线。
阮雪音和顾星磊并女兵们、剩余暗卫们还押着夏杳袅在草地上。
这头村民却似看不见他们,与河对岸一样沿水排列,齐齐跪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近百人合念听不懂的天外之语,似经文又似魔咒。而天河两岸很快连成一片巨大的嗡嗡声,震得人头疼欲裂。
山坡上脑袋们已攒动下来,无限逼近河岸。
暮光越发柔和,金色的圆日开始变红,阮雪音望向那红日却觉刺目至极,没由来转向夏杳袅。
“殿下昨夜没看曜星幛么?”见她瞧过来,夏杳袅说了句奇怪的话。
昨夜确实没看,因种种缘故有意疏远那物件在角落。
阮雪音疑惑了片刻,没由来出神,也就耽误了一些时间,再转回来时眼前突然暗了。
她先看见河面的碧蓝变为墨蓝。
跪在岸边的村民已经深伏,念告声却还在继续,越来越响。
光亮消失的速度如流水过指缝,再移视线,水中央的木筏和木筏上三人也渐渐模糊。
“跳进水里!顾星朗!”
她嘶声大喊,却不知为何这样喊,或许仅仅因为天色骤暗,而逼近河岸的许多兵士,开始纵身入水。
喊完这句她方有了功夫仰头。
殷红的圆日,正如一张饼被缓慢而线条完美地啃食。
日蚀。
二十四年,只见书载,从未亲眼观摩。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判断此蚀是偏是全,天会不会尽黑,这些跃入天河的兵士里,有没有伺机而动准备一击而中的死士。
方才在筏上纪桓对顾星朗说,薛战非世家阵营,阮雪音在这头是听不见的。
只能以最坏计。
而红日之刺目叫她根本无法直视,这样无法直视,应是全蚀,天会尽黑,又因尚处黄昏,那些村落屋舍中,一定无人燃灯,不会有光亮。
这尽黑的盏茶功夫足够杀人了。
她听着那些落水声,扑通扑通,接连不断。是护驾还是刺杀,顾星朗有没有跳,都看不清了。嗡嗡的念告声还在持续,响得山谷轰鸣,她眯着眼去望只剩一圈极细金边的日头,竟然望见了星星。
−嫂嫂,黎叔同我说星星是一直挂在天幕的,白日里看不到是因日光遮挡。【1】
−不错。
−所以星星看似属于黑夜,实则存在于每一刻。
−的确。
−白日里,真的不可能看见星星吗?
彼时她盯着顾星漠的脸想了会儿。
−有可能。日蚀之时,如果天空尽黑,就能看见星星。我的老师说的。
在学识上,老师果然从未骗过她。
阮雪音继续眯着眼观星,瞧不出完整脉络更抓不到任何线索,反而脑中生发出一句又一句史家之言:
日者,德也。故日蚀则修德。
夫至尊莫过乎天,天之变莫大乎日蚀。
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谪于日月之灾。
日者,人君之象,古喻君王为骄阳,圣人扶阳而尊君。
她浑浑噩噩越发凌乱,下意识往水边去,被一把拉住,
“弟妹不能去。”
她已经听见暗流翻搅在那天河中了。
尽管被沿岸嗡嗡念告之声隔着,黑暗里耳力变得灵敏,凝神稍辨,非常清晰。
“沈疾若够快,会带他渡河过来。现下河里,恐怕全是擅水之兵。”顾星磊沉沉再道。
【1】724聚势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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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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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